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快活年
“紅塵來去三五痕，醉酒當歌思故人。”
少年清朗的聲音伴着少女甜脆的聲音引吭，泠泠琴音伴隨翩翩起舞，在漫天飛舞的花雨之下，美不勝收。
“蘭因絮果愛恨嗔，休教悔悟棄余恨。”
韓非衣襟袒露，披頭散髮，依靠在綺羅軟枕上邊，酒桌上美酒佳肴琳琅滿目。手裏葡萄美酒夜光杯，眼前歌舞昇平，簡直是人間桃源仙境。
“雖是滿頭雪紛紛，勢能去作白頭認。”
紅蓮隨着張良琴聲作舞，如落雨，似雲霞，像花葉，同驕陽。她是晴空裏落的雨，是陰雲里藏的陽，明媚而憂傷。
“老樹昏鴉見枯藤，閑敲棋子落花燈。”
她的桃粉色衣裙猶如嬌嫩的花瓣般盛放，合著她嫣然一笑，春暖花開，萬物復蘇。
“孤城至此一炬焚，只余春草三轍痕。”
張良隨着紅蓮扣動琴弦，同她一起哼唱。滿天落花，周旋在少女的裙角，鬢角，少年的衣袖，眼眸。
“寄信新鄭情思深，怎堪空山折枝人。”
起了風，是幡動，是風動，是人動，亦是心動。
“若說情是亘古恆，奈何翩然赴鴻門。”
韓非用指腹摩挲兩下酒樽上的繁複紋理，笑嘆一聲，極盡無奈。
青梅竹馬，佳偶天成。
他窺見過紅蓮有事相求時，捏着張良衣角可憐可愛地嘟着嘴，晃着衣擺撒嬌喊子房哥哥的模樣。他也瞧見過張良在紅蓮睡着時，溫柔注視的目光，宛若一場蝶戀花的繾綣花事，能滴出水來溺死人。
他相信在他還沒有看見的角落裏，會有更多動人的秘密和故事。
曲終舞畢，韓非撫掌相賀：“曲妙，歌妙，舞妙，人也妙。”
紅蓮轉到他身邊，粉衫輕紗在驕陽下透露珍珠般的光澤，和底下白皙的冰肌玉骨。她香汗淋漓，喘息着在韓非身邊坐下，嬌嗔：“哥哥總是胡言亂語誇獎一通，教我不曉得自己跳得如何。”
“哪兒有？我的小公主，你的舞蹈絕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韓非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尖，“阿九就如此喜歡跳舞呀？”
“那是自然。”紅蓮驕傲地抬起下巴，“跳舞時我總是很快活，滿心的歡喜似是要溢出來，那些煩事全忘記了。”
韓非有些酸溜溜地咂嘴，“那麼看來，就連哥哥也比不上跳舞了。”
“那自然是最喜歡哥哥的，哥哥~我近來瞧上了楚國時下最流行的花鈿，像朵永不凋零的寒梅，我不畫梅花妝也可。”紅蓮順勢挽住他的手，可是意有所圖地撒嬌。
韓非最吃她這一套，立馬繳械投降，“好好好，都給你尋過來！只要我們的小公主發話，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得給你摘下來啊。”
紅蓮扭進他懷裏，抱着韓非甜滋滋地說道：“我不要星星，只要哥哥。”
“只要你屆時莫要為個金杯啊銀簪啊，就拋棄了哥哥，哥哥可就心滿意足了。”韓非順勢摟着她的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才不會呢！”紅蓮嬌嗔道。
韓非無奈淺笑，搖了搖頭，末了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向了自方才起便溫柔注視着這邊的張良，“子房，這詞曲也是絕佳，想來是你作詞，阿九作曲的了。”
“韓兄謬讚，不過確實是如此的。”張良笑了笑，溫聲回道。
“不想你們天作之合，詞曲竟是如此貼合。看破紅塵，又有些洒脫的味道，不錯。”韓非把玩着妹妹系在腰間的珊瑚色流蘇墜子，一張嘴就是天花亂墜地信口胡謅八扯。
他如今對張良的心思門清兒着呢，哪兒的還能不懂這詞的意思。
張良看了紅蓮一眼，“教給九兒第一首曲子，便是我譜的詞，九兒覺得不搭，便是重新編了曲。而且確實是煥然一新，扣人心弦。方才那一首，詞曲都是我與九兒共同編譜。”
“見識了方才那一首，不瞧一瞧那傳聞中的第一種，還真是難耐。二位可否為我演奏一曲，好讓我這等粗鄙之人大開眼界？”韓非裝模作樣地拱手作揖道。
這倒是逗樂了紅蓮，他站起身，豪氣萬千地一揮手，“好！小良子，我們就讓他好生看看！”
張良無奈淺笑，抱起了琴。
“萬籟停吹奏，支頤聽秋水問蜉蝣，既玄冥不可量北斗，卻何信相思最溫柔。顧盼花發鴻蒙，怦然而夢，你與二十八宿皆回眸，情之所至，此心逍遙不游。”
相比方才那一首的歡快洒脫，這一首二人唱起來更似是情人間的呢喃，神明的梵語，如此的溫柔繾綣，彷彿傾此一生只為伊人也道不盡的相思意。
韓非聽着，卻是眸色暗沉。張良的心思在這首歌的詞上面昭然若揭，偏生紅蓮遲鈍，毫無所覺。不過也是，若非張良自行揭露心思，連他也看不出來這迷霧重重。
只是他前些日子做的夢太過於真實，彷彿是預知夢一般，擾亂了他的心神。夢裏的一幕幕歷歷在目，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卻是彷彿親身經歷般痛不欲生。
他能預見自己的死亡，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但他夢到的人不是自己，正是因為和紅蓮有關，他才做不到無動於衷。
他或許可以從容不迫地面對自己的死亡，可一旦有關於紅蓮，他就心亂如麻，手足無措。
千秋萬歲君，五帝三王世。觀風重令節，與民樂盛際。蕊宮長春，洞天不老，花艷蟬輝，十里照春珠翠。
這些自他看來自然是有些可笑的，亂世之中，家國皆為風雨之中。偶爾想到自己的死亡和韓國的滅亡，都不會有多大的意外。
只是他把所有人，包括自己都算在了棋盤上當做棋子，卻獨獨沒有把紅蓮算入棋局。可紅蓮終究是人，是人便不會完全參照着他想像中的來。她像是誤打誤撞的小獸，闖進了這劍戟森森的刀光劍影之中。
他只能護着她，可他又難保她。
前些日子所做的夢，更是戳進了他的心窩子，扎到了他一直以來所擔憂、所懼怕的地方，彷彿他擔心的事情成了真。他所心愛的小妹妹，真的會像一朵沾染晨露的桃花，在亂世中天真爛漫地無力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