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低谷有低谷的生活方式
春天總是象徵著希望和美好,但二零一七年的春天緩緩到來時,恰恰是沈裊裊比較低谷的一段時光。
沈藝峰聽取了醫院方面的建議,決定要放棄後續的已經無意義的治療,說簡單點,就是要等待着死神到來了。最近他已經在安排後事,比如哪些財產直接留給沈裊裊,哪些由姐姐沈藝如代為保管直到沈裊裊成年,哪些留給姐姐沈藝如。他希望能用最後的時間多做點事,減輕將來他去世以後沈裊裊肩上要扛的重量。
沈裊裊做不了什麼,爸爸住院時她至少還能在旁邊盡心儘力地照顧着,如今,她真的做不了什麼了。她去查閱了很多癌症患者神奇自愈的案例,一有空就去寺廟燒香祈禱,希望那樣的奇迹也能降臨在自己爸爸身上。可她也知道,希望很渺茫。但除了努力祈禱這些奇迹能發生以外,她什麼都做不了。
不僅是爸爸的事,學業上她壓力也不小。進入了高二下學期,課程更加緊張,沈裊裊因為總是心事重重的很容易走神,在考試中下降了不少。班主任找她聊過,但班主任也知道她家的情況,沒有忍心責罵她,只是語重心長地勸她,勸着勸着就嘆息了。
——連成年人都很難直面的事落在一個十六歲的女生身上,該怎麼說服她振作起來去面對呢?何況她已經夠堅強的了,要她做到完全不受影響,這是不可能的吧。
因為她上個學期總是請假,諸如魏依然等等的和沈裊裊關係好的同學也已經知道了她家的事,大家都勸她放寬心,都說讓她相信奇迹會來的。何有信知道了這事以後也安慰過她幾句,大概是因為沒辦法設身處地考慮到沈裊裊這時候的心情,他的安慰不痛不癢的,還帶着點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思,實在是沒讓沈裊裊覺得好受些。但沈裊裊也知道他的本意是好的,沒有因此和他有什麼不愉快。
三月十八號是何有信的生日,這天還是周六,沈裊裊猜測着他這個愛玩的人應該會辦生日聚會的。可是一直到她把生日禮物給了他,他也沒有提起聚會的事,沒有向她發出邀請。她本以為他有別的的安排,結果後來在動態中刷到了他和一群同學去玩的照片,有點不開心。她裝作不經意地去私信問了何有信一句,“你怎麼辦聚會都沒叫我呀?”
他回,“你爸爸不是得了重病嗎?我以為你要在家陪你爸爸。”
他這話讓沈裊裊有點無語——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但又好像哪裏有些彆扭讓人覺得有點不舒服。對着聊天框想了好一陣,沈裊裊也沒想出自己該說點什麼。
她看見合照里又有李清怡的身影,煩躁地關上了屏幕,不想再去聯想了。
大人的煩惱和低谷大概是源於工作不順、家庭不睦之類的大事,踏入社會以前的低谷期很簡單,單一個成績下滑都可以算得上。所以對沈裊裊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現在足可以算是她的一個低谷期了。對爸爸的病束手無策、成績在下滑、自己喜歡的人也離自己越來越遠,什麼都不順,簡直是低谷中的低谷。
她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和各科題目死磕了一天,直到沈藝峰敲門喊她注意休息,她才從題海中抬起了頭換了口氣。清了清嗓后,她用很元氣的聲音回答說,“知道啦爸爸,你放心。”
沈藝峰現在的身體吃東西有很多忌口,沈裊裊就學着做他能吃的,每頓飯都盡量做得健康又可口。但她的廚藝實在是很一般,健康是健康了,可口很難保證。看起來像是只遺傳了沈藝峰的廚藝天分,沒遺傳到何文麗的。就算這樣,沈藝峰還是很買賬,每次都要誇她做得比之前好吃。
“爸爸明天還要出去一趟,和你姑姑去辦個手續。”
“嗯。”沈裊裊知道辦手續就意味着安排“後事”,所以每次她都不願意去打聽具體的。如果有她能幫上忙的她一定幫,但是她沒辦法的事,她只希望自己別再聽了。她還希望爸爸做的這些都是無用功——如果他之後痊癒了,那這些後事就都白安排啦。“那你一定注意休息啊,不要太累了,有什麼需要我去辦的就帶上我。”
沈藝峰摸了摸她的頭。“知道,我寶貝女兒是最乖的。”
自從沈裊裊上了初中長成了大女孩以後,他們父女這樣親近的互動就幾乎沒有了,直到藝峰生病的這些日子,他又變得柔和了很多,也更願意喊她“寶貝女兒”了。
就像她還是過去的那個小女孩。
也許在爸爸眼裏,她一直都是那個小女孩吧。
隔天沈藝峰出門以後,沈裊裊給瓜瓜洗了個澡。往常給瓜瓜洗澡那都是拆家般的大陣仗,今天她卻很乖,不知道是不是她也感覺得到家裏最近的氣氛是比較低沉的,所以不想再添亂了。給瓜瓜吹完了毛以後,沈裊裊做了做家務,然後就躺在沙發上看起了海綿寶寶。瓜瓜趴在她腳邊,像是在陪她一起看似的。
過了一陣,忽然有人敲門,沈裊裊應着“來啦”,往門口走過去。順着門鏡往外看,她看見外面站着的人是周鳴皋。
除夕夜那天周鳴皋送她回來過一次,沒想到他這就記住了具體路線了。沈裊裊打開了門,問他,“沒有電梯卡你是怎麼上來的?”
“走上來的。”
“......找我幹嘛?”
“約你出去。”
“那你直接電話約不就好了,幹嘛還跑過來啊。”
周鳴皋笑道,“怕你拒絕我啊,我這麼有誠意的邀請你總不會拒絕了吧。”
沈裊裊“嘁”了一聲,“如果我想拒絕的話就算你這樣我還是會拒絕的,不過我今天正好沒什麼事,也想出去散散心,你等我一下吧。”
“我就在外面等?”
“那不然你還要怎樣?”
“我想進去坐坐啊。”
“不行。”
周鳴皋面對她的拒絕並沒有氣餒,轉而朝着屋裏喊了一聲,“瓜瓜!”
沈裊裊之前在朋友圈發過一個視頻,大概內容就是她喊瓜瓜的名字瓜瓜會像小狗一樣飛奔過來。見周鳴皋想效仿,她不屑地笑了笑,“你叫我家貓有什麼用,她不認識你,不會理你的。”結果話音剛落,她就看見自家貓咪已經奔到周鳴皋腳邊了。她氣不打一處來,“我剛給你洗過澡你就跑出來!你是傻貓嗎!你認識他嗎就跑出來找他!”
瓜瓜還是在周鳴皋腳邊轉來轉去,沈裊裊無奈,“好,那你們兩個就在門口站着吧。”
“哎你不是吧......”周鳴皋話還沒說完,沈裊裊已經拍上了門。他只好抱起一臉困惑的瓜瓜在門外一起等着了。
沈裊裊收拾得很快,換好衣服以後,她把瓜瓜抱進了屋,給她添了些貓糧就和周鳴皋出去了。
本以為周鳴皋找她出來會是找她吃飯散步看電影之類的事,萬萬沒想到,周鳴皋把她帶來了網吧。她還沒成年,平時打遊戲也都是在家裏玩的,這還是她第一次到網吧來。這個小網吧不怎麼嚴格,也沒人檢查她的身份證就讓她進了。
“你什麼意思啊?”直到周鳴皋開了兩個機位,她還是雲裏霧裏的,“你帶我來網吧幹嘛?”
“來網吧還能幹嘛,當然是打遊戲啊。”
沈裊裊警惕地看着他,總覺得其中有詐,但周鳴皋也不再多說了,到了座位上以後就拉着她開了遊戲。
周鳴皋的遊戲打得很好,沈裊裊也是個常玩遊戲的人,但她電腦遊戲玩得少一些,所以明顯感覺到和周鳴皋一起打是她被帶了。很順利地贏了一局以後,她摘下耳機扭頭對周鳴皋道,“你遊戲打得還可以嘛。”
“這是順風局。”
“啊,是啊,我知道。”
“再開一把。”
沈裊裊不明所以地又戴上了耳機。然後,令人迷惑的事就開始了,這一盤他們顯然遇上了很糟糕的隊友。經過隊友的幾次戰術性打偏、戰術性撞牆、無腦式沖塔,開局沒多久,他們這邊已經打成了很劣勢的局面。沈裊裊不高興了,又一次死掉以後,她摘下耳機問周鳴皋,“要不投降算了。”
周鳴皋只說讓她放心。然後,他就開始尋找突破口,單抓了一個人以後,他帶着隊友們打贏了一波小團戰,局面慢慢轉好,他們最終還是贏了。
沈裊裊摘下耳機,愉快地和周鳴皋擊了個掌。
“這是逆風局。”周鳴皋說,“逆風局翻盤是不是比順風局穩贏更開心。”
沈裊裊點點頭。
後來他們又玩了一陣,順風逆風都有,大多數都贏了。時間到了以後他們沒再續時間,就往外走了。周鳴皋還是把沈裊裊送到了家門口才說再見,瓜瓜又跑出來和他“親密接觸”了一次,沈裊裊也沒多阻攔了。
當天晚上,沈裊裊看見周鳴皋發了一條朋友圈。他說,“順風局有順風局的打法,逆風局有逆風局的打法。所以,低谷時期也會有低谷時期的生活方式,只要你找,就會發現。”
沈裊裊在評論區嘲笑他打個遊戲還那麼多感慨,但是心裏其實很感謝。她明白周鳴皋是知道她遇上了很多煩心事,所以用這種有點中二的方式鼓勵她。
逆風局有逆風局的打法。那麼,就試一試吧。贏了這場逆風的仗,一定會比贏了順風局更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