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八月十五中秋夜，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相思落誰家。
當陰陽割昏曉，日落月升之際，嘉峪關城中少康王府，早已奏起了婚樂。
各種絲竹管弦，編鐘的聲音混在一起，十條街以外都聽得見。
吉時已到，鞭炮聲從王府正院一直響到門口。
女子鳳冠霞帔端坐於梳妝枱前，胭脂紅唇，眉如染墨，兩隻眼角下各點了一顆紅痣，風情嫵媚。
幾個月前，大哥接手嘉峪關駐軍，在西北自立為王后，母親突然提出要她和燕羽成親的。
燕家已經許久沒辦過喜事了，如果現在棠玉還不成婚，就要再等三年。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棠玉和燕羽年紀尚小就並無所謂，可問題就是燕羽已經二十二，早已過了婚齡，久拖無益。
燕夫人開口，燕羽和燕堂風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一場隆重的婚禮在燕夫人的計劃下籌備起來。
直至今天，棠玉平靜的在喜娘的服侍下沐浴穿衣，上妝。
外面鞭炮響起，開門聲和一陣腳步聲相繼傳來。
棠玉沒有回頭，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大哥，時辰到了嗎。”
身後人微一點頭，緩緩走到棠玉身後站定。
男婚女嫁，本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可兄妹二人沒一個有欣喜之色。
“我從小到大一直期盼嫁他的一天，可真的到了今天，大哥……”
棠玉坐着轉過身來，仰頭看着對面的男人，眼睛裏滿是淚水。
“今天是你和燕羽大喜的日子，不許哭。”淡淡的聲音傳來，冷漠中帶着無奈。
棠玉低頭，拿出絲帕點了點眼角，“若是父親還在，一定也不想看到我們這樣，對不對，大哥？他一定希望看見我高高興興的出嫁！”
再抬頭時，面上已經換上一副完美的笑臉。
“嗯。”男子不悲不喜的一聲之後，拿起旁邊喜娘捧着的喜帕，親自蓋到棠玉頭頂。
而後牽起棠玉的右手，帶她往王府大廳走去。
婚禮的場地如棠玉所願，是她當初親自替燕羽買的宅子，那裏已經等了許多賓客，除了燕夫人在嘉峪關原來的交好朋友，餘下的就是自洛陽和江南而來，跟着慕容家一起投靠燕家的世家們。
燕羽無父無母，因此那邊就由慕容朗的母親，慕容夫人親自操持，替他安排客人，禮儀等一切。
這場婚禮已經籌劃了兩個月，雖然比起正常的幾年算短的，可其實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大廳之中，慕容朗帶着幾個軍營中相熟的將士圍在一起，燕羽被擠在最前面，臉上有些微紅，眼睛時不時往廳外瞟去。
“阿羽以後可厲害了，娶了王爺的妹妹，假以時日一定比我這個慕家軍統領的職位還高。”
慕容朗親熱的摟着燕羽的肩膀，在他耳旁調笑道。
想不到一起共事四年，自己親手一步步從一個小兵提拔起來的人，這麼巧就是舊主派到軍中的。
湊巧他和燕羽投緣，又湊巧發生後面這些事，慕容朗心中十分感慨。萬幸除了燕鎮南之死是眾人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其他事現在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了。
少康王府在西北的崛起，向傅家宣戰，將來再南下拿回洛陽，圓了先祖的心愿，慕容家作為忠臣也就圓滿了。
最關鍵的是，慕家軍回到燕家手裏，慕容家再也不用遵守那個祖訓，父母也已返回嘉峪關，今後安享天倫……
“王爺出來了……”一個下人並不太熟練的在門口喊道，少康王府才成立不久，一切都是新制，禮儀和規矩方面都不是很完善。
可廳里眾人對主子的出現是絕對恭敬，起初還圍着燕羽的幾個年輕人立馬分散開來站立兩旁。
雙目注視一身黑色禮服鑲滾金邊的男子牽着鳳冠霞帔的女子走進大廳，再把手交到同樣一身大紅禮服的燕羽手上。
“少爺。”燕羽緊張的結過男子手中的手。
自小叫燕堂風少爺，他已經習慣了，即使現在少康王府成立，他還是改不過來，可卻並沒有人說他什麼。
燕堂風略一點頭，也站到一旁，在座的除了燕夫人坐着，所有人都是站着觀禮。
第一步是拜別父母，燕夫人獨自坐在堂上，背後是人高的鎏金雙喜高高掛起，供桌上點着一對手臂粗的盤龍鳳紅燭。
“拜別父親！”禮官高喊一聲之後，燕羽和棠玉先跪在了早就準備好的圓墊上。
周圍是齊刷刷的撩衣服之聲，從燕堂風到禮官賓客，高高矮矮跪了一地，大廳里靜的除了紅燭燃燒時不時暴裂的火光聲，聽不到任何聲音。
是燕鎮南的死暴露了燕家前朝後人的身份，也可以說是他用自己的犧牲把在站眾人聚到了一起。
他們這一跪，都跪的理所應當，心甘情願。
燕夫人看着眼前的場景，再次忍不住濕了眼角，可唇邊卻微笑了笑，彷彿了卻一樁心事。
“起！”隨着禮官又一聲高呼，眾人靜息屏氣站起身來。
“拜別母親！”
燕羽扶着棠玉手臂，感受着手中棠玉溫暖的手掌，再次跪在燕夫人面前。
“母親，孩兒去了。”喜帕之下，棠玉輕輕的說了一句。
燕夫人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扶起一雙新人，又把兩人的手握在一起，而後意味深長的望向燕羽道，“阿羽，你自小和棠玉堂風一起長大，棠玉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希望你們以後能互敬互愛，相互扶持，多給你大哥出力。”
前面說的是燕羽和燕家的關係，在場眾人聽在耳里心中都有了數，明白今日成親這位不僅僅是慕家軍的一位副將，從過去到將來一直都會是燕堂風最重要的屬下。
“是母親。”燕羽誠懇的低頭道，燕家就是他的家，燕堂風是他的主子，棠玉是他的妻子，他沒理由不盡忠於過去的燕家，現在的少康王府。
禮成奏樂，又是一段吉慶規矩的吹拉彈唱，眾人擁着一對新人，朝王府在走去。
燕堂風站在廳內，送眾人離去，自這燕府改成少康王府，他還沒出過門，即使今日是棠玉大婚也不例外。
燕羽那邊自有慕容夫人帶人操持，他很放心。
慕容夫人自回嘉峪關以來，就和慕容章一起表現出了為人臣子極強的分憂能力。
不僅短時間內就把一直明裡暗裏效忠前朝燕家的世家全部召開嘉峪關，還迅速擬定了王府成立的一切事宜。
燕堂風完全沒幹任何事，就被一群忠心的臣子圍着磕了頭，認了主，只要他一動手指，這些人就會拼盡全力為他做任何事。
“風兒。”燕夫人情緒平穩的喊了一聲，她一直坐在椅子上，既看着接親的人擁着燕羽和棠玉離開，又看着燕堂風一直單薄而孤寂的背影。
“母親。”燕堂風轉過身來，低垂着眉眼不肯和燕夫人對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燕夫人心中輕嘆，自從知道了燕家被滅的原因，燕堂風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從前溫潤如玉談笑風生的謙謙君子，如今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哪怕他難受的時候哭幾聲，燕夫人都會放心很多，可燕堂風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讓人擔心。
雖然在慕容家請來的神醫調理下，燕堂風看着一天比一天精神，可頭上的白髮卻一天比一天更多。
就是她人到五十，頭上白髮數量也不及燕堂風頭上的三分之一。
如此下去，怎麼行……
燕夫人就着廳外照進來的月光和身旁的柱光偏頭看着自己兒子，晃神之下，竟恍恍惚惚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濃眉大眼，潔白的牙齒，正回過頭來衝著她笑，一邊笑，還一邊說，阿容，我們該走了。
燕夫人閨名蕭婉容，再次聽見一聲阿容，她就那樣吃吃的看着眼前男子，面露微笑，欣喜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