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之國
()蟻之國
我高興地撲過去,牽住他的手,如果有尾巴估計還會搖兩下。
地底世界,又稱作蟻之國,這裏生活着亞特蘭蒂斯最大的種族。這裏的街道上行走的每一個人都帶着一種沉默的氣質,無論男女,無論老少。他們默默地看着前路,很少四處張望,也很少說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像這裏的建築規劃一樣,他們的生活也嚴格地遵照着某種規則。
我只能想出一個詞來形容他們給我的感覺——
鋼鐵一樣的民族。
他們打招呼的方式也相當的沉默。
只有察覺到附近有熟悉的氣息在靠近時,他們才會抬起頭,四下掃視。在搜尋到對方的行跡以後,就會邁着彷彿經過精密測量的等距步伐迎上去,與對方額頭相抵,通過伸出頭頂的觸角進行交流,在瞬間完成問候和信息交接。
這個國度里的每個人,他們的生命彼此之間都有重疊的部分,然後依靠這些部分將整個種族都聯繫在一起。所以亞特蘭蒂斯大陸上最強的軍隊來自地底,軍隊裏的每一個士兵都是命運共同體。他們之間沒有摩擦,沒有爭執,進退一致,完美到了極點。
蟻族的軍隊所擁有的戰鬥力為歷任掌權者所渴望,然而由神創造的蟻族自始至終拒絕向任何個體勢力效忠。
他們身上攜帶的基因由母神親自融合的,但即便是這樣也逃脫不了被歧視的命運。在漫長的歷史裏,蟻族的地位僅僅高於其他混血種族,所以他們一早離開地面,在地底建立了自己的王國。只有在需要派遣軍隊維護地面治安的時候,才會經由遍佈亞特蘭蒂斯的隱蔽通道前往地面。
這個種族的最高統治者居住在地底王國的最中央,每一任女王死去的時候,都會有新的女王誕生。她會在眾多軍隊的守衛下治理王國,同時為種族留下優異的後代。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蟻后是最接近key的生物,強大的生殖能力和高於一般種族的進化幾率讓長老團沒少打蟻后的主意。只不過蟻之國的結構複雜度跟守衛森嚴度迫使他們放棄了這些念頭,來過地底的人都知道,整個地底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有無數個入口,無數條通道。它們構成了像蛋白質一樣複雜的立體結構,讓世上最勇敢的探險家都望而卻步。
同時,蟻族的整體戰鬥力也不容小覷,即使是長老團也不敢從正面硬接軍隊的合力一擊。所以到這裏來躲避長老團的追捕,真的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這個季節的外來者並不多,但因為地底居民對周遭的人和事都不大在意,我們也沒顯得特別突兀。
落腳在離出口最近的城市薩塔基爾,兩個人在城市中心大街上的一家小旅館裏入住。小旅館的格調不算高雅,修出現在這裏尤其格格不入,我只好自己先去訂房。
旅館的老闆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成天坐在櫃枱后修剪一盆植物,見有客人過來訂房退房也從不抬頭。來到櫃枱前,我伸手敲了敲掉漆的木質檯面,吸引老闆的注意,然後跟他要了一間雙人房。
老闆用長滿老人斑的手轉動着枱面上的花盆,眯着眼從各個角度端詳這盆植物:“八十,一天。”
“參照天朝的物價,你們這裏還挺便宜的。”我一邊在修的錢包里翻找,一邊嘀咕。
老闆嗯嗯地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聽懂我說什麼,只顧着目不轉睛地盯着手裏的植物看,就跟那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似的。
一次性付清了三天的房錢,老頭於是從櫃枱底下摸出一把鑰匙,輕輕地擱在枱面上,朝我這個方向推了推:“三,三零二號房。早餐從七點開始供應,午餐十一點,晚餐六點。”
我拿起鑰匙,盯着那盆植物看了幾眼,倒沒看出什麼特別,嘴裏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這裏三餐都有什麼供應?”
老頭終於抬頭看我,棕色的眼睛裏映出我的臉。他掩着嘴唇咳嗽一聲,用手指點了點櫃枱上的旅館名字:“白蟻旅館,當然是供應木屑。”
我:“……”
老頭咧着嘴笑了:“騙你的。”說話間額頭上的觸角動來動去,“想吃什麼只要讓廚房做就可以,蟻之國里沒有你吃不到的東西。”
“……包括木屑?”
“包括木屑。”
“……好,謝謝。”見慣了沉默規律的行人,一時間適應不了老闆的跳脫。
我拿起鑰匙轉身離開,他又開始沉浸在給植物修剪枝葉的工作里。回到修身邊,我攤開手掌讓他看鑰匙:“雙人房,三302。”頓了頓,補充道,“據說還有包羅萬象的餐點供應。”
他點點頭,燈光下的嘴唇顯得沒什麼血色:“上去。”
有了暫時的落腳點,整個人到底鬆了一口氣。房間的環境比我想像中要好很多,窗明几淨,設施齊全,還有不少地底世界特有的奇怪小玩意——比如浴室里的觸角拋光劑(讓你的觸角散發出迷人的光澤)。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換上旅館提供的浴袍,一沾上柔軟的枕頭就睡了過去。野外的環境到底不能給人足夠的安全感,即使在休息的時候也一樣提心弔膽,醒來比睡着之前還累。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餓到不行,這才睜開眼。
修還在睡,眉心不像清醒的時候那樣蹙起,看上去睡得很熟。我卻如臨大敵,因為他之前的那場沉睡,我到現在都還有點后怕。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去觸碰他漆黑的睫毛,結果還沒動到那雙眼睛就睜開了,裏面沒有一點剛睡醒的惺忪,把我嚇了一跳。
縮回手,有點心虛地看着他從床上坐起來:“你……沒睡着?”
修回答道:“睡著了。”
我看着他掀開被子下了床,轉過身去背對着我:“那你……”
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我比較淺眠,睡得最沉的就是上一次。”頓了頓,轉身摸了摸我的頭髮,“不過不會再那樣了,不用擔心。”
“好……”我也跟着爬下床,隨口問了一句,“那種沉眠是什麼感覺?”
“沒什麼特別,只是脫離了現實,完全生活在夢境裏。”修想了想,輕聲道,“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了很多人,其中也有我母親。”
我腦補了一下修的母親長什麼樣,結論是肯定比我老娘長得漂亮。
按照馮斯特的理論,個體越是強悍,外貌就越是美麗,所以我覺得這個夢境應該很美好。
洗漱完剛好趕上晚飯,由於早餐跟午餐都沒顧上吃,只喝了一些水,此時飢餓感終於在大腦皮層復蘇,感到餓得前胸貼後背。不過,是叫客房服務好還是去餐廳吃,這又成了一個問題。
在我想來,即使是在蟻之國,我們也不應該過多地露面,避免引起注意。所以我是打算把晚餐叫到房間裏來吃,不過修的意思卻是要到下餐廳去用餐。我猶疑再三,還是跟了上去。站在走廊里看他回手把房門帶上,我很忐忑:“下去吃真的沒關係?”
要知道長老團很可能已經追到了地底世界,一旦衝突起來我們完全不具備優勢。
……好,儘管修看上去已經比之前好很多,至少完全沒有虛弱感。
“沒事。”他十分自然地牽過我的手,轉身向梯方向走,“卧室不是吃東西的地方。”
……這就是貴族在生活細節上的執着嗎?難道比起優雅地進餐來,生命安全反倒沒那麼重要?
我承認自己理解不能,不過也反對不能。
晚餐時分的餐廳比我想像中要熱鬧,看來老闆沒有說謊,這裏的餐點供應在薩塔基爾民眾之中也具有不錯的口碑。不大的空間裏,熙熙攘攘的都是前來用餐的家庭,父母身後跟着一串晃動着短短觸角的小豆丁。他們一邊在自助餐區域擺滿食物的長桌間穿行,一邊吮吸着手指,烏黑的眼睛轉來轉去,十分可愛。
此情此景讓我不由地聯想到天朝的那些中餐館,頓時感到分外親切,吊著的心也不由地放鬆了一些。或許吃到一半的時候會有身穿白袍的老頭子跑出來掀桌,不過那也是到時候的事,現在吃飯最大。
在餐桌前坐下,我隨手翻開印滿奇怪菜名的菜單,看修在對面輕車熟路地吩咐服務生要這個要那個,耳朵還一邊留意着周圍的動靜。前來用餐的蟻族居民沒有早上在街上的沉默,坐在餐桌前也像人類家庭那樣一邊吃東西,一邊交流——
或許只是因為家庭成員之間隔着一張餐桌,不方便用觸角來進行食物信息的交換?
反正我聽着覺得挺有意思。
一開始隔壁傳來的只是像“這個好吃,多吃點”和“安路,你是哥哥,要讓着弟弟”之類的話,等到我們這邊的菜也上齊了以後,那邊又有了新來的中年男人加入了對話。
來人似乎是這個家庭的一家之主的兄長,似乎還來頭不小。他先是跟弟弟討論了一番城防的工作,語氣平靜,用詞溫和,我因為背對着他們,便腦補了一個溫文爾雅的書記官形象。修把一種長得像萵苣的蔬菜放進我盤子裏,看我聽牆角聽得入神,食不知味地把一朵裝飾用的花往嘴裏送。他什麼也不說,收回右手以後,就端起了盛着酒液的杯子。我嚼了兩下覺得味道不對,連忙把東西吐出來,囧囧有神地叉起盤子裏的肉往嘴裏送。對面的人輕鬆寫意得像是出來度假,襯托得我特別傻。我握了握餐刀,想不明白這人怎麼還這麼淡定。
這時,隔壁的話題開始轉向了地面的情況。我頓時來了精神,停下所有動作,認真地聽着,生怕漏了一個字。年長的男人把叉子放在了盤中,發出輕微的聲響:“最近地面上不是很太平,薩塔基爾的軍隊被要求上調,支援地面軍團。”
年輕一些的男人也跟着停止進食的動作,沉吟道:“這樣一來,我們的通道不是……”
小孩子們被母親帶着去了自助區,桌面上沒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年長者低聲道:“城主沒有答應。”
他的兄弟發出了驚訝的聲音:“怎麼會——”
年長者嘆了一口氣,重新拿起餐具:“守護者的忠誠遭到長老團的懷疑,他們想要藉助我們的軍隊將守護者圍捕,甚至殺死。”
年輕一些的男人沒有兄長這麼鎮定,聲音微微拔高:“這種事情,女王當然不會答應。”
“是的。”年長者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其實守護者如果真的和我們一樣帶有蟲族的血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蟻族已經在地底生活了太久,很多族人都已經忘了陽光的顏色。”
兩個人靜默下來,似乎沒有要再開口的打算。
一時間,只有刀叉摩擦的聲音回蕩在空氣里。
我沉默地盯着面前的食物,兩秒后才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他:“……於是,你跟人家的女王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