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火中無栗

123、火中無栗

書記張磊這幾天很焦躁,不是一般的焦躁。

他是沒背景的人,中原省山溝里出來的背景清白的農家孩子,因為上大學的時候很刻苦,人也比較機靈,學院一位副書記很看好他,便將女兒下嫁過來,從而使他邁上仕途的道路。

但一個大學學院的領導,給他的幫助也很有限,隨着岳父從教育廳退了下來,張磊的仕途便變得越發黯淡了,這次外放,也是老岳父給他盡的最後一把子力。

本想着從機關下來,在地方手握權柄能執掌牛耳,誰想漁陽這趟子水混的很,趙家一家坐大,後面又加上一個不甘示弱的肖家,再加上笑面虎代縣長嚴格,他這個一把手的實權都沒能掌握到手,更遑論權威了。

他始終保持着農家出身的本色,不貪錢,不好色,妻子雖然並不十分美麗,但兩人小日子卻很是甜蜜,最近妻兒都來了漁陽,難得他享受幾天開心時刻,一家三口人其樂融融倒也暫時將爭權奪利的事情先擱在一邊。

今天晚上,陪著兒子過了個生日,眼看他玩了一天疲憊睡去,張磊和妻子相擁正說著體己的話,窗外忽然警笛嘶鳴,嚎喪一樣亂糟糟地從縣委家屬院後面不斷通過。

張磊吃了一驚,心裏也有點憋悶,如果已經出了事情,公安局的人手也調動開了,他這個一把手必須是提前得到報告的,但眼下政法委是趙家的女婿牛福林掌控,公安局裏又有一個肖庭?分庭抗衡,他在裏面根本插不上手。

掰着手指算算,政法委是趙家和肖家嚴密掌握,他們爭奪可以,別人別想插手進來。組織部是趙家完全掌握,部長李明厚,常務副陳斌,都是趙立武原來的手下。

妻子見他神色憤懣,心裏也清楚漁陽現狀,輕拍他後背勸道:“別急,別急,這世上的事情,越是着急,就越是急不得。別人勢大,咱們又沒有背景,能忍就先忍着,只要不犯錯誤,咱們的位置別人是動不了的,時間長了,很多問題就會有跡可循了,別先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張磊蹲在床頭,點了一根煙,拍拍妻子已經不再如當年初見時候嫩滑的手背,嘆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你要放心,我還忍得住。”

抽完一支煙,張磊心裏總是有點不安,抓起電話想要撥打出去,但又不知道該打給誰,頹然又扔了下來,往旁邊沙發里一縮,雙手洗臉一樣用力在臉上揉搓,半晌道:“好了,睡,明天再陪你們一天,又該送你們回去了。”

剛爬上床,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張磊靈猴一般衝到前面,妻子提醒道:“別急,別急,先等等。”

張磊也覺到自己失態,回過頭一笑,深深呼吸了兩下,這才抓起電話:“我張磊,哪位?”

身後妻子眼眶一酸,這哪有一把手的權威,多麼要強的一個人,竟然近乎低聲下氣地接電話。

那頭的聲音讓張磊一愣:“張書記,我是人大辦的喬南松,有一件很重要的情況要向您報告!”

張磊捏了捏鼻尖,有點悻悻然,但馬上又是眼前一亮,笑道:“哦,是小喬主任哪,有什麼事你說。”

喬南松呼吸很粗壯,隔着電話張磊也能聽出他出問題了,只聽喬南松道:“張書記,是這樣,剛才我得到了兩個不好的消息,一是七點十五分左右漁陽監獄十二個犯人集體出逃,並搶劫了監獄倉庫長短各半二十四把槍支,彈藥不知。”

張磊啊地一聲,手一顫幾乎沒拿住電話,頓了片刻,扶着額頭方道:“好,好,這件事我知道了,還有什麼情況?”

喬南松呼吸越發沉重,急促道:“第二件事,是京城來漁陽遊玩的一行八人,在逃犯時間發生前後也失去了蹤影,據消息分析,這八人可能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孔衛紅的家屬。”

張磊只覺天旋地轉,腦袋裏一片空白,又聽電話那頭驟然加大了聲音道:“張書記,第二件事沒有人知道,寧政委也在趕回來的路上,我覺着首先應該向您彙報這件事,所以……”

張磊好歹穩住心神,一聽喬南松這麼說,心裏略寬,想了想斷然道:“南松同志,這兩件事事關重大,我得立即通知各常委碰頭,你馬上向公安局報案,並酌情通知能通知到的領導,如有可能……唔,你先別睡,等我的電話。”

喬南松心領神會,道:“張書記請放心,我立即報案並酌情向各位能聯繫上的領導彙報第二件事情。”

張磊掛斷電話,飛快換上了衣服便要出門,妻子忙道:“人大辦的電話?你得小心……”

張磊回頭,捧住妻子的臉在額頭一吻,低聲笑道:“放心,打電話這人我是見過的,咱爹也見過,他和我一樣。”

掌張妻臉一紅,但也放下心來,又叮囑了幾句,回去哄聽到外面聲音醒來的兒子去了。

飛快到了辦公室,張磊沒叫秘書,抓起電話順着桌子上壓着的名單便撥。

打完電話,張磊眼睛裏閃爍着激情和輕鬆,仰面往椅子裏一躺,閉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輕笑出聲來。

過了好一會兒,走廊里雜亂的腳步聲才響起,門被推開,一群人站在外面,領頭的是沉着臉的趙立武,旁邊扶着他的是個年輕美貌的女人,體態豐腴氣質優雅,便是縣政協主席趙慶霞了。

在兩人身後,同樣陰沉着臉的代縣長嚴格,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牛福林,主管黨群和經濟的副書記李敬堯,常務副縣長萬紅,縣紀委書記劉曉軍,組織部長李明厚,除了宣傳部長肖貫中和人武部政委寧夏,五大班子縣委常委都到了。

一進門,牛福林便粗着嗓子道:“張書記,監獄剛出了問題,我們還在研究怎樣抓捕逃犯呢,把我們叫這兒來幹什麼?”

趙立武哼了聲,去了沙發上先坐了,其他人才耽着半個身子坐下。

張磊自這些人出現便拉下了黑臉,沉聲道:“牛局長,為什麼出了犯人持槍出逃這麼大的事情,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這麼大的事情,一旦要承擔責任,你是要我不明不白頂上去,還是你自己去向上級部門和漁陽人民檢討錯誤?”

牛福林一梗脖子,道:“這點小事,也沒必要五大班子齊聚,常委碰頭?張書記是不相信我們公安局的水平,還是不相信我牛福林?”

張磊一拍桌子大怒,道:“牛福林同志,你這是什麼態度?發生逃犯持槍越獄事件,你這個主管領導首先就得負起責任,萬一再發生性質惡劣的案件,你牛福林拿什麼向漁陽人民,向黨和國家交代?”

牛福林尚未反駁,趙立武擺擺手道:“好啦,好啦,你這個老牛,張書記也是擔心事情擴大嘛。既然都來了,商量一下該怎麼辦。”

牛福林哼道:“我已經佈置好了,所有人手全部出擊,爭取在發生更惡劣影響之前將逃犯繩之以法。”

張磊哼道:“那發生八口人失蹤的事情,你牛福林拿什麼交代?公安局人手不足,一旦這八口人落入逃犯手中,凶多吉少!”

牛福林吃了一驚,心想自己才剛剛得到急救台彙報說又發生了外來人口失蹤案,這張磊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

一直沉默不說話的李敬堯悶哼道:“人大辦新來的這個什麼什麼副主任,忒小事大作了,外來人口,又沒有確切報案,這不是給我們添亂么。”

牛福林跟着道:“還能怎麼辦?幾個外來人,天知道是做什麼的,說不定是來接應逃犯的呢,我已經讓肖庭?向上級彙報了,等查清楚底細再說,這個小主任,我看就會給領導添麻煩,一點情況不明的事情就敢給領導打電話,這種幹部事後得嚴肅處理。”

張磊陡然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砸在牛福林腳下,破口罵道:“你是吃什麼長大的?外來人口?外來人口就不屬於法律保護的對象了?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情況不明,那麼你怎麼敢下結論說那八口人是協助逃犯出逃的?八個人,其中就有三個小孩,你有沒有腦子?有沒有一點黨性覺悟?”

牛福林更是吃驚,眼珠一轉心想反正跟你沒什麼好尊重的,一句出格的話沒說出來,倒讓趙立武給打斷了:“好了嘛,現在追捕逃犯是最重要的,人口失蹤一案不是已經立案了嘛,等查清楚那八個人身份再說。”

張磊放下心來,知道喬南松不管報案還是彙報都沒有說那八個人的身份,心下冷笑,口頭上卻妥協一般道:“那照趙主任的意思,現在該怎麼辦?”

牛福林一聲嗤笑,大模大樣往另一個沙發上坐了,翹起二郎腿點了一根煙。

趙立武緩緩道:“發生在押犯人出逃的事情,要捂肯定是不行的,我看張書記可以掛個帥嘛,我們都當副手,爭取在逃犯做出更瘋狂舉動之前將他們抓獲,具體的事情,就由公安局負責,張書記你看?”

張磊冷笑道:“精兵幹將都集中在這方面了,我掛不挂帥沒什麼要緊,我看趙主任在這邊主持大局為好,讓公安局分出人手來,我去負責人口失蹤一案。”

趙立武濃眉一掀,臉色更寒,拍着扶手道:“那好嘛,老牛,去把內衛中隊調過來聽張書記指揮,那就這樣,嚴縣長挂帥追捕逃犯工作組,我一個半退休的老頭子,豈不是越俎代庖了么。”

牛福林應聲拿起電話就打,掛斷之後陰笑沖張磊一揚眉,心道:“雖然寧家看不上這點功勞,但你敢把寧夏的人往外調,看這娘們給咱誰記仇!”

張磊心下一喜,漁陽縣的武警內衛中隊雖然掛在公安局裏,但有寧夏在,無論趙家還是肖家都沒敢把手伸進去,雖然人口失蹤的事情用內衛部隊來調查並不是最好,但也沒得選擇了。

於是又道:“另外,人大辦的喬南松同志是最先了解這件事情的,如果……”

“那就讓他來!”趙立武厲聲悶哼,背過手便要走,張磊笑道,“那就多謝趙主任了,要是平安解救出孔副委員長的家屬,咱們漁陽臉上就更好看了。”

一言既出,趙立武霍然變色,一個箭步又跨了回來,厲聲道:“誰?哪個孔副委員長?”

張磊一邊撥打喬南松的電話,淡淡道:“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孔衛紅,怎麼,趙主任沒聽說過?”

趙立武眼前一黑幾乎站不住腳,他怎麼也沒想到被張磊耍了這麼一道,牛福林完了。

牛福林也不是笨人,一聽失蹤的八口人居然這麼大來頭,心裏一慌便要抓起電話,張磊早已撥通喬南松的手機,大聲道:“喬南松同志,關於人口失蹤一案,請你馬上來縣委會議室做出彙報。”

趙立武手一抖,他更是沒想到喬南松會有這麼發達的消息來源,漁陽這次真得遭殃了。

他是知道張磊心思的,這件事漁陽怎麼也躲不過去,他索性險中求富貴,先利用信息的不對稱將自己和肖家壓制在追捕逃犯之中,然後在“巨大”壓力之中頂着風險去挂帥人口失蹤一案,事後無論結果怎樣,最起碼在孔衛紅的耳朵里印象比別人好了一大截。有牛福林和自己給人家搭台,張磊的形象自然比漁陽別的領導高出一大截,天塌下來之後,至少張磊還有點生機,別人……

“咳,這件案子同樣也事關重大,我一個人恐怕是吃不消的,要是抓捕逃犯工作組有同志精力充沛的話,也請來這邊分擔一下擔子。”沉悶中,張磊忽然乾咳一聲拋出這麼一個誘餌,他不相信在座的都願意陪着趙家送葬。

趙慶霞見機,當機立斷道:“好,抓捕逃犯我們政協也幫不上太大的忙,我來給張書記打打下手,漁陽我熟,和寧政委又同是女人,交流溝通起來也方便得多。”

牛福林急忙要說話,張磊道:“公安局那邊,壓力也很大……”

“報告!”話還沒說完,門外一聲報告打斷張磊的話頭。

進來的是肖庭?,他還不知道第二件案件居然牽涉這麼大,一進門脫去帽子便道:“逃犯讓人送話來了,剛才報案所稱的八口人,現在都在他們手上,要求我們和他們談判。”

趙立武百年寒冰似的臉上驀然爆出巨大的驚喜,正要決斷,張磊已道:“既然這樣,那麼,兩件案子就合併成一件了,這麼重大的案件,孰輕孰重誰都清楚,兩個工作組合併一處,我來掛這個帥,有人有意見沒?”

張磊是書記,這兩件事一件影響惡劣,一件捅破了天,趙立武想再壓制他是不行的了,只好道:“我贊成。”

張磊壓力倍增的同時,心裏卻是一陣舒坦,一把手就應該有一把手的樣子,現在才體會到當一把手的好處!

於是道:“那好,我看我們誰也別想回去睡覺了,現在都去公安局,縣委、人大、政府、政協,等人武部的負責同志來了,五大班子坐鎮指揮,趙主席,有問題沒?”

原本這樣的事情怎麼也輪不到趙立武和趙慶霞費心思的,但漁陽就是趙家,趙家就是漁陽,事到如今他們也沒法將別人推上去當替罪羊,俱都點頭,趙磊又給喬南松打了電話,一行人急匆匆趕赴公安局而去。

等一行人到了,喬南松已在值班室等候,張磊進門一看,喬南松滿頭虛汗臉色蠟黃,風中殘葉一般搖搖欲墜,吃了一驚忙道:“南松同志,你這是……”

“沒事,不知道怎麼了忽冷忽熱的,還能堅持。”喬南松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這一身急感冒就是他自己鼓弄出來的,連忙站起來扶着椅子向這些陰沉地似乎天要塌了一般的領導挨個問好,然後勉強一笑道。

忽然,牛福林狠狠瞪住喬南松喝道:“說,你是怎麼知道人口失蹤的?”

喬南松一皺眉,反唇相譏道:“牛局長,是不是要把我關起來嚴加審訊才行?”

牛福林冷笑道:“你第一個知道失蹤一案的,我懷疑你有重大嫌疑,先控制起來再說。如果你能證明你是清白的,我牛福林會向你道歉。”

喬南松淡淡道:“那就請牛局長把寧政委也抓起來,她是最先知情的,我和她串供才報警的。”

牛福林一愣,趙立武哼了聲,擠出一絲笑容來,走過去拍着喬南松的肩膀,道:“好,喬副主任的覺悟和警惕性不錯嘛,年輕人,就該有承擔事情的勇氣。”

然後向張磊道:“張書記,我們人大也是出人才的嘛,我建議解救人質的工作,可以由喬副主任負責起來,你看怎麼樣?”

張磊一皺眉,趙慶霞笑道:“我贊成,喬副主任既是第一個知道事情發生的,又是政治覺悟很高,能力很強的幹部,要培養幹部,就得給他們鍛煉的環境。更何況,這件事就喬副主任最熟悉,他跟人質也比咱們要熟悉,由他來負責解救工作,再讓有解救經驗的同志在旁邊協助,效果會好很多。”

喬南松呵呵一笑,剛說了一聲“我對偵破工作不熟悉”,哐當一聲摔倒在地上,居然昏迷了過去。

張磊蹲下身用手一探,道:“這個同志的政治覺悟和警惕性,的確是非常不錯的,但已經發了高燒,身體虛弱,恐怕讓他挂名可以,具體的工作就得請牛局長來負責了。”

急急忙忙叫來急救,雖然牛福林威脅利誘,無奈病人是真病的不輕,醫院也沒辦法讓他生龍活虎起來,只好揮揮手示意抬走,自己不得不硬着頭皮頂上了。

趙立武盯着張磊道:“既然這人已經病倒了,是不是負責人……”

“嗯,趙主任的擔憂很有道理,為這件事我們的同志都急出病來了,可想而知其難度。”誰也沒想到亦步亦趨的嚴格居然笑眯眯接過了趙立武的話頭,慢悠悠道,“不過這也是好事嘛,讓南松同志繼續擔任解救行動的負責人,這對下面的同志既是鞭策,又是鼓勵,也好讓黨和人民看到我們的幹部輕傷不下火線的優良傳統,我贊成繼續保留這位同志的負責人資格。”

張磊順水推舟笑道:“那就按照嚴縣長說的辦,南松同志是在精神上支持解救工作的,這種精神我看還是非常有用的,內衛中隊的中隊長是誰?他來負責具體工作就好。”

趙立武雖然知道這事兒不能這麼辦,但別的常委心裏惴惴,轉念又想着喬南松既然和寧夏熟悉,又是有點來頭的,讓他來掛個名義上的負責人,即便是出了事,有寧夏說上一句話,那說不定自己還能幸免於難,於是紛紛贊成張磊的提議,這件事便這麼定下來了。

若是喬南松好端端的,心裏只怕要罵娘,這種牽涉到最高級別領導人的事情,無論結果怎麼完善,那都是要被記上一漲的,假如說逃犯越獄的事情辦得好還有功勞,這人質被劫持事件根本就是火中無栗,他好容易弄了一身病將自己脫出來,張磊和嚴格又把他扔了進去。

這不扯淡么。

張磊和嚴格,卻是有他們的打算的。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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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官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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