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本多情 情歸何方(34)
李府的大門緊閉,阮敬遠下了車,祥叔來開了大門,司徒蕭的車子慢慢開進了院子裏。
車子才停下來,司徒蕭已經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快步向李府的主樓走去。
他急急的走向正廳,心突然間突突地猛跳起來,甚至比那次在戰場上見到夢竹心跳得更為厲害。
他深吸一口氣,已快一年沒見到夢竹來,她胖了嗎?還是瘦了,更白凈了或者晒黑了些,北地風沙較多,不知她的肌膚是不是如從前一樣水靈,不會因為北地的風沙和乾燥失去了水份吧?
她見到他會如何呢?驚喜?平淡?會怨他?抑或早已原諒了他?或者等着他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還是…
一切都還在猜測中,他已快步地邁進了正廳。
一屋子的人坐在裏面,所有的目光都向司徒蕭掃了過來。
逸林、李夫人、秦思穎、張信哲、阿蘭,全都在場,司徒蕭一一掃去,沒有夢竹,唯獨沒有夢竹。
“媽,逸林,夢竹呢?”他迫切地問。
夢竹不會出事吧?他腦子裏掠過這個念頭,馬上將它否定,不會的,陳然說了,夢竹已經在李府了,肯定不會有事,他太緊張了,他想。
李夫人並不應他,他在報上登了申明,他已不再是她的女婿,他也不必再叫她媽了,她冷冷說:“少帥這是叫誰呢?如果是叫老身,可真是不敢擔。”
司徒蕭也不去理會她的口氣,說道:“我是叫您,媽,夢竹呢,夢竹她回來了,怎麼不在家呢?逸林…”
他見逸林目光掠過他的身後,朝左上方看去,也轉過身來,朝着逸林的目光看去。
血頓時從全身涌來,在體內咆哮着,奔涌着,他的心彷彿要破胸而出,他的身後,那個樓梯的拐角處,立着一個身影,似夢似真。
她竟然又穿着那件咖啡色的外衣,她的皮膚更白更嫩,泛着誘人的粉紅,她沒有佩帶任何的飾物,臉上也不施脂粉,露出自然的,純凈的,光潔的肌膚。
她看見了他,站在了樓梯間,停在那裏,她的眼裏裝着他無法形容的表情,他也如她一樣吧,長久的思念,將對方深深地鑲在了記憶中,一旦鮮活地出現在你面前,竟有種不真實的可怕,怕這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樓般的虛幻。
“夢竹,夢竹,是你嗎?”他叫,聲音有興奮,有驚喜,有不安,有愧疚…”
她沒有動,仍然站在那裏,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黑瘦了,精神卻格外的好,臉色由於興奮而微紅,他的聲音顫抖而嘶啞。
沐軒,可曾記得那日,也是在這裏,也是穿着這件衣服,你來接我回去,我也是站在這裏,心潮起伏,等着你跑上來,激動地將我擁進懷裏,可你卻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裏,等着我下樓來。
事隔一年多,她又站在這裏,這次,他紅着臉叫她:“夢竹,夢竹。”
這一聲輕喚她渴盼了有多久啊,可它卻遲遲不在她耳畔響起,如今…
他快步地沖了上去,一步三個階梯,簡直是飛身上來,不顧一切衝到了樓梯的拐角處,一把將她緊緊地擁在了懷中。
“夢竹,真的是你嗎?夢竹,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我沒有做夢嗎?”
他將她摟進懷中,她簡直無法呼吸,可是,這聲音,這氣息,是多麼熟悉啊,可是,卻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麼飄渺…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知道我有多麼盼你回來嗎?你終於回來了,我再也不讓你走了,再也不讓你離開我了,夢竹。”
他激動地說著,手不停地在她的發間撫動。
她低頭,淚水從她的臉頰無聲地落下,這句話,她曾是怎麼樣的期盼過,在多少個黑夜和白天,多少個睛天和雨季里,盼望着,盼望着,盼着他接她回去,盼着他說這樣深情的話啊。
如今等到了,可是,彷彿最為喜愛的食品早已過期,有種依戀,有種不舍,卻決定要捨棄的心情。
沐軒,一切都太遲了,如果我要是留下來,你勢必與時志邦翻臉,如果樂霖楓趁機發難,你將陷入怎麼樣的困境,我決不能讓你為了我,再做這樣的傻事。
她推開他,輕聲說:“少帥,有話下去說吧。”
司徒蕭見她話語中透着幾分冷靜的口吻,心像被潑了一盤冰水,轉身跟在她身後下了樓。
她不過是怨他當初的不理解不信任罷,她會理解的,她是如此的通情禮的女子,他想,無論如何,他曾那樣地傷過她的心,他應該理解她。
兩人下到正廳,卻見祥叔進來報:“夫人,少爺,大帥來了。”
眾人一愣,齊唰唰向外看去。
司徒坤被他的侍從扶着,拄了一根龍頭拐杖,一步步艱難地走進正廳。
整個大廳頓時鴉雀無聲,靜得只聽到龍頭拐杖落地的“咚咚”聲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
“父帥。”
司徒蕭打破沉寂,上前扶住司徒蕭,祥叔搬了張凳子請他坐下。
他卻沒有坐,而是一步步挪向李逸林。
“逸林,我的兒子。”
他終於挪到了李逸林的身邊,伸出枯瘦的手來,撫摸李逸林的臉。
李逸林看着眼前顫抖着全身的老人,他的臉已瘦成了皮包骨,雙眼深深地陷了下去,除了濃密的眉毛似乎還能看出他當年的威武,手上松垮垮的的碩大扳指閃着綠瑩瑩的光透出他的富貴,他似乎就是一個極為普通的老人。
他曾經非常崇敬他,認為他是個治軍的傑出人才,也曾經萬分憎惡他,把他當成自己的殺父仇人,可是,現在他面對他,知道這個自己曾經崇敬,也曾經憎惡的老人,原來就是他的生生父親。
他想叫一聲父親,可是他叫不出來,那個他養育了他十幾年的父親,他的養父唐家明,就是被他告密而殺害,而現在,他的黑白照片就掛在牆上,他難道要當著他的面叫他一聲父親?
他呆在那,任憑他枯瘦的手在他臉上來回撫摸,看着他深陷而混濁的眼裏落下兩滴濁淚,他知道,他期盼着他那一聲呼喚,可是“父親”兩字卻如魚刺般卡在喉嚨里,他怎麼也無法喚出。
李逸林能感到母親在旁邊望着司徒坤那冰冷的目光,司徒坤轉過臉,正與李夫人冷冷的目光相對。
“靜琴,我謝謝你,把兒子養育成人,還是一個這樣傑出的將才。我感謝你啊,感謝你還把他帶回到我的身邊,謝謝你,靜琴。”
他的眼裏含着淚花,雙唇蠕動,整個身子一直沒有停止抖動。
“不要謝我,要謝的是那個被你害死的男子,是他將你的兒子養育成人,教育他該做一個怎樣的男人,你該如何謝他啊,司徒坤。”
她的目光投向牆上那個和顏悅色的男子,他靜靜地看着他們,嘴角總是含着微微的笑意。
他跟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是他,幫他養育了他的兒子,可是,也是他,奪走了她的最愛,讓他一生活在回憶里,活在幻想里。
“當初,父親病重,逼我離開你嫁給他,我的心都碎了,可是,我如何能丟下病重的父母不顧,我想告訴你,可是我出不去。新婚那天,他進了李府。”
李夫人的眼中佈滿柔情,彷彿回到了那個月夜。
“他揭開了我的紅頭巾,見我淚流滿面,他呆住,問我怎麼了,我轄出去了,我決定向他坦白,這樣,他就會嫌棄我,厭惡我,我告訴他,我有了心上人,不過是父親棒打鴛鴦,我告訴他,我不守婦道,婚前已身懷六甲,我說,你碰我,我就死給你看。”
李夫人頓了一下,她當時只想着自己的心上人,並不去顧及眼前男人的心境,只想着自己越是讓他嫌惡越好啊,可是他卻沒有一點嫌惡的意思,而是被眼前女子堅定的神情和執着所感動,竟然微笑着安撫她。
他說就與她做假夫妻吧,等着她的心上人回來,完璧歸趙。
她震驚,她慚愧,他卻只是微笑,尤如她至親的大哥,呵護她,寵愛她。
“我等了你三年,他護了我三年,后來,聽說你娶妻了,生子了,事業也蓬**來,我對他說‘家明,我也想為你生個孩子’。他笑得有多燦爛啊,原來三年來,他都等着我這句話,他剋制自己,只因要將我完整地交還到給你,他以為,那才是我要的幸福。”
司徒坤全身顫抖得更厲害,雙唇不停地蠕動:“靜琴,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我錯怪了你,錯怪了唐家明,我……”
“對不起?你今天對我說對不起?”
李夫人逼視司徒坤,老人全身更抖了,李夫人收回目光,向著牆壁走去,她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唐家明的遺像前,沒有脫下寶藍色的綢緞鞋,將一雙如粽子般的綢緞小腳踩了上去。
眾人都獃著,倒是張信哲走過去扶住了椅子,接着逸林和夢竹也走上前去,站在椅子邊,抬頭仰望着李夫人伸出雖然有些滄桑卻仍不失靈秀的手,將唐家明的遺像取了下來。
她那雙藍色的粽子從椅子上挪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將相片捧在手中,如捧着至愛的珍寶,一步步走向司徒坤。
“你看看他,看着這個幫你養育了兒子卻被你殺害的男人,你可是一句對不起,說得出口的?”
她的眼裏露出從不曾見的犀利的目光,像一把掩埋了數千年的寶刀,“嗖”地從地底下撥出,發出銀白而刺眼的光芒,深深刺向司徒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