小寒(2)
()溫禧坐在莫宅的客房裏一張漆金椅子上,一張包金邊的圓桌上擱着亮閃閃的銀壺,旁邊是精巧的銀質耳杯,下面墊着白色骨瓷碟。
書本上的英文字母開始像螞蟻一樣蠕蠕動了起來,溫禧忍不住將夾在字典里的折扣券拿了出來,這是傍晚時候那位姓蔣的副經理送的,每個人一張,可以去藺川任意一家高檔餐廳抵五百元現金使用。自然,他們一群人下午被擋在了那兩扇來自西非的華麗桃花心木門之後。
那位蔣姓副經理當時是怎麼解釋來着?“很抱歉各位,我剛剛知悉由於和貴培訓機構的所達成的協議系我們九重天某主管個人行為,未經過內部正常的審批路徑,所以這一協議不得不廢止。對此我代表九重天給各位致以誠摯的歉意。”他言辭懇切,又在人家的地盤上,再加上九重天那種貴氣逼人的氛圍,眾人無一敢有異議,待到了底大廳,蔣一煒又親自去取了優惠券送到每一位的手上。一系列危機公關可謂滴水不漏。
溫禧想着當時有幾個同班學員的表情,先是敢怒不敢言,待到折扣券到手,頓時喜氣洋洋。對比其他人的言笑晏晏,她卻覺得受辱。手指不由用力,折扣券在她指縫間痛苦地蜷縮起了身子。
片刻,溫禧又鬆開手指,將那張優惠券夾進了牛津英語字典里。也許是自己太敏感,總怕別人覺得她人窮志短。人到無求品自高,她這麼匱乏,實在是擁有太多多餘的自尊心。
“溫禧小姐,我可以進來嗎?”門其實開着,但出於禮儀,管家先生還是在門上敲了兩下。
溫禧趕緊起身,“斯蒂文森先生,您請進。找我有什麼事嗎?”
“少爺讓我請您過去。”
溫禧感覺心臟一下子跳快了,“好的。”
斯蒂文森領着溫禧上了二,朝北面一個背陰的房間走去。
溫禧感覺懷裏像揣了只兔子,莫先生是要辭退她嗎?生活費,補貼家用的開支,下學期的學費,錢,通通全是錢。她要找到高貴的職業,而高貴的職業需要高貴的學歷支持,高貴的學歷則需要金錢,兜了一圈還是回到原點。
一道修長的身影已經進入視野範圍之內,斯蒂文森微微側身,“溫禧小姐,少爺在裏面。”
溫禧心中有了決斷,她止住腳步,朝官家先生鞠躬道,“還沒有謝謝您,斯蒂文森先生。如果不是您預支三天的工資給我,我就無法及時償還打碎的同學的香水了。真的謝謝您。”
斯蒂文森有些狐疑,但還是略一頷首,“溫禧小姐,您太客氣了。那是您應得的。少爺還在等您,請進去。”
莫傅司將一切都看在眼裏。他涼薄的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饒有興緻的微笑,溫禧抬腳進去的時候恰巧看見這樣一抹弧度,彷彿一朵邪惡的花朵綻放在他的唇角。一種被看穿伎倆的窘迫使得溫禧臉悄然升溫,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嘶嘶”的聲音喚起了溫禧的注意,她這才留意到那兩條體格健碩的母蛇都盤在地上,火焰般細長的舌頭一伸一縮。心底悚然一驚,溫禧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戰,她努力不去看那兩條蛇,朝莫傅司抬起臉,喊了一聲“莫先生。”
莫傅司並沒有回答,只是用一雙灰色的眼眸盯着她,帶着研判的神情。溫禧被他的眼神看的七上八下,這種感覺就像等着宣判的囚犯,糟透了。
小青不知道從哪裏遊了過來,速度非常快,像一條綠色的閃電朝溫禧光潔的小腿劈了過去。
頭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溫禧似乎只看見磁白的蛇牙和鮮紅的信子,身體像被定住一樣半點都無法動彈。
時間似乎被定格在了這一瞬,溫禧只看見小青的尾巴被莫傅司一把拽住了,小青細長的身子一擰,尖尖的吻部居然對着主人的左手猛地咬了下去。
莫傅司臉上浮現出痛楚的表情,但僅僅只是一瞬,他白皙修長的右手就捏住了小青的下頜,小青拚命扭動着身子,被迫抬起了吻部,嘴巴誇張地大張着,一雙黃中帶黑的眼睛鼓的似乎更加厲害。
過了片刻,莫傅司才鬆開手,將小青丟在地上,小青立刻哧溜一下鑽回了角落。
溫禧嚇壞了,她沒有想到當寵物飼養的蛇會反噬主人,結結巴巴地開口道,“莫先生,你不要緊。我去喊斯蒂文森先生。”一面要往門外奔去。
“回來。”莫傅司低聲喝道。
“可是您的手?”溫禧滿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死不了。你去把冰櫃打開,把第一層的藥箱給我打開。”
溫禧依言打開冰櫃,無意間一瞥她才發現冰櫃第二層里滿是各種各樣的雞鴨鵝,都光/裸着身子裝在保鮮袋裏。白皚皚的一團,頭挨着頭,翅膀貼着翅膀。粗大的毛孔和死不瞑目的眼睛讓溫禧一陣反胃。她趕緊取出藥箱,關上了櫃門。
溫禧剛打開藥箱,就看見莫傅司伸手去拿繃帶。
溫禧猜測他是要將傷口紮起來,輕聲道,“我來。”
“綁在我的左胳膊的肘關節上,不要綁太緊。”莫傅司臉色似乎愈發蒼白了。
溫禧聽說過被毒蛇咬傷才需要綁紮,目的是阻斷毒液經靜脈和淋巴迴流到心臟,她聲音一下子抖了起來,“小青是毒蛇?”
莫傅司“嗯”了一聲,片刻才補充道,“微毒。”
溫禧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的解開他袖口的鉑金袖扣,將法式翻疊袖仔細地卷到肘部。他的皮膚是細膩的象牙白,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樣有濃重的體毛,小臂輪廓清瘦,線條幹凈而漂亮。在用繃帶捆紮時,溫禧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莫傅司的手臂皮膚,她的臉微微一紅,頭垂得更低了。
莫傅司並未注意到她的反應,他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玻璃瓶,將裏面的液體徑直澆在傷口上。溫禧看見他的左手上有兩個小小的洞眼,應該是蛇牙留下來的。液體一觸碰到傷口,有大量細碎的泡沫泛起,溫禧猜測那是過氧化氫。一定很疼,但莫傅司面無表情,只是寒着一張俊臉,默默地用右手擠壓傷口,有細小的血珠一顆顆沁出來,剛開始顏色略暗,但很快就變成鮮紅色的了。血液順着他白如羊脂美玉的手上蜿蜒而下,是觸目驚心的美。
莫傅司又從藥箱裏取出一隻注射器,嫻熟地從一根試管里抽取了小半針筒的蛋清狀的液體,然後才淡淡地開口道:“扶住我的胳膊。”
溫禧順從地穩住他的左臂,莫傅司手臂內側皮膚比外側還要白皙,靜藍色的筋脈埋在表皮之下,一根根都清晰可見。推盡空氣之後,銀亮的針頭悄無聲息地探入靜脈。溫禧咬住下唇,竭力穩住雙手,不讓自己顫抖。
他推得很慢,小半針筒的血清推了將近五分鐘。
在最後一滴血清推進靜脈時,溫禧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莫傅司皺眉盯她一眼,“你是不是月經來了?”
溫禧臉一下子紅的像滴血,他怎麼知道,她的月經分明是今天傍晚時分剛來的,莫非是血跡沾染在了裙子上,可是她分明穿的是深藍色的連衣裙啊。
直到莫傅司不耐地追問她到底是不是,溫禧才用蚊蚋一樣的聲音答道,“嗯。”
“你身上有血腥味,小青才會主動攻擊你,繁殖期間蛇的攻擊性會增強。”言簡意賅一句話就解決了她的疑惑。
說完,莫傅司一面解開繃帶一面朝門外走去,溫禧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喊“Stephen”。
老管家很快上了。一看見他半邊高卷着的袖子頓時明白了情況,痛心疾首地說道,“少爺,早就向您提過建議,不要豢養這些危險動物。尤其是那條綠瘦蛇,野性難馴。蛇是養不熟的。”
“收起你的那一套老生常談。我心裏有譜。”莫傅司壓根不以為意,他眯眼看了看縮在角落的小青,冷冷道,“餓它一個星期。”
說完又轉向溫禧所站的方向,用不容商量的語氣說道,“這七天晚上你和我住一個房間。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把它的野性給捺下去。”
“少爺,這恐怕不妥?溫禧小姐一個年輕女孩子,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老管家忍不住提反對意見。
莫傅司陰沉沉地看了溫禧一眼,“你可以拒絕。”
溫禧明白莫傅司的意思,他完全是將她作為活餌來考驗小青的野性。他是給了她說不的機會,可是她能有說不的權利嗎?
老管家望了望溫禧,藍眼睛裏神色複雜,終於什麼都沒說便下去了。
莫傅司吹了兩聲口哨,兩條母蛇蜿蜒着游出了房間。小青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莫傅司彎腰抓起小青,用力彈了彈它的腦袋,嘆息似地說道,“其實也不能怪你,連人都面對誘惑都把持不住,不要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