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雲水間、煙波渺
八月十五,中秋。
房遺愛清晨起來,便沒有停歇過哪怕一步。
狀元府中人聲鼎沸,各色工匠全是工部派來的頂尖好手,負責給狀元府裝潢粉新。
“駙馬,這紅絨燈籠可好?”
“駙馬,這畫閣雕梁可還中意?”
“駙馬,這是禮部申念行大人親自擬就的禮單,還望駙馬過目。”
“好好好。”房遺愛連連點頭,邊走邊賠笑,手中捧着一沓文書,相比在刑部當差的日子,卻還是繁忙許多。
趁着工匠愣神的空隙,房遺愛呲溜一聲,溜進東廂房中,反手便插上了門閂。
伸手將文書放在書案上,房遺愛長舒一口氣,“好累!”
高陽正坐在秀榻上愣神,見夫君快步走進廂房,不由好奇道:“俊兒哥,為何不在外廂張羅?”
“漱兒,讓你搬進東廂房委屈你了。”房遺愛坐在榻邊,苦笑道:“好累!”
“人生大事怎能馬虎?”高陽輕笑一聲,喃喃道:“俊兒哥這次可不許吃醉酒了!”
“好。”房遺愛無聲點頭,心道:“若不是之前那哥們洞房花燭吃醉了酒,哪裏有本宮的今日?”
“不能喝酒!萬一喝的叮嚀大醉,再回去可就不好了!”房遺愛暗下決心,與高陽交談片刻后,隨即不甘心的被轟出了東廂房。
狀元府中一直忙活到晌午,這才算初步停歇完工,原定大婚日期乃是下午,因此房遺愛忙裏偷閑,準備再行返回東廂房飲茶解悶兒。
可就在房駙馬朝東廂房走去時,隨着一陣歡聲笑語,程處弼、候霸林、薛仁貴、尉遲寶林、羅通五人齊步走進府中,看到房遺愛拱手便道:
“大哥,恭喜恭喜。”
“恭喜新郎倌兒,賀喜新郎倌兒。”
“我們這些接親的隊伍可都到齊了。”
“兄長,有何吩咐儘管明言。”
見五人笑語晏晏,房遺愛苦笑一聲,“哎呀,忙到現在還不曾用過飯呢。”
“用飯?大哥,今日還打算吃飯啊?珍珠翡翠白玉湯,要不要吃?”候霸林嬉皮笑臉的道。
“誒!”房遺愛冷哼一聲,正色說:“如此嬉笑該打!”
“對!該打!”程處弼四人作勢要打,嚇得候霸林連連向後退去,這才躲過了一劫。
兄弟六人談笑半晌,隨着申念行和工部尚書到來,房遺愛隨即又被拉到了府門外。
“賢侄,待會乘御馬去到東華門,迎親的隊伍老夫已然準備停當。”申念行腰橫李承乾欽賜玉帶,含笑囑咐。
“多謝伯父,有勞伯父勞心了。”房遺愛跨上雕鞍,攬着韁繩,在眾人的擁簇下,緩緩朝東華門而去。
迎接過龍駒鳳輦,房遺愛頭頂狀元服飾,帽插金花,在程處弼五人的擁簇下,又返回了狀元府。
這一來一往,耗去了近乎一個時辰,長安一百零八坊百姓盡都出門觀看,大街小巷圍的水泄不通,讓房遺愛心中即高興又叫苦。
好不容易回到狀元府,已然是申時初刻,眾賓客趁着房遺愛迎親的空隙,早已紛至沓來,其中秦瓊、杜如晦、魏徵、楊波等人尤為顯眼。
在眾人的起鬨下,房遺愛老老實實做完一切禮儀,這才將李麗質抱到了正房之中。
原本程處弼和候霸林還嚷嚷着要鬧洞房,可被薛仁貴、秦懷玉、羅通三人一陣“好言相勸”這才悻悻作罷。
正房之中,房遺愛坐在榻邊,眼望頭蓋蓋頭的李麗質,含笑道:“公主。”
“仁兄,用秤桿掀蓋頭...”見房遺愛忙昏了頭,李麗質輕笑一聲,將先前申念行上奏的禮儀錶章說了出來。
“是是是。”房遺愛苦笑點頭,掀開蓋頭后,盛裝打扮的李麗質隨即出現在了眼前。
“公主辛苦了。”房遺愛取過交杯酒,二人對飲一杯,任誰都是一臉憔悴之色。
在房中說了半晌的體己話,房遺愛隨即辭別新娘子,緩步走出正房,捧着酒盞在府中挨個敬酒,其中竟發現李恪、李泰、李治全都到了。
“三位殿下,房俊敬酒一杯。”房遺愛捧盞含笑,見李承乾沒來,心中不禁有些打鼓。
李泰捧盞對飲,含笑道:“御妹夫,此番大喜可喜可賀。”
“御妹夫,小王敬你一杯。”李恪不甘人後,捧盞說道。
唯獨李治顯得有些木納,捧盞說了幾句恭喜之類的詞句,便沒了下文。
李泰和李恪心中暗藏野望,雖然李恪並非嫡出,但對於皇位卻是十分垂涎,不得不說這都是李世民開的好頭兒。
“御妹夫,此番去往金陵,若是有不周之處,儘管給小王寫信。”
“御妹夫,小王在金陵有幾家產業,送與御妹夫...”
正當李恪和李泰“御妹夫長、御妹夫短”的時候,乎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咳,接着李承乾便走到了房遺愛身側。
“御妹夫?麗質今年多大年歲?你也能叫御妹夫?”李承乾瞪了李泰一眼,隨後含笑道:“御妹夫,小王來遲一步,御妹夫切莫見怪。”
李泰和李恪雖然不服李承乾,但對於這位東宮世子卻是忌憚幾分,眼下遭到訓斥,只得悻悻歸席,與文武群臣對飲起來。
李承乾向四周掃了一眼,轉而道:“御妹夫何時動身?”
“應當是七日後,萬歲旨意說明乃是八月二十二日動身。”房遺愛拱手應聲,心中有些話兒如鯁在喉,一番思忖,隨即將李承乾拉到了偏廳之中。
偏廳之中寂靜無人,二人對視一眼,全都發出了唏噓的嘆聲。
“御妹夫何必要走?留在長安不可嗎?你走後小王獨木難支,如何是好?”李承乾凝眉喃喃道。
房遺愛眉頭微皺,拱手道:“殿下,房俊若留在長安怕是要遭人猜忌。殿下凡事時常請教臣父與杜叔父、魏太師便好。”
李承乾微微點頭,“三位伯父乃是國之干城,小王自然倚重。但御妹夫此去,小王連說話之人都沒了!”
“殿下不必氣餒,房俊保舉三人,定能襄助太子。”房遺愛含笑道。
“那三位?”
“馬周、薛仁貴、長孫澹。”
“什麼?長孫澹?就那個氣罐子?小王不用!”
“太子,可知岑懋縱火一事是誰告訴下官的?”
“縱火一事?莫非是長孫澹?”李承乾看向房遺愛,眸中閃過了一抹驚奇。
房遺愛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後,點頭道:“不錯,正是長孫澹。他以易經卦象告訴下官,若無此人相助房俊只怕早已身敗名裂。”
“馬周,薛仁貴,一文一武當世大才,只是那長孫澹...”李承乾言語支吾,顯得有些猶豫。
“殿下,長孫澹與殿下乃是姑舅至親,此人才幹雖然不比馬周,但勝在關隴門閥的消息可以盡數掌握,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聞言,李承乾茅塞頓開,“御妹夫如此苦心,小王明白了!”
見李承乾喜笑顏開,房遺愛目光閃爍幾許,刻意壓低嗓音道:“殿下,房俊還有一事提醒。”
“在長安要忠心輔政,切不可生玄武之心。”房遺愛隱晦的提醒李承乾莫要造反,不然依照歷史上的軌跡,怕是要便宜李治了。
“這個自然,小王絕無二心!”
“還有一事...便是堤防晉王殿下。”房遺愛思忖再三,而是說出了堤防李治的話兒。
“李治?他胸無謀略...小王記下了。”李承乾不知甚解,但還是點頭應允。
說過幾樁心事,房遺愛心間的大石陡然落地,轉而道:“太子,微臣此去金陵多則三年五載,必定返回長安。到時再襄助太子!”
“好,你我郎舅一言為定!”李承乾拉住房遺愛的手掌,喃喃道:“御妹夫,此番去往金陵記得書信往來,只說日常私情就好。”
“房俊謹記。”房遺愛含笑點頭,郎舅二人緩步走出偏廳,在眾人的觥籌交錯間,陸續喝得不省人事,直到喜宴散去,這才被人抬回了各自府邸。
房遺愛躺在綉榻之上,含笑道:“麗質,賢弟,長公主殿下。”
“喝了多少酒水?”李麗質手持熱毛巾,為房遺愛擦拭臉頰,苦笑道:“不要如此貪杯。”
“公主,京娘和環兒到了嗎?”
“到了,現在府中廂房呢。”
“那就好,那就好。”心事逐一被打消,房遺愛長嘆一聲,隨即在酒意的驅使下沉沉進入了夢鄉。
一連七日,房遺愛全都窩在府中招待賓客,在第六日時范進從絳州龍門返回,將柳迎春完完整整的送到了四爺府上。
了卻心事後,房遺愛在第八日整理行囊,在眾人的相送下,辭別房玄齡、盧氏夫人,踏上了開往金陵的官船。
站在船頭,房遺愛拱手與馬周、楊波等人告別,高聲道:“眾位來年相見!”
程處弼、薛仁貴、候霸林、尉遲寶林、羅通五人站在碼頭拱手相送,“兄長、嫂嫂一路保重!”
“遺愛,記得來信!”杜如晦高聲說道,隨後楊波、馬周紛紛迎合,眼望愈行愈遠的官船,心中全都生出了一絲惋惜之意。
等到寶船駛出長安,房遺愛快步走進船艙之中,果然在隔房內看到了淡施脂粉的襄城。
“玉兒!”房遺愛會心一笑,拱手道:“連累公主跟隨房俊奔波了!”
“房郎,花亭明誓今日始了!”襄城莞爾一笑,俏目中噙着淚水道:“漱兒呢?快去看看漱兒。”
寶船行駛在天水一色的運河之中,范進坐在船尾手持魚竿正在教導八端釣魚,而范母和范大嫂則在船艙中忙着弄些飯食。
船頭,房遺愛端坐在筵席正座之上,眼望高陽、襄城、秦京娘、李麗質、謝瑤環,心中只覺十分快慰。
“亘古以來,如此殊榮,唯有房俊!”
“什麼殊榮?俊兒哥?”
“三位公主,二位佳人,嘿嘿嘿。”說完,房遺愛捧盞飲茶,高陽五人全都露出了嗤笑的表情。
夕陽西下,寶船在落暉的映照下行駛在運河之中,不時有兩行白鷺飛過,引得房遺愛“文抄公”附體,即興“作”了兩首千古名詩。
煙波浩渺間,官船載着眾人直下金陵,經過近二十天的奔波,這才到了蘇杭之地。
兩年後。
金陵御史府中。
“大官兒!你又尿床了!”
“呀呀呀。”
“我的天!這小子是在罵我?”房遺愛抱着一個大胖小子,喃喃道。
房大官頭戴虎頭帽兒,身穿一襲淡青色單衣,細看卻是由房遺愛的長衫裁剪而成的。
“大官兒不過周歲而已,如何能開口說話?呀呀幾聲算是回應了!”高陽接過兒子,啐道。
“哼!房大官兒!”房遺愛冷哼一聲,轉而朗笑道:“好兒子,再給爹呀呀一聲?爹教你混元心經怎麼樣?瘦金體?混元十三式!秦家槍!龍蛇雙槍!呀!這孩子怎麼不理我?”
正當房遺愛夫婦哄逗房大官兒時,兩位佳人緩步走進花亭,二人俱都步履蹣跚,儼然一副懷有身孕的樣兒。
“京娘,環兒。”房遺愛起身迎接,道:“二位娘子不在房中好生歇息,怎地出來了?”
“長公主和玉姐姐正在手談對弈,我們二人無事便出來走走。”謝瑤環溫婉說道。
秦京娘懷胎七月,見到大官兒,不由自主的想抱上一抱,“大官兒,來找姨娘。姨娘給你煮雲吞好嗎?”
“呀呀呀。”房大官兒呀呀幾聲,顯然是喜歡吃秦京娘煮的雲吞。
“誒!”房遺愛嘟囔道:“姨娘懷着小弟弟,怎能與你煮雲吞?都滿歲了還是如此任性!爹爹去給你煮!”
說完,房遺愛撩袍走下花亭,可就在他準備走出花園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隨即出現在了花園門口。
“白兄長!”房遺愛大叫一聲,“老哥哥!何時到的南京?”
白簡手持蠅帚,含笑道:“咱家今早剛到,小公子呢?”
“在花亭上。”房遺愛指了指花亭上的房大官兒,含笑道:“之前給兄長寫的書信收到了?”
“收到了。”白簡含笑點頭,等到二人重新登上花亭后,白簡拱手對高陽施了一禮,轉而道:“有旨意!房俊跪聽宣讀!”
聞言,房遺愛撩袍跪地,秦京娘和謝瑤環因為身懷有孕所以便免了這禮節。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任命金陵巡察御史房俊為吏部左侍郎,加封太子少保,從一品銜兒。於本月末登程返回長安。”
聽罷聖旨,房遺愛心生困惑,起身道:“兄長,為何如此緊急?吏部左侍郎...太子少保...房俊這算跳加官?還是連升三級?”
白簡聞言輕嘆一聲,拱手道:“上月中旬,越王謀反敗露,引得文武群臣多受其累,就連長孫丞相都涉及在內!萬歲因此事身染重病,特命駙馬返回長安輔佐太子監國,順便診治病情!”
“呀!李泰謀反了!”房遺愛聞言沉思半晌,最終這才開口道:“兄長切莫擔憂,明早房俊便返回長安!”
說完,房遺愛負手而立,轉身遠眺金陵湖色,眼望着秦淮河,心中百感交集,此去長安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