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鳳凰之羽
“喝茶呀?好誒。都好久沒見了,不會只有茶,沒點心吃的吧?來點上回、我來時候剛好新鮮出爐的那什麼,麻薯來着?那口感軟軟糯糯的,不錯。小小的一顆,還Q彈Q彈的。”
蜘蛛邊說著,邊大大方方地往屋裏頭深處走去。
素影娘自己先提議了喝茶的主意,正合了她的意。她想看看能否問出些什麼的事,不管素影娘會真不知,還是明知、卻繞着彎子不說,想“問”的本身,她可不想讓再多哪怕一隻的耳朵給聽去了。
大概,也許……蜘蛛覺得素影娘這老女人估計也猜到了一點,她是有事想問的。
墨澤大人繼任山主之位后,過去的都已成真過去。地界也好、隱世的居民也好,一切都已然是重新開始的。
除了極為少數幾個,比如少丘、葉老頭那兩糟老頭子的,是延續了從輔佐老山主、到輔佐新山主的,其他的主力,蜘蛛的印象中可好像都是後面新成的。
反正她自己,是墨澤大人成為山主后,機緣之下,才得以到了現如今山一方地界中這一席地位。而素影娘嘛,也是在老山主殞沒之後,才有這地位的。
現在的山一方格局之中,能夠說得上話的他們幾個,都各有各的原因,才能穩在其位。自然都不是小嘍啰之輩了,哪怕有的曾經是過。
舊有的那零星幾個,同老山主聯結頗深,卻還經得住老山主那場危機尚存的,當然都有幾把刷子。
葉老頭整體來說,還行,主要相對好說話些,雖然真打起來蜘蛛心裏頭可對他的本事沒底。但少丘,是蜘蛛私底下清楚得很的,絕不可去觸碰這糟老頭子的底線!
而其他的隨新山主、新生的山一方地界主力,包括她自己在內,看着再沒譜,能成為主力、有說話分量的,那都是自然有一定道理、各自有各自本事的。
都各有能耐所在,哪怕是最看似無害、無心機的白桑。那麼,這相互之間,總會各有揣測在。特別是想要打探什麼時,可不能小瞧了一些彷彿無心、無意的提議或是話語。
哪會真是什麼單純嘮嗑、讓自己炫耀個指甲的閑聊呀?自己這不單純,說不定啊,這老女人也剛好有她的什麼小心思。
回應了蜘蛛話的,自然還是素影娘那顯媚的聲音。
“哪是好久的事。這上回,因為你,我這門兒可都換了波,我可還記憶猶新吶。要說最近一次見……”
素影娘緩緩地隨着蜘蛛也往內行去,足下的高跟,婀娜的步子之間,響起着極富節奏的韻律。
一個轉彎,即是通往茶室的長廊。
“我要沒記錯的話,也就今年份才新鮮的事吧?鬼節前昔,墨澤大人那吃飯那會。”
素影娘說至此處,其所恰好行至處的周圍空氣,泛起了微微不易察覺的波瀾,若樹影婆娑虛晃了下。而須臾之後,憑空中那兒已立了一位輕紗覆面的女子。
輕紗一層,有那麼幾分古韻帶出;但其周身的穿着,卻是一身的皮衣皮褲,盡顯幹練之姿,全然沒有臉上那粉薄輕紗的翩躚之感。
“哎呀!還是空兒機靈。其他我倒不羨慕。素影娘,唯獨……我也就羨慕、羨慕你能有空兒這樣的貼心小幫手。懂事!手巧!我那幫底下的,唉……一比吶,可真就是都是大老粗了。”
不用回頭,單純妖氣來辨,蜘蛛就知道是哪位了。肯定就是素影娘的貼身小丫頭唄。
說著羨慕嘛,自然也是嘴上說說而已了。
空兒的手藝是很巧,可是的嘛……別人家的,哪有自家的好!
自家的那幫子,再不濟、再大老粗,那也必然是好的!這可都是自個培養的,嫌棄他們、羨慕別人家的話,那豈不是嫌棄自己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了!
再說了,這心靈手巧的事吧,自家的沒有,找外力補足也行唄。泓汐那,來來往往做的生意,不要太大,去那走走,要啥做好吃的糕點買不到呀?
各家有各家的長,何必空羨慕他人的長處嘞。除了空兒的手藝之外,客觀說來,蜘蛛也是覺得,素影娘收這空兒是太對了!
進了素影娘的地盤,如這老女人的名一樣,“影”,影可都是要防着點的。而這空兒的本事嘛,反正蜘蛛是覺得同素影娘的本事也是挺合的。
聽着蜘蛛的誇獎,空兒自身來說,卻是完全四個字——不痛不癢。常年呆在素影娘身邊做事,接觸這幾位大佬的機會可多了去了。這有的話,聽聽就好,真要當真了,可就傻了。什麼地方,才是自己的歸處,她自己可清楚得很。
此刻,當下,足下,便是歸處和畢生將隨!
素影娘瞧了瞧這輕紗覆面着的小丫頭,不免咯咯笑出聲來。
“你看看你倆啊?一個呢,嘴上是有心誇,這樣子嘛,倒是讓覺得誇得那麼漫不經心的樣子。別人家要聽了,會當真才怪!另一個嘛……哎呀,空兒,被誇了總是高興的事,別老一本正經的了。可別學那赤瀲那樣的,一天到晚跟個冰似的。”
“沒……影姐,我可……可沒學赤瀲大人那樣……我也沒赤瀲大人那樣的能……”輕紗之後,傳來空兒的聲音。還想說什麼,卻被素影娘先打斷了。
“好了,好了。開個玩笑而已,小姑娘家的,偶爾啊,也可別太當真了。一會,再去備些我們家小蛛兒啊、點名要的麻薯上來。”
“對頭!來個十斤,空兒!吃不完的,我會都兜着走的!不用怕浪費!索性來個五十斤也成。反正你都要做一回麻薯,做個一個跟做個幾斤沒差!”
蜘蛛極為爽快地插話道,眼睛嘛,是一如既往,邊慢慢走着,邊瞧着這已走進來了的長廊兩側上的裝飾物。誰讓每次來,都好像有些不一樣的新鮮玩意呢?
“唉,我說啊。喝茶,帶點點心嘛,是我這當主人的,待客之道。開口就來個幾斤、幾十斤的點心,你可真當老娘我這批發麵粉呢?”
“這不都墨澤大人底下做事、一家人嘛,那麼小氣幹嘛?反正就那麼點小錢的事嘍,也就空兒辛苦下下嘛。又不要你這老大的親自去做嘍。誒誒,素影娘,這羽毛怪好看的!啥鳥的?之前這牆上好像沒有吧。”
此刻,廊內已是就剩素影娘同蜘蛛了。
空兒已是會了素影娘的意,先準備去了。自然是……先上壺早春的好茶,莫讓她們先空等着了;隨後嘛……怎麼可能真給做個幾斤幾十斤麻薯的!
可不是墨澤大人,每次請了影姐和幾位其他大佬吃飯,還給備置打包不少的點心。這種家長式的關愛,也就墨澤大人有那情懷準備準備了。
當然,素影娘方才給空兒的眼神示意之中,還有一層,是空兒領會了的。那便是,除了這茶啊、點心的備置之外,未經允許,其他妖異,不管何理由,都不許進入。這也是她的職責之一,要確保了自家主子同蜘蛛大人聊天時間的無擾。
今天蜘蛛大人過來,看似輕鬆無事一般,但自己要是沒領會錯的話……空兒自個反正是覺得大概實際是有什麼重要事情要談的吧。而她要做的,便是做好她的本分。
蜘蛛對於空兒憑空而現、又憑空而去,完全沒在意。隱世嘛,一些顯世之中非常理的事,都是正常的。
而素影娘的地盤內,虛虛實實,幾分是實,幾分是影的虛,更是如此了。一如她自己的地盤類似。進了她蜘蛛的地盤之內,那便是入了她的網內,絲線所及,只是願與不願、或是她的能力是否能安排的事情。素影娘這嘛,絲線不同,另一重不一樣的“網”而已。
虛實之間,所見之物在眨眼間來去都是正常的。要不然,又何虛、實呢?
實時,可見;虛時,不可見。若是素影娘想要做,那麼也可顛倒此間乾坤,只要是在她地盤之內即可。
正是對這一點清楚得很的蜘蛛,她才更確信,此刻她所見的這一羽,是不能再“實”了的“實”。
為何會格外在意呢?
有絲牽動在心中隱隱作祟。說不清是什麼,但她總感覺,容易聯想到今日逢魔刻到來的包裹。
畢竟那包裹,也算是此刻她會出現在這裏的“源”。
藏納了四季糖和手帕的包裹,一同包裹着來的,彷彿還有那些早該去了的獻給亡魂的裊裊香煙。
早該去了的……雖然她對自己那個紅木淺盒中手帕的寶貝,並沒有真捨得這些早該去的。但是……他回來了啊。肯定是他回來了啊!
未立碑墓的墳前,早該散去、不會再有的裊裊香煙,卻再次裊裊而起,總是會帶些故事而來的吧。一如……以前的他,回來時,也總會帶着些故事講給她聽一樣。
而這根羽毛……為什麼也讓她有種這種類似的感覺、油然而生呢?
未曾見過的鳥類的羽毛。
雖然吧,蜘蛛也知道自己去過的地方不算多。大千世界如此紛繁,她所到過的,卻不過是比那時的自己略微多了些而已,還是從未踏足過山一方或是泓汐地界之外地方的。哪怕是垚阜那邊,其實她也沒真去過,頂多在邊界處看到過吧。
這樣的她,對於很多鳥類不識也是正常。
但是直覺來說,這根羽毛絕對不簡單!肯定不是她所見不多的緣故!
不知不覺,手已向那羽毛處伸去的蜘蛛,卻被素影娘給立馬制止了!隨之的,還有思緒被重新牽回了正實實在在處着的廊內。
“別碰!”
“嚇我一跳!”蜘蛛說是這麼說,卻滿臉一副不以為意的笑嘻嘻,“不能碰呀?要不能碰的,我估計,你肯定不會這麼簡簡單單讓它暴露着的吧?什麼結界來個一兩層的總會有的吧。”
外屋那些可以出售的,都有加了結界。要是不能碰的,不管是出於物本身易損的考慮,還是出於試圖觸碰者其他的考慮,蜘蛛可都覺得素影娘不會毫無保護地讓“不可碰”的物件、輕易讓有被碰到的可能。
“有是有了。”
方才說“別碰”時,素影娘難免還是語氣認真、且急促了些。這會已是回到了慣常帶媚、不疾不徐而道中。
“只是的嘛,可不是誰都可以進了我這屋裏頭,有機會看到的。設了的結界,可沒有真被觸發過,還是保險起見,讓你這毛手毛腳的丫頭別試圖去碰的好。”
蜘蛛認真地看了看那赤色的羽,僅略微久視,就會覺得赤色中還藏了五彩一般。好看、美麗,完全脫塵俗般存在的羽毛。
一個靈感閃過,她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會讓她剛才有那種感覺了……
雖然可能是個極其牽強、還不好證實的理由……
還以為……會是金色的呢。畢竟,那麼傳說中的……金色彷彿更能襯出高貴來嘛。
“這羽毛,是什麼鳥身上的?不過,說不定不是鳥類也可能嗷。隱世里來說,思維可不能那麼固化。有些妖異,就既有羽毛,又非鳥類的。不過……”
蜘蛛回眸而視向身後站着的素影娘處,笑得天真爛漫。
“我還是覺得這是鳥類的。‘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鳳凰的?”
沒錯,這便是蜘蛛心中猜測的答案。如果真是鳳凰的羽毛。自古便有鳳凰涅槃之說,那麼牽強之下,好像就能說通了,見到這羽毛,她為何會有別樣的感覺。
亡者復歸;鳳凰涅槃。就算形式不同,但都是在那生與死的邊界,遊離了一圈回來的存在。如果素影娘的回復是肯定的話,那麼……這難道就是種冥冥的指引?
傍晚剛收到的包裹,都還沒天明呢,就在素影娘處巧合地見到了極難一見之物。
素影娘倒是沒有直接回復蜘蛛,只是笑着。笑得彎起了的眼眸之間,那波秋水似的明亮,卻分明已是點出了答案。
“那就……是嘍?”蜘蛛笑着確認着。她可不想顯得她很急於得到肯定答案那樣,雖然笑的掩飾下,她是極想要素影娘一句非含蓄的話語來告知結論的。
眸間可讀其意,但……萬一是她曲解了呢?所以,還是素影娘這老女人能給個“是”或者“不是”、乾脆利落的回應最好!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素影娘依然沒有肯定地說出答案,只是吟着這首這麼幾句,往長廊那頭的茶室所在處走去。
蜘蛛在後跟上,雙手抱於頭后,隨意地繼續打量其兩側或於廊牆上掛飾着、或兩側浮地擺放着的物件。
同那羽毛相比,後續的物件,總歸顯得沒有那麼珍貴了。如果真的是鳳凰之羽的話……
又有什麼,是能比可隨意踏足生死、隨意來去,更為珍貴的呢?
人也好,物器也好,妖異也好,山川河流也好……要是把時間拉得足夠足夠長,誰還不都會有那麼生死間需徘徊的一刻?
涅槃重生,隨意來去,生與死不過一場烈火之間的交錯。相比之下,其他的一切,這一屋子的東西,哪怕包括了自己、素影娘在內,都逃不過的,那根羽卻可以代表着一種超脫生死的束縛。那麼其他這些,哪能及得上它的珍貴呀?
就算此刻,那只是個裝飾的作用而已,但裏頭代表的東西,可比這一屋子的好東西都珍貴多了。也難怪了,素影娘那句緊張的“別碰”!不過,前提是,真的是鳳凰羽毛的話……
果然還是想要素影娘這老女人、給個明確的答覆。雖然知道了,她嘛,也不能做什麼了。只是在意了,這在意上的心結,想要打開,想要拆解掉這個包裹、看看究竟而已。
“素影娘,你裝模作樣念這幾句詩幹嘛?這幾句,顯世里隨便拉個幼兒園小朋友估計都知道的詩,跟這羽毛毛線關係啊?雖然吧,本蜘蛛,其實還是蠻喜歡這首詩的。”
“是嗎?巧了,我也蠻喜歡這詩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大概吧,我這啊,真是年紀大了,容易多愁善感些。吟上這麼幾句,就會聯想去了自家地界。‘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哦。確實。看樣子,我倆共同點還蠻多的。不過,上了年紀多愁善感的是你,可不是我!我可單純是……喜歡。喜歡,所以喜歡。”
不知為何,蜘蛛腦中閃過的是顯世中聽聞到的另一句——“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總感覺很形象。不過,她可不想承認,這顯世的玩意,恰好說出了她的心聲的事實!
“我家小蛛兒的理由,還真是簡單直接。喜歡,概括了一切。你不覺得很像嗎?野草經火后重生,跟那根羽毛的真正主人一樣。都是……浴火,重生!”
蜘蛛微許一愣。還真是啊!這老女人今天還意外、回答還算乾脆,哪根筋抽風了?按往常的話,大概要繞到自己要回去了,才會這麼差不多、毛估估算肯定地給個答案吧。
“很像吧?或者,還跟其他什麼很像?這其他什麼,確切說,是小蛛兒你,今天跑來我這,實際因為著的、惦記的東西?”素影娘用懶中帶媚的腔調,緩緩問着。這……只是她的猜測。
這蜘蛛丫頭,今天特別就在意那根羽毛了。所以,單純猜測而已。
這羽毛吧,放那可不是一天兩天嘍。這丫頭先前來就其實見過幾次了,雖然上回來的準確時間,素影娘已經都沒記得了。但從未看蜘蛛注意上過,今天,卻竟然注意上了。
據說是“鳳凰涅槃”之時掉落、未為火燒了以待重生的羽。她得知這玩意時,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搞到手的。真假不知,畢竟她也沒親眼看到了鳳凰涅槃那一刻,也沒見到這羽毛掉落的那一刻,但花了大價錢的,當然是寧信其真的。
今天這蜘蛛丫頭這麼留意上了,素影娘倒是更加肯定了,這說不定還真是鳳凰的羽毛。要不然怎麼這丫頭好像從沒看到過一樣,可不是頭一天擱那的。
不過,跟其他什麼很像,完全她瞎說說。八成啊,這丫頭惦記那位大人了。逝去了的,要重歸,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世上能涅槃重生的,可沒那麼多啊。
頂多啊……惦記那些過往了……那位大人,對於蜘蛛來說……確實是足夠花了心思的呢。蜘蛛這小丫頭,那麼久以來,從沒提起過一句半句,還真以為她是沒良心、全忘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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