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怪人玄水
劫火燒盡的焦黑廢屋之內,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重量的紙人少女,輕飄飄地從床頭滑落在地,就落在袁夕身前,那雙能說話的眼瞳,卻死死盯着袁夕,讓袁夕不寒而慄。
“教我如何不想他。”紙人少女竟然邪魅笑着,口吐人言。
“你……你是什麼東西?!”袁夕朝後退去,下意識地靠近門口,她進來的方向,現在她的每一腳都是踏在實有的大地之上,只是此刻的地板十分骯髒,她沒走出幾步,潔白的小腳丫上就沾滿炭灰。
“教我如何……”並沒有多少厚度的紙人少女,根本不回答袁夕,只是一句又一句單調地重複歌詞,卻自行立在半空,就像真的有什麼人支撐着她本應是空殼的身體一般,雪白的臉頰兩側鮮紅的顏色尤其刺目。
袁夕朝後退去,可是紙人少女卻在朝前進逼。
袁夕退左腳,紙人少女抬右腳。
袁夕將右手按在卧室房門的把手上,現在這扇房門也只剩下一半的門板,而紙人少女也抬起左手,似乎虛握着某物。
“你為什麼要學我?”袁夕這時才意識到,紙人少女完全是在模仿她的動作,只是她的一舉一動,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這種感覺非常詭異,就像是在對照一面鏡子。
“……不想他?”紙人少女笑得更加邪異,袁夕覺得她的雙眼多了一抹神光。
袁夕根本不打算跟這個怎麼看怎麼邪門的紙人少女繼續交流,她將半扇門狠狠關上,轉身就跑。
然而袁夕根本沒有看清眼前的路,抬手就被倒在客廳中央的半截板凳給絆了一跤,朝前一個踉蹌,差點沒有站穩,眼角的餘光,看到隔着半扇門扉,含笑的紙人少女還在直勾勾看着她。
袁夕奪路而逃,推開擋在路上的廢棄傢具、椅子、桌子,她奔跑在同樣已經在收音機調頻時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客廳之內,現在客廳里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完好無損了,同樣變成了火場之後的廢墟,到處都支離破碎、觸目驚心。
然而袁夕卻感到尤其驚喜的是,那扇原本緊閉的防盜門,應該附着有一道讓她無法觸碰的符印,但是現在,整張防盜門不翼而飛,她已經能看到門框之外的公寓樓道了。
然而就在袁夕朝着唯一的出口奔逃的時候,她聽到腦後有嗖的一聲,她只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頭頂一閃而過,然後是無法分辨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的怪異女聲。
等袁夕回過神,她發現笑吟吟的紙人少女已經堵在防盜門前,仍然是和袁夕幾乎完全一樣的動作,但是這一次她又離袁夕近了許多。
“想——”紙人少女的笑聲縹緲哀怨,縈繞不絕,她裙擺之下紙紮的雙腿上符咒閃着幽幽的光,“他。”
第一次,袁夕覺得紙人少女本來空洞的笑容中多了一絲真正屬於自己的掙扎,袁夕看到她的臉上有痛苦的神情,吱嘎吱嘎,她的身體關節扭動,她僵硬的挪動身體,但是移動的速度卻和她行動的僵硬完全不一致,簡直就像是瞬間移動一般詭譎。
上一個眨眼,紙人少女只距離自己有不到十步距離,再一個眨眼,袁夕根本看不清抽搐的她是如何行動的,就已經來到五步之內。
再下一秒,還沒等袁夕反應過來,紙人少女那對被油墨浸染成深黑的眼瞳,已經逼近到她的身前,似哭似笑的紙人少女一揮手,袁夕就覺得被一股沒有實體的強大力量攥住,任憑她如何掙扎,根本無法掙脫,她被緊緊束縛的身體,朝半空漂浮而起,她的手腳關節,都不由自主地朝着畸形的方向被扭動。
“想……他……”伴隨着這樣單調的笑聲,紙人少女咧開的笑容從嘴角朝腦後開裂到人類不可能的角度,袁夕被倒吊在空中,黑亮的頭髮朝下垂落,而紙人少女的嘴則裂開了一個完全不見底的深淵,竟然想把袁夕直接活生生的塞進去。
袁夕覺得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已經從頭到腳涼到了底,她的大腦也完全一片空白,難道她就要這樣又一次死掉了么?不明不白地在飛機上先死了一次,然後重生到這詭異的老屋又被這可怕的女孩活生生地吞下,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咔嚓。”就在袁夕幾乎絕望的時候,她突然聽到相機快門跳動的清脆聲音。
然後就在袁夕的眼前,一個半透明的領域被張開,將她和紙人少女都籠罩了進去,袁夕覺得空氣突然變成了粘稠的果凍,她和紙人少女則都被包裹在這團果凍里,呼吸困難、行動遲緩、就連思維都被無限的放慢,一個不大的正方體空間場域,似乎時空都被凝結。
該……死……發……生……了……什麼?袁夕被無限延緩的思緒里,她已經完全和外界的時空斷層了,她現在產生了猶如溺水般的體驗,但是同時,源自紙人少女的那股隱形的念動力也消失無蹤,並未再束縛她的行動,因為紙人少女已經和袁夕一樣,被桎梏在了這團凝固的時空內。
袁夕半夢半醒之間,看到另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外,走向了她,站在那團被凝固的時空之外,那人對她揮了揮手,然後將手朝她伸去。
一隻冰冷堅硬卻尤其有力的手,精準地抓住了懸浮在半空的袁夕的腳踝,然後將她直接抽出了這團類似琥珀的空間。
袁夕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喉嚨就是一連串咳嗽,她艱難地呼吸了片刻,雙眼才重新恢復了焦距,她終於看清了剛剛救她的是誰。
一個披掛着黑色皮革雨衣、戴着黑色兜帽、穿着黑色雨靴的高大怪人,從頭到腳都像是在不斷地滴雨,怪人的兜帽之下,還戴着一副坐摩托時會戴的黑色護目鏡,臉上也矇著厚厚的布口罩,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不露任何肌膚在空氣中。
怪人的胸前,用綁帶背着一台暗紅色的老式膠捲相機,相機的鏡頭閃爍的幽冷的光芒。
怪人對着袁夕的眼前,晃了晃戴着手套的左手,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還能走路嗎?我們必須馬上離開了,女孩,就算是射影機,也只能困住那東西片刻,它隨時都會掙脫過來。”
袁夕強撐着站起身來,雖然現在她有很多問題想問這個怪人,但是她知道這絕對不是提問的時間,“謝謝您的幫助,我們可以繼續走。”袁夕說是這麼說,但是她的小腿腿肚還在發抖,不知道為何,站在怪人的身邊,她感覺空氣的溫度都在驟降,就連她腦後的傷口處,都開始感覺到徹骨的冰涼。
怪人朝袁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遲疑了片刻,又將手縮了回去,“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但是你一定要跟緊我,你必須在子夜降臨之前,離開這裏,不然就再也沒有機會走了。”他這麼對袁夕說。
凝固在凍結空間塊里的紙人少女,她本來凝固的雙眼又開始浮現神光,她正在掙扎,扭曲的時空又一次產生波動,從中飄來了幽幽的歌聲:“教我如何不想他?”
袁夕跟着身上泛着雨水潮氣的高大怪人,衝出了這間被焚燒殆盡的老屋,她的身後,又一次若隱若現出現紙人少女凄厲瘋癲的笑聲。
兩人一前一後,奔跑在一處狹隘陰暗的廢棄樓道里,兩側的所有門戶都通通緊閉,正如之前袁夕在馮星語靈視中所看到的那條樓道一般無二,只是這時的樓道里卻沒有了蒙眼的恐怖男人和無數黑色的蟲子,反而多了一個紙做的少女鬼魅一般的身影。
“那個……請問,您知道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嗎?您又該如何稱呼?”袁夕看着在前面不遠處雷厲風行奔跑的高大怪人,她試探着詢問。
“你可以管你現在所處的地域,叫做零世界,因為這裏的時間,永遠處於物質世界十一點五十九分到十二點之間的時間段,這是一個完全獨立於外界,只存在於人類想像和記憶中的異次元世界,容納着眾多不為外界所容的幽隱之物。”怪人說話的聲音瓮聲瓮氣,跑起來咚咚咚咚讓大地都在震顫,但卻給袁夕意外可靠的感覺。
“至於我,或許可以說是這個零世界的監護者,你可以叫我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