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跨越牛角之門
嘩啦啦啦啦,樓道之間的狹窗外,不知何時,在猩紅的月光中能聽到雨水傾瀉的聲音。
袁夕緊緊跟着自稱玄水的怪人穿梭在錯綜複雜的樓道里,她根本無法想像這裏是某座公寓的過道,因為這裏的佈局實在是太過於複雜了。
拐彎,拐彎,又一個拐彎,時而是向上的坡道時而是朝下的坑道,兩側永遠都會有一扇扇千篇一律的門掠過,但是門牌號已經從之前袁夕所離開的518號房間一直跳到了589房間,如果前面的5代表的是樓層的話,什麼樣的樓房會在一層有八十九座以上獨立的房間?
只是越往深處走,袁夕感覺兩側的景色會越來越舊,天花板上會看到垂落的蜘蛛網,兩側都有隨風飄搖的牛皮鮮廣告,過道之間堆積的垃圾雜物越來越多,有時還能看到一扇又一扇旋轉不息的金屬排風扇發出讓袁夕頭皮發麻的沙啞聲音。
就像是很多錯亂的時間,都被某個粗心的人一併堆砌在這裏,沒有任何條理和頭緒,只是純粹的混沌。
空氣中,不知何時,已經瀰漫起了一股不知道是金屬鐵鏽還是雨後潮氣的味道,又接近那種荒廢已久的廁所內所縈繞不散的惡臭。
嘶嘶嘶,有溫熱的水汽從牆壁和地板的裂隙中朝上升騰,將袁夕和怪人的身形都渲染的模糊不清。
“我們都在想着他……”而那怪物似喜似怨不知是歌聲還是哭嚎的動靜還如幽靈般如影隨形。
“我們到底要往哪裏逃?”袁夕有些不安地問,眼前發生的一切,對於她已經是完全無法想像、不能理解的事物了,她只能跟着玄水一直走到黑,就像是垂死溺水的人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雖然她也無法確定這根稻草會將她拉向什麼樣的未來。
“女孩,你不屬於這裏,我要把你送走,這是我的義務。”玄水用一種例行公事的冷漠語氣說。
“跟在我們後面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明明像是紙做的,為什麼卻那麼的……”袁夕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那個東西,“像是活人。”
“她或許曾經是活人,但是她現在失格了,於是她被某人拋棄在一段封閉的時空裏,但是你現在開啟了那個時空,她第一眼就看到的是你,她發現你的身上,存在着她早已失卻已久的人性,所以她決心要獵殺你,她要篡奪屬於你的東西。”
“她想要從我的身上得到什麼?”
“你的人性,你的位格,你的……神性。”怪人的聲音里,存在着一點遲疑。
“我不懂。”袁夕覺得越來越迷糊了。
“你懂得越多,你就越離不開這裏了,你最好什麼都不懂,這樣對所有人都好,你本就不屬於這裏。”怪人卻始終沒有回頭哪怕一次,只能聽到雨聲中,他厚重的靴子噠噠踐踏着碎石路面的聲音。
“這個給你,她又要追來了,我們要靠這個擺脫她。”怪人突然丟給袁夕一個黑黑的東西。
袁夕手忙腳亂地接住那被拋在半空的東西,那卻是一個長條狀的對講機,還長着一根長長的信號線,對講機的指示燈閃着淡淡的紅光,裏面不斷響起滋滋的雜音。
“這東西,應該怎麼用?”袁夕實在不知道對講機在這麼一個瘋狂的世界裏能起到什麼作用。
“就像你之前,使用收音機,調整了世界的頻率,在零世界,對講機、收音機、電話、傳真機、手機這樣的東西,只要被賦予了零逝之力,都是可以作為鑰匙和共鳴器存在的。你能通過它們發出訊號,讓零世界與特定的時空達成同步,如果知道了特定的頻率,你可以通過它們抵達任何一個確定的零世界,就像知道了地址和密碼,訪問特定的網站。”這樣麻煩的解說似乎讓玄水感到很不耐煩。
但是袁夕已經又一次聽到那恐怖存在的笑聲和歌聲逼近了,但是這一次,她不是從身後來的,她是從前方來的。
高大怪人玄水,第一個停了下來,橫過一隻手,示意袁夕也停下,袁夕躲在怪人的身後,探出半個頭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情況:
“對講機,只要隨便調到一個頻率就可以了嗎?”由於之前手賤調動那台收音機的時候確實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現在袁夕也沒有功夫去懷疑玄水。
“我已經預先設定了三個確定的頻道,我們現在置身第二個頻道的零界空間,聽到我的指令,就往左扭回到第一個波段。接下來我們需要在短時間內多次進行跳躍,才有可能擺脫她。”玄水冷靜到近乎冷漠地發令。
“哦哦……”袁夕懵懂地點了點頭,如果僅僅只需要調整一下對講機,似乎確實很輕鬆呢。
咕嚕咕嚕咕嚕,令人不安的水聲,袁夕看到,不遠處的地板上,不知何時,有一團黑色的污穢液體湧現,不斷生長,變成一灘淤泥,黑色的淤泥中,突然有一隻雪白的手伸了出來,完全是白紙製作的軀幹。
抽動着身體,白紙少女,發出似喜似泣的聲音,緩緩地從淤泥中爬出,她的身上卻不沾染一點污穢,她的身體漂浮在半空,她身周的空氣都扭曲了,她深黑的眼瞳在幽暗中閃着微光,微笑再無喜悅的色彩,只有邪惡。
紙少女的身體飛過的地方,都被那些黑色的溶液侵蝕,有惡臭的氣味撲面而來,袁夕看到不斷有東西下雨般從天花板掉落,那竟然都是大半被污染的紙飛機。
平靜的玄水,再一次舉起胸前掛着的相機,鏡頭正對着白紙少女。
“記得聽我的指令。”玄水毫不遲疑地再度扣下快門,閃光燈的刺眼燈光一時晃花了袁夕的眼。
又是那種熟悉的感覺,透明的場域再度以鏡頭為中心張開,獰笑的紙少女,再度一頭撞入了一團大塊的“果凍”,她身周的時間和空間再度被無限凝滯,她微笑的臉上浮現猙獰的憤怒,她正在不斷掙扎,她的身體在扭曲抽搐,很快就有要脫困的跡象,這一次花的時間比上一次要短得多。
“嗷——”凝聚的時空塊內,傳來紙少女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就是現在。”男人發下命令的同時,他已經伸出一隻套着手套的寬大左手,不由分說地抓住袁夕的右手,而袁夕,與此同時,已經將對講機的頻率朝左調動,剛好停在另一個已經被預先設置好的頻率里。
“嗡——”袁夕聽到刺耳的尖鳴聲,下一瞬,她看到周圍的世界在飛快地扭曲,她就像是和玄水並肩走入了一個存在着無數鏡面的萬花筒世界,她看到身邊無數碎鏡一般的倒影里,倒影出無數個自己,每一個自己都有着不同的表情、動作、神態,衰老的袁夕、獨臂的袁夕、獨眼的袁夕、死去的袁夕、被分屍的袁夕……甚至其中還有她最熟悉的那個男性袁夕,正坐在飛機上,獃獃地看着機翼上方逼近的白色光球。
“這——是——什麼——?!”袁夕的尖叫眨眼間就被淹沒在海潮一般的聲浪里,那是無數的人在她的耳畔竊竊私語,男女老少皆有,眾多的聲音幾乎要將她的腦袋擠爆,袁夕覺得她的大腦在同時接受了太大太大的信息量,她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世界。
“是誰……感窺探吾輩的領域。”
“這麼長的歲月,終於又有新的的成員將要加入了嗎。”
“好像又是零逝界的後裔,血月的孩子。”
“元老會需要重新召開評議,神道之路真的需要重開么?”
“以三位一體者之名。”
抓着袁夕的玄水,彷彿根本沒有察覺到周圍掠過的無數個泡沫一般的影子和海嘯般的聲浪,他只是堅定而決然地朝前突進,一步又一步,果斷而堅決。
袁夕覺得現在他們似乎正並肩行走在某片黑暗大海的海底,所有的聲音都來自頭頂的海面,她看到有不知是昆蟲還是蜘蛛的巨大身影,搖晃着巨大的觸鬚從水面掠過,盪起一圈漣漪,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水面的巨大生物停了下來,好奇地低頭觀察着水下的袁夕,成百上千的眼睛在轉動。
與此同時,袁夕注意到腳下的位置,黑色的淤泥也隱隱湧現,一張白紙做成的雪白臉孔緩緩浮現。
“回去,已經足夠了!”袁夕第一次聽到玄水的聲音里出現了波動,他竟然也會感到害怕?
袁夕還是沒有再做遲疑,她確實已經在瀕臨崩潰的邊緣了,她之前所見的世界已經足夠瘋狂,但是現在的世界,已經遠遠超出“瘋狂”的描述範圍之外了。
將對講機,從1號頻道,重新調回了2號頻道。
萬花筒一般的錯亂世界再度重新聚焦,等到袁夕回過神,她和玄水已經又一次並肩走在狹隘的空蕩樓道里了。
“那個怪物呢?”袁夕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之前本應被“凍結”在那的紙少女,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地面殘存的那一抹黑色的水漬,也漸漸消隱。
袁夕卻發現,怪人玄水,正扭過頭,護目鏡下的那雙眼瞳,正浮現非常古怪的光芒,袁夕覺得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種珍稀動物似的。
“她已經被你拉進了虛境,暫時恐怕被困在了那裏無法掙脫,真是出人意料呢,”怪人似笑非笑地說,袁夕卻覺得他的聲音里不帶任何喜悅的味道,“你竟然能深入到那種禁忌的境界……”
在紙少女消失之後,玄水帶着袁夕,再沒有走不到五分鐘,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將這條本來看上去永無止境的走廊走到了盡頭。
袁夕看到走道盡頭,本應是出口的位置,卻有一道灰色的大門,門的邊框形狀類似兩隻彎曲的牛角,牛角朝同一個方向拱起,角尖匯聚的位置便是門拱,相當精美而奇特的樣式。
門后,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全然的未知,混沌的荒蕪。
玄水鬆開他那隻哪怕隔着皮革手套也顯得尤為冰冷的手,對袁夕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好了,到此為止,通過這道牛角之門,你就可以通往你所熟悉的現實世界了。你這樣的小姑娘,還是離這裏越遠越好吧,太過於深入深淵,絕對不是好事。”
“你的對講機……?”袁夕想把對講機還給玄水,卻被怪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你還是留着吧,雖然希望你遠離零世界,但是我覺得,你遲早還是會被卷進來的。如果那種事發生,至少這台對講機可以讓你有周旋的餘地。”玄水溫和地說。
不等袁夕分辨,玄水已經上前一步,輕描淡寫地將袁夕輕輕一推,體弱無力的袁夕就被他強行推入了這道牛角之門。
袁夕只覺眼前一黑,腳下一空,她的身體就開始朝着無窮無盡的黑暗深淵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