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種子

“要是整個宗門都開滿了花多好，即便不是靈花，即便如同在這忘生谷里一般，只餘下剎那芳華，也足以永恆了。”像是囈語般，輕聲地呢喃着，周雪琳在這一刻，多了幾分柔弱少了幾分倔強。雖然是普通人，但王川離她很近，也聽到這充滿期待的聲音。

她一定很遺憾吧，很失望，王川默默的想到，也許，也許哪怕是謊言她也是期盼着的吧。

“我也幫師姐種花吧，雖然師弟種不遍整個衍天宗，但師弟會讓師姐所看到的每一個角落都被鮮花填滿……”王川許着自己做不到的願，編織着自己夢不到的夢。這一刻，這個瞬間周雪琳即使沒有看到那一幕，也……

“師姐想看的靈花，師兄我已經種下了，師弟就種你原本該種的花吧，”楊曉本來低着頭將種子埋入土裏，突然抬起頭來說道：“那也是師姐想看到的。”

說完站起身來，擺擺手，在身上拍了拍，向著周雪琳說道：“現在我該種的都種完了，弄得我一身灰塵，累死人了，剩下的那個就交給師弟來種吧，反正是不是靈植，正適合王師弟。”

“好吧，那就交給小師弟吧，我不要師弟種滿我看到的每一個角落，你只要種這一朵就好了。”周雪琳白了楊曉一眼說著笑吟吟地對着王川伸出手來。略顯白皙的縴手透着紅暈，手掌中心是一顆乾枯的種子，像晒乾了的豆子。

只是這樣一看，王川就知道這不是靈種，因為靈種都是靈氣縈繞，顆粒飽滿的，即便王川看不到靈氣，也可以看到顆粒是否飽滿。有靈氣滋養，靈種即使長期保存也不會枯萎，普通植物的種子卻不同，很容易就會幹枯。

王川接過種子，也不壓抑心中好奇，向著周雪琳笑問道：“這是什麼種子?師姐為什麼會帶着這種普通的種子呢？”

周雪琳聽着王川的問題，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有些征然，愣了愣后答道：“它是忘靈花，與其他望靈花不同的一株，沒有靈性普通的望靈花……”

“那我現在就把它種下吧，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活，但我每天都會來看它的。”王川心裏對此是不報希望的，但他還是將它接下。但當他正準備用一旁往日種花草的鏟子將種子埋入土裏的時候，卻看見周雪琳雙眼盯着他手裏定定地看着那枚種子。

“那是最後的也是唯一的一朵望靈花，”似是在解釋，也許是注意到王川的表情，楊曉又補充道：“僅有靈性，而無靈氣的望靈花種子。”

楊曉說著走近王川，阻止了他培土的動作，將乾枯的種子撿起來，有袖子擦凈了，抓住王川的手，將它放在王川的手中。：“就這樣種，它是不會活的，此時種，它亦不會活。師弟把它留着，等那一天它不會枯萎的時候再種。”

未等王川開口，楊曉就看向周雪琳說道：“師姐去看看吧，我那些靈種埋的可有不妥之處。有些靈種我對它的習性不甚了解，雖然問了吳師弟，但也只知道個大概而已，若是有所差錯，死掉的話就太可惜了。”

“那我就去看看吧，”說著，周雪琳走向那片被翻遍的土地，用手伸進泥土裏，偶爾取出一顆種子，種到其他的位置。偶爾看看天上的太陽，沉吟了一下對王川說道：“有些靈種對日光溫度都有特別的要求，並不局限於靈氣的多寡。它們是屬於對靈氣要求不高的那些，所以只要簡單地侍弄一番便可。師弟以後種花草也不必擔心踐踏到它們，一部分的種子旁我隨手佈置了微型禁制，一是作調整，二則是添加些許的防護。”

在王川的印象中，周雪琳是極喜愛花的，在水焱峰上總是種滿了各色各樣的花。其他的女弟子也有喜歡花的，也有在所屬道峰上種花的，但因為是修士，所以都是種些靈花。如此不僅可以觀賞，還可以有其他的修行之用。

周雪琳卻不是如此，她只是純粹喜歡才種，不論是凡草還是靈植，也不拘是否好看。水焱峰從前是沒有花的，自從有了她之後，花才能在水焱峰上生長。師傅說，周師伯是個很古板的人，他是不喜歡花的，花太嬌貴，也太艷麗，他以為過而不及。

師伯是向著已故的大師伯的，他們都喜歡竹與泉。竹者，直而真，淡而雅，長於閑地立於岩崖，不似花之嬌艷，不似草之忴微。泉者，寧而清，空而靈，淌流於石落懸為瀑，無繁華之塵擾，無荒蕪之類間。

望靈花是周雪琳看見的第一朵花，那時候也是水焱峰上長出的第一朵花。周雪琳兒時是沒有玩伴的，陪伴她的除了父親外，僅有這一朵望靈花。後來它枯萎了，失去了所有的美麗與生機。她拿着它所餘下的唯一的一顆種子，想着，它大概是最固執的一朵望靈花了吧。望靈花，所謂望靈者，向靈也，望靈花是靈花，可以吸納靈氣，有的望靈花若是機緣巧合長於靈氣極盛的靈地，甚至可以修出靈性來。它卻不同，它不吸納一絲一毫的靈氣，僅僅如同一朵凡花一般生長着，也像一朵凡花一般枯萎，一般凋亡。

當初王川入門後幾年裏，除了師傅黎正明之外，唯一認識的就是周雪琳了。她在被周正林罰面壁結束之後就常常去坐忘峰，藉著看望黎正明的幌子，看望王川。她是孤獨的，也只有經歷過那種孤獨才能明白，在孤獨之中的人的那種渴望。那時候周雪琳就喜歡種花草，她每一次去坐忘峰都會在山峰四周種上不少花草。那時候，王川也和她一起種，一直種到王川將要離開坐忘峰來到忘生谷為止。

王川種花草的本領也就是周雪琳教的，從坐忘峰到忘生谷，他也漸漸喜歡上了這種簡單的工作。他知道周雪琳喜歡花，喜歡花開的樣子，他便每日早早地起來，早早地將忘生谷每一個角落都種上花草。這樣，如果周雪琳來這兒看他，她每一次都可以看到，看到開遍了整個山谷的花。

周雪琳看王川有些愣神的樣子，不禁莞爾，王川一向沉靜看上去甚至有些少年老成，極少會露出這般與年紀相符的表情。便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着說道：“聽說過一個傳說嗎?師叔祖給我講過的一個關於望靈花的傳說，望靈花，長望靈，道別離。”

“古老的傳說中，只要種下瞭望靈花，就可以尋到往生之舟，沿着河流就能看見祈靈山，只要許下心愿就可以達成。後來，有個叫雨然的女孩，有一天她失去了她最愛的人，她找遍了他們曾經走過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每一條路，每一個曾經到過的角落。尋遍了曾經夢見卻最終錯過的世界，找遍了過去期盼卻終於失卻的未來，也不曾見，他的身影。”

“她一直等着，等在他消失的地方，等到蒼白了頭髮，蒼老了容顏，等到山川塌陷成了河谷，等到大海化為綠洲，等到連她自己，都沒入歲月的流里……”

“直到那時候，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秒，也不見他出現。於是她，終於流下了眼淚，化作了一朵花，叫望靈。”

周雪琳的眼裏，突然就有了悲傷的神色，但眼淚，卻像是為別人而流。“後來往生河出現了，就在她死去化作望靈花的那一瞬間。帶着她的眼淚向著她到最後也到不了的地方漂去……”

“我希望它為師弟你帶來希望，希望它有一天可以盛開，讓你走上仙途，找到，屬於你自己的路。”周雪琳走了，或許是不想讓王川看到她淚眼婆娑的雙眼，不想讓他看到她哭出來的樣子，或許是……

王川看着手裏的種子，有一種沉重的感覺向他襲來，令他措手不及。他握緊手裏的種子，感受着這份隱藏着悲傷的祝福。

楊曉拍了怕王川的肩膀，帶着一絲複雜的神色對王川說道：“師姐最初的願望是什麼我不知道，但她把那顆種子交給你的時候。我就明白，她如今的願望是什麼了，和她一樣，我的願望也是如此。

師兄相信，望靈花在師弟的手中一定會開的。因為，你是我的師弟，我的師弟怎麼可能會是普通人，師兄等着那一天。”

言畢，楊曉也邁着步子走了，在他的背影即將消失的時候頓了頓。“明天還是由師兄我來接師弟吧。”

“師兄……”

“不必擔心什麼，有我們在你身邊。”楊曉看出了王川的擔憂，也明白自己這個師弟不可能什麼也沒看出來，什麼也沒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