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有關於大學的記憶
旅行結束後周鳴皋回了J省陪父母,沈裊裊則是在家為復學做準備。復學需要她上交自己的康復證明,她這時候確實狀況很好,去醫院輕輕鬆鬆地就把證明辦了下來。課程方面她手裏有去年發的教材,所以可以先在家裏預習着,至於學校那邊的手續周鳴皋回來以後會和她一起去辦。
總得來說她這陣子的日常就是學學習、寫寫歌,還是蠻輕鬆的。
這天她洗過澡出來看見肖冉冉的未接來電,趕緊撥了回去。肖冉冉很快就接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歡快,她說,“我宣佈!我談戀愛啦。”
沈裊裊懵了。“什麼時候的事?和誰啊?”
“前兩天的事,他叫崔岩。”
沈裊裊回想了一陣,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還沒等開口,肖冉冉又說,“就是我們去密室逃脫那天遇見的男生,你可能不記得啦。”
“密室逃脫?那天沒有遇到什麼人啊。”
“就是前台的那個男生。”肖冉冉說,“他竟然敢嘲笑我,我回去之後就通過訂票的平台要了他微信。”
“......你這是什麼霸道冉冉愛上我的劇情嗎?”
肖冉冉笑了。“那天他是去幫他哥哥看店的。啊對了,他和周鳴皋一個學校呢,是大二的。”
“那你們可是異地戀啊。”沈裊裊說,“你可自己想清楚。”
“好啦,你就放心吧。別說我了,你不是要復學了嗎?準備得怎麼樣。”
“還好,挺好的。康復證明辦好了,接下來就差過去以後辦復學手續了。”
“我不是說這些。”肖冉冉說,“我是說你心理上。回去又要見到那些人了,你沒問題吧。”
“我回去跟着新大一,之前同屆的人不會太接觸了。主任什麼的估計早就把我忘了,也沒事。”
肖冉冉放心了一些,又叮囑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沈裊裊放下手機,腦子裏有點亂。有些事一直是她不太想去回憶的,可是復學后,那都是必須面對的。雖然去年只在大學呆了兩個月就休學了,但其實有好幾個在大學裏發生的片段一直印在她腦海里。
那所學校女生居多,但是軍訓一點也不水,足足有半個月的時間,訓練量也是很大的。某天訓練完大家圍坐在一起時,教官隨口問了一句“你們有什麼喜歡的明星嗎?”沈裊裊沒有喜歡的明星,她聽見不遠處的一個女生小聲說出了一個男明星的姓名。
在當時那個男明星有些受爭議,果然,那個教官很震驚地看着她,看笑話般問她,“你說誰?”那一刻,沈裊裊對這個教官有些反感。
那個女孩子很大聲地重複了他的姓名后,沈裊裊深深記住了這個女孩。她覺得她很勇敢。
喜歡一個人,本該勇敢。
軍訓結束后就是中秋,校方組織了他們辦小型的聯歡晚會。因為所在班級報的節目不夠,沈裊裊湊數地報了結他彈唱上去。一首李悅君的《夢伴》讓不少人記住了她,還有幾個男生來要她的微信。其中有一個男生有些可怕,他偷拍她、每天在寢室樓下堵着她,讓那時候本來狀態就一般的沈裊裊很困擾。她向校方反映,學院主任回復的卻是,“你覺得我很閑嗎?有時間處理你的這種問題。”
那所學校的寢室是四人間,沈裊裊的室友有兩個南方人,還有一個和她一樣是北方人——而且都是A省的,只不過沈裊裊在A省的省會,那個女生在A省F市。幾個室友都蠻和善,這讓沈裊裊鬆了口氣。選寢室長時她們都不是很想當,最後是名叫金燦的南方女孩當了,她說她最大,可以照顧人。
初初入學時需要填的各類表格很多,某天她們又在以寢室為單位填表。
填的是既往病史。
沈裊裊來到金燦床邊,小聲問了句,“我有抑鬱症,這要寫嗎?”
金燦驚訝又關切地回頭看她,“要寫吧。這種表格就是調查一下,方便老師關照學生們,肯定不會公開發出來的。”
沈裊裊點點頭,“那就麻煩你寫上啦。”
糟糕的是,那個表格直接被班導一整個地發在了班級群了。除了沈裊裊以外,所有人的既往病史都是“無”,顯得“抑鬱症”那三個字格外刺眼。
金燦很抱歉地來和她道歉,“真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說會保密你也不會寫的。我不該什麼都不知道就亂說......”
沈裊裊安慰她說,“沒關係啦,我不是很介意,況且也沒什麼人會特地去看呀。”她說的是真的。她確實不會常常為自己有這個病而自卑——只是生病而已,有什麼好見不得人呢?身體受傷沒有人會嘲笑你,那麼為什麼心理受傷要被嘲諷,沒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事情卻朝着她預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有人把表格上“沈裊裊既往病史抑鬱症”這一條截圖下來匿名發在了表白牆,職責她消費抑鬱症博人眼球。運營“牆”的人評價是,“這個人就是晚會上唱歌的漂亮學妹哦,怎麼看都不像有抑鬱症的人呢,大家怎麼看?”
沈裊裊往下翻翻評論,看見各種各樣的抨擊,偶爾也有幾個人在為她說話、抨擊投稿人。
她嘆了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后私聊了“牆”,希望他可以刪掉那一條,結果沒等說幾句,她直接被拉黑了。
後來沈裊裊被學院主任約談。主任靠在椅背上,問她,“為什麼你剛來大學就鬧出這麼多事,不博人眼球你很難受嗎?”儼然已經把她當成了問題分子。
“主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只是按照學校要求如實上報了情況而已。”
“你不知道嗎?”主任笑了,一幅看透了一切的樣子,“你們才入學多久,會有人故意要對你怎樣嗎?”
沈裊裊有些懵了。“主任,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清楚,不要讓我說穿。這麼大的女生了,沒有一點自尊心嗎?”
“您是說,是我投稿了自己?”沈裊裊幾乎要被氣哭了,她拿出手機想證明給主任看,又忽然覺得根本無法證明。
後來是班導來把她領了回去。
她的班導是今年剛上任輔導員的,所以才會缺了考慮、直接把表格發在班群里。他向沈裊裊道歉說是他考慮得不周了,沈裊裊說,“老師,這不是您的問題,您也沒想到這會被有心人看見。”
從那之後,班導經常會發消息給沈裊裊問候她情況如何。沈裊裊每次回復得都十分規矩客氣,直到有一次,班導對她說,“其實我這樣關心你的情況也不僅僅是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我以前有一個妹妹也得過抑鬱症,她去世了,看見你我會想起她,所以總是想多照顧你一些。”他不過也就比沈裊裊大七歲而已,又講了一些他自己過去的經歷后,沈裊裊漸漸信任了他,私下裏也會將他當朋友。他給沈裊裊推薦了一些有關於抑鬱症自愈的書籍,她也都細細地去看了、努力地調整自己。
可是糟糕的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那個表白牆仍然會發一些有關於她的內容,她還看到之前糾纏她的那個男生在下面評論——我之前真的是瞎了眼,還好她沒和我在一起,哈哈。
除此之外,還出現了各種小號來添加她、辱罵她。如果她不通過,那個人就在驗證消息里罵。
接連不斷的事終於擊垮了她的情緒,某天午休,她在寢室用自己的水果刀偷偷割腕了。其實她也沒有想要去死,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宣洩一下,沒想到金燦提前回來,她看見沈裊裊手腕不住流血,直接被嚇哭了。她跑去告訴了班導,沈裊裊沒能攔住她。
班導帶她去了醫院,包紮好傷口后,她問班導,“老師,您已經告訴主任了是嗎?”
班導沒說話。
“您只是做分內的事。”沈裊裊說,“雖然我們是朋友,但我們首先是師生。您沒做錯。”
回到學校,她果然又被主任約談了。主任說建議她休學,實則就是強制,強制她休學一年。她說,“你現在這個狀況也不穩定,讓你家長來領你回去吧。”
沈裊裊說,“我可以休學,但是我要報警。那個攻擊我的人已經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我想報警。”
主任又那樣笑了。“報警?天啊,你以為警察是做這些的?”
沈裊裊不太明白。在她心中,警察就是為民除害、保護大家的人,她如今受到傷害,校方不管,也不能找警察,那究竟該怎樣呢?因為是“小小的傷害”,就要要求受傷害的人咽下這口氣嗎?
主任又說,“把你家長的電話報給我,我給他們打電話。”
沈裊裊報出了何文麗的電話。主任撥通后才說了句,“您好,我是沈裊裊的老師。”何文麗就把電話掛斷了。
主任問她,“這是不是真號碼?”
後來還是她報了姑姑的電話,才勉強給自己解了圍。
休學離開的前夕,沈裊裊的幾個室友都沉默地幫她收拾行李。那個和她同省的女孩率先說了句,“對不起,作為室友,什麼都幫不了你。”
之前受了很多委屈的沈裊裊都沒哭,這時候她卻忍不住哭了。她說,“你們相信我、對我好,我已經非常非常感謝了。沒關係,我本來狀況也不好,就當是回家放假了。”
那女孩也要哭的樣子,沈裊裊趕緊捏了捏她的臉,說,“沒事啦,等我明年回來做你們學妹。”
她這才笑了。
沈裊裊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將她發上表白牆的人到底是誰,卻也漸漸失去了想找到他的心思。人與人之間的惡意和善意很多時候都沒什麼來由,沒什麼來由地喜歡一個人、沒什麼來由地想對一個人好、沒什麼來由地討厭一個人、沒什麼來由地,想將一個人毀掉。
可就算已經不執着於找出那個人,想到回去以後還要和在暗處的“那個人”處在同個學校時,沈裊裊還是有點難受。
——不再是同班,應該不會有很大的影響了吧。她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