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姐弟
第五小學給同學們開辦了社團課,時間就定在每周四放學后。
今天是社團課開設的第一天。參加籃球社、書法社的小朋友會早一些放學,圍棋社和手工社比較晚,所以這天接他們放學的工作自然就從四個人一起改成兩個人一組分別去接。周鳴皋和沈裊裊是早去的那一組,又確認了一遍名單以後,他們出發去接小朋友。
路上,周鳴皋先主動說了話。他提起了昨天玩的狼人殺。“昨天來來回回好幾遍之後郭雨然會玩兒了,她給她弟弟講了好幾遍弟弟也沒學會,急得她都要哭了。”
“弟弟?郭雨然弟弟是哪個呀?”
“我們班上的郭俊辰啊,你不知道?”
沈裊裊“哦”了一聲。“我還真不知道,只知道曾沛兒弟弟是曾毅,他們的家長總是不來接,每次都是沛兒打電話和家裏確認一遍,就帶着弟弟自己走了。”
周鳴皋點頭,“他們兩個都是乖的,一點也不讓人操心。”
遠航教育的姐弟還蠻多的。沈裊裊想,每個班也沒有幾個人,但是就有兩對親姐弟。她想起自己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弟弟,現在他差不多也有十歲了吧。很不想把人心都想得糟糕,但是得知這些年紀相差很小的姐弟的存在時,她就會忍不住想——會不會是他們的家長重男輕女,所以生了女兒后就急着再生一個呢?
沈裊裊憎恨重男輕女這種習俗,憎恨到看見或者想到這幾個字眼就會有生理上的噁心。
何文麗和沈藝峰在她六歲那年就離異了,她跟了爸爸沈藝峰,後來的春節也都是他們父女一起過。唯獨沈裊裊十二歲那年,沈藝峰去外地出差,拜託何文麗把沈裊裊帶上。其實沈藝峰一開始的安排是讓沈裊裊去姑姑家,但是沈裊裊想媽媽了,央着他送她去見媽媽。沈藝峰很寵女兒,自然不會不同意。
那是沈裊裊記事以後第一次在姥姥家過年,原本是很開心很期待的,結果見到媽媽時,她看見媽媽帶着一個小小的男孩子。媽媽蹲下身子很溫柔地對小男孩說,“叫姐姐。”
沈裊裊直到那天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弟弟了。小男孩很抵觸地看着她,一言不發。沈裊裊就主動和他打招呼,問他叫什麼名字。她以為這樣能讓何文麗開心,沒想到小男孩忽然就哭了,何文麗安慰了好久他也沒反應,氣得她轉身就打了沈裊裊一巴掌。
好笑的是,看見沈裊裊挨了打,小男孩停止了哭泣,咧開嘴笑了。
後來在姥姥家也是一樣。姥姥看着她只有數落,看着弟弟就是千百個喜歡。她長得漂亮,姥姥就說未來她一定是個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她知道幫大人收拾碗筷,姥姥就說她年紀小小的就有心機,故意裝乖想多拿壓歲錢。當時的沈裊裊並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那樣不喜歡自己,回了家以後,她抱着爸爸哭了很久,問他“我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那一天,沈裊裊從爸爸口中知道了重男輕女這個詞。身為女性的媽媽和姥姥,都有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她實在無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從那之後,沈裊裊再也沒去過姥姥家,也沒有再主動要求過見媽媽——即便她偶爾還是會很想她。
也許是因為看得出沈裊裊在想事情,周鳴皋後來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等到了學校門口,也只是在她身邊默默站着。門口圍着的家長很多,因為社團課結束的時間並不固定,大家都已經等了很久了。
又等了好一陣子,小班的曾毅和另一個小男孩一起走了出來。周鳴皋朝他招手示意,沈裊裊也回過神來,往曾毅的方向看時,她注意到曾毅旁邊的小男孩在哭。
“裊裊老師,周老師......”曾毅走過來以後小聲地和他們問了好,然後就面帶歉意地看着身邊的小男孩。“剛剛他在我後面走,我沒有看見他,書包不小心磕到他的臉了。”
那小男孩哭個不停,沈裊裊和周鳴皋想檢查一下他的臉,他卻不願意把手拿開。正僵持着,忽然有個男人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推開蹲在小男孩面前的沈裊裊。因為他推得突然,沈裊裊重心不穩,歪了一下差點坐在地上。好在周鳴皋拉了她一把,她藉著力站了起來。
“兒子,誰欺負你了?”那男人忽略了其他人,直直地問正在哭泣的小男孩。小男孩終於把捂着臉的手拿開了,伸手指向曾毅。他臉上被擦到的地方確實紅了一片,但是看起來沒什麼大礙。
“對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曾毅很懂事地鞠躬道歉,那男人卻聽不進去,抬手就要打人。周鳴皋比沈裊裊快一步反應過來,他把曾毅拉到了自己身後。
“你是他家長?”那男人還是氣勢洶洶的,看起來根本沒把年輕又瘦弱的周鳴皋放在眼裏。
“我是他老師。”周鳴皋一點也沒急,語氣很冷靜。“我的學生不小心讓您的兒子受傷了,是他的不對,但是他已經道了歉。”
不等周鳴皋把話說完,那男人插了一句,“道歉能解決問題嗎?”
這時候周圍已經漸漸聚集了一些人,一邊看着他們一邊指指點點。周鳴皋沒被影響,依然是神色自若地答,“道歉解決不了問題可以想其他辦法,打人就能解決嗎?如果剛剛我不阻攔會怎樣,你要當著自己家孩子的面打另一個小孩嗎?”
原本在哭的小男孩這時候已經不哭了,他怯怯地看着自己的爸爸,似乎被爸爸過激的反應嚇到了。
“我不是他的家長,但是我可以給他的家長打電話,然後在這裏陪他等到他家長來為止。”周鳴皋繼續說,“讓曾毅的家長帶着您兒子去做個檢查就好了,沒必要在這嚇唬一個小孩子。”
那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知道他沒什麼大事,自覺理虧不想把事鬧大。他又瞪着周鳴皋罵罵咧咧地說了兩句,然後抱起兒子就走了。
曾毅也被嚇得眼裏含着眼淚,那男人走了以後,他小聲對周鳴皋說了句,“謝謝老師。”
周鳴皋安撫地摸摸他的頭,然後又問了沈裊裊有沒有事。
“我沒事。”沈裊裊笑着答。說完,又靠近他一些,小聲補了一句,“剛剛超級酷!”
周鳴皋也笑了。
其他小孩子陸陸續續地跑了出來,曾沛兒跑在最前面,剛一站定,她就一臉擔憂地拉着曾毅問了很久,又像個小大人似的對周鳴皋和沈裊裊道了謝。沈裊裊想起名單上是沒有她的,問,“怎麼提前出來啦?你不是圍棋社的嗎?”
“我聽說我弟和人打架了,嚇壞了,趕緊請了假跑出來。”
曾毅在一旁小聲接話說,“才不是打架。”
看着他們言語和動作間親昵的樣子,沈裊裊漸漸放了心。不管他們的家庭到底是怎樣,至少這對姐弟是相互疼愛的。沈裊裊始終相信美好的存在,即便有一些美好是她沒運氣擁有的,她也會因為看見其他人擁有它們,而相信那些美好真的在世界的其他角落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