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洛總?”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秘書,透過後視鏡,看了眼自家的總裁,依舊是低着頭,這個地方不好停車呀。
“停車。”
司機還是找了個地方,把車聽在了路的一邊。
“洛總,怎麼了?”秘書轉過頭去看着自己跟了許多年的總裁。
今天的洛總真是反覆無常,判若常人。
“下車。”洛初微微的抬起了頭,“車鑰匙留下。”是命令的語氣,冷冷的不容人反駁。
“洛總?”這又是鬧哪一出呀。
“我讓你下車。”語氣加重了一些,顯得有些不是很耐煩。
“洛總,你喝酒了,”秘書好言相勸,希望能夠給勸回來的,“你要去哪,司機送你也是一樣的。”一個醉鬼,剛發完酒瘋,冷靜了一會,現在還想飆車,大哥,國內酒駕查的很嚴的,就算是剛回國,也要有點基本的常識吧,最抓到要坐牢的,到時候要上頭條的,我還得去牢裏給你交接工作。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去死,你們也跟着一起嗎?”洛初抬起了頭,對着秘書的目光,深邃陰冷,卻像是說著極其平淡的話語。
“下車。”很顯然我們洛總並不想做過多的解釋,打開車門,就下了車,走到了前車門駕駛座那兒。
“好的,洛總,你自己當心。”司機倒是最先下車的,把鑰匙留在了車上,一副我可惹不起的樣子。
秘書不放心的看了一眼,也接着下了車。
還沒站穩呢,車一下子就發動開走了。
留着秘書和一個沒有車的司機在晚上十一二點,在回國的當天,徹底領略了一下黎川的街頭風景,止不住的打了一個哆嗦,倒也不完全是因為冷。
秘書隱隱的覺着,南城這個城市,他不該跟着他家洛總一起回來的,千不該萬不該,要不我走到機場,去買張機票,回美國吧。
忘了說,這個秘書叫王錫州,算是一個關鍵人物吧。
“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明天見。”
祁睿開車送南喬到了南喬的小區樓下,是下半夜的緣故,很快就到了,一路上也很安靜,沒有什麼人甚至沒有什麼車輛。
“好,晚安。”祁睿側着臉對着南喬笑了笑。
“晚安。”
南喬解了安全帶,半開車門正打算下車,“阿喬,”
“恩?”南喬回著頭,散落在肩上的秀髮輕輕的甩了甩,被南喬順勢拂在一邊。
“別委屈自己,”
“好。”
這是祁睿常常對南喬說起的一句話,“別委屈自己”,而南喬也不止一遍的告訴祁睿,我不委屈,真的,不委屈。
很多時候,南喬都不知道,這份委屈,是從哪裏給到人的錯覺,讓人覺得自己很委屈,南喬也不知道怎麼樣才算是委屈,怎樣才算是不委屈。
但南喬無疑是幸運的,她也絕不會委屈自己。
祁睿坐在車裏望着南喬離去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才開車離開。
祁睿經常接送南喬,卻從未下過車,一次也沒有,總是將車停在一邊,而他坐在駕駛座上,安靜的等南喬上車,送南喬下車。
“南喬,”
南喬進了屋,也不打算開燈,換了鞋子,看到沙發上坐着一個人影,低着頭,兩手撐着額頭,沮喪又焦慮。
“你怎麼來了?”南喬說的很稀疏平常,卻顧自己往餐廳走去,並不打算搭理他,也不打算招待他,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
她真的很疲倦,今夜,特別的疲倦。
“這麼晚了,你去哪了?又和祁家那個少爺在一起?”聽聲音是個男人,語氣態度很隱忍,也很不耐煩,可能是等着的時間太久了。
南喬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是南姨出什麼事了嗎?”
南喬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沒有,她在醫院,她很好。”
“有了三少的照顧,她自然會好的。”南喬是這樣回答的。
是啊,有了祁家三少的照顧,自然是好的,什麼也都是方便的。
“還有事嗎?”南喬喝了一大口水,將杯子放在了桌上,說著,“我很累了,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去休息了,很晚了,你也回去吧。”說完便往裏屋走去,並沒有打算留他。
屋子裏一直沒有人開燈,一直都是漆黑的,好在外頭夜色也有着些許燈光的影射,所以還能識清些路,和簡單的看着一個輪廓。
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像是起了來什麼要緊事,回頭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桌子那有些錢,算是生活費,南姨身體不好,給她多買點東西。”並沒有多看沙發上的人一眼。
坐在沙發上的人這個男人,叫南天,而南喬從進門后口中一直提到的南姨,是南天的母親,南喬的養母。
生了病,前幾年動了手術,身體也一直不是特別好,現在在療養院養着,也一直住在療養院,祁睿託了人照顧她。
這些年,南姨生病住院、動手術的錢都是南喬出的,準確的說是祁睿出的,包括南天的日常起居消費。
南天是南姨的親生兒子,算是南喬的哥哥,並沒有什麼正經工作,一直都零零散散的做着一些兼職,其中有一半是因為南姨的病,需要人時時的照看着,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南天這個人的性格,他總是有些,眼高手低,過分的抱怨生活。
好在這些年,有了祁睿。
南喬一直很感激祁睿,也正是因為如此,時時刻刻的提醒着南喬,祁睿的好,而她和祁睿永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時時刻刻警醒着南喬。
一直坐在沙發上的南天終於站了起來,倏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又倏地坐了下去,低着頭用略帶着沙啞的聲音說著,“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
“謝謝。”南喬沒有回頭,而是淡淡的道了一聲謝,然後就走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不去管房門外的這個人。
進了房間的南喬關上了門,依靠在門上。
今天是你的生日,所有人都在祝你生日快樂,可是這是南喬的生日啊,我親愛的阿喬,你的生日呢?是否還有人記得?
南喬甚至不想洗澡,躺在床上,來不及脫去腳底的高跟鞋。
都說灰姑娘的水晶鞋會給人帶人好運,就連公主也羨慕。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喜歡。
如果可以,她不願意穿水晶鞋,也不願意遇見王子。
南喬看着灰暗的天花板,南喬現在住的公寓是祁睿找人安排,夜景很美很美,南喬很怕孤獨,也怕黑,不開燈根本睡不着,但南喬又害怕開燈。
窗外沒有星星,但依舊斑駁閃閃,可她是透過窗戶,落在南喬的身上。
南喬嘴角一扯,可你是灰姑娘呀。
南喬閉上了眼睛。
她討厭夜晚,討厭安靜,討厭孤獨,可她卻活在黑暗裏,過着孤獨的日子。
過了一會,南喬聽到了外頭的門被帶上的聲音,很輕很輕,關門的人真的很小心很小心。
南喬開了自己卧室的門,原本坐在沙發上的人離開了,南喬終於是開了燈。
客廳里的燈很亮,也很刺眼。
整個屋子裏空無一人,是剩下了南喬,很安靜。
沙發坐墊上有着一個明顯的凹印,很顯然,那個方才坐在那裏的人,坐了很久很久,在這樣安靜又黑暗的地方,呆了很久很久,等了很久很久。
南喬啊,你真賤。
南喬環抱着自己蹲在了地上,無助又彷徨,小小的身子縮成了一圈,小小的,很柔弱,不停的顫抖着,若不是看到了她眼角滲落的淚水,根本察覺不出也聽不見,原來她是在哭泣。
而另一邊的洛初,此時已經跨過大半個城市。在天開始微微亮的時候,來到了南城郊外的一處墓地,裏面葬着他的阿喬。
洛初跪坐在一處墓地前,雙手顫抖,淚眼婆娑。
他顫顫巍巍的手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她的名字,江喬,再無其他,甚至沒有一張照片,洛初已經快要記不得她的模樣了,那個他放在心上的女孩,那個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姑娘,眉眼彎彎的,笑容淺淺的,軟軟糯糯的喚一聲,“阿初哥哥”,真好。
那是他的阿喬,是他獨一無二的阿喬,也是最好的阿喬。
“阿喬,生日快樂。”
“阿喬,我想你。”
“阿喬,我不敢想你。”
驕傲陽光的少年在這一刻,頹然如一個癮君子,再沒有半點生息,只是一味的低着頭,抵着頭,雙手頹然的垂在一處,卻緊握着雙拳。
往事。
洛初第一次見到的江喬的時候,是在祁家。
那一天是祁家三少爺也就是祁睿的九歲生日,八歲的洛初遇上了五歲的江喬,從此一眼萬年。
“三哥,生日快樂,”
小小的江喬將禮物遞給祁睿的時候,洛初和祁睿正在外頭的院子裏。
“你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妹妹?”
祁睿是家中的獨子,孫家生得是個女兒,凌家生得也是個女兒,至於言家,在當時來往的不是特別的密切,所以見了洛初,再加上年歲相仿,兩個小男孩總是很能玩到一塊去,於是祁睿從小同洛初就很要好,也總是呆在一起玩鬧。
而當時洛家剛剛來到南城,雖說是和江家老太爺交好,但也只是祖父母那一輩的事情了,別說洛初的爸爸媽媽尚且還不熟悉環境,更不用提起一個八歲的小男孩了,在這之前,洛初甚至還不認得祁睿,自然也是不認得江喬的。
見眼前的小女孩喊祁睿“三哥”,只是覺得奇怪。
祁睿並沒有搭理一旁的洛初,而是笑着接過了江喬手中的禮物,熟練又親昵的牽過了江喬的手,將她拉到了一邊坐下,並且將手中的玩具遞給江喬,任她隨便挑選。
也沒有打算同洛初介紹介紹,還是江喬先問起了洛初。
“你是誰?”
“洛初,”
“哦,你就是爺爺常常提起的洛家的那個洛初,”
江喬似乎是聽說過洛初的。
“爺爺?”
“我叫江喬,南生喬木的喬,”
女孩笑起來的時候彎起了眉眼,笑容淺淺的,十分好看,烙印在洛初的眼裏,只覺得如春日風光般動人心弦。
南生喬木,一如初見。
後來洛初才知道,原來她就是江家的小小姐,江老太爺的孫女,江喬,也是小小年紀就名動南城的江家阿喬。
後來的很多日子裏,洛初不在去祁家找祁睿玩了,而是日日在江家纏着江喬,只為了聽她喊他一聲“阿初哥哥”,就像喊祁睿“三哥”一樣,軟軟糯糯的,聲音甜甜的。
“叫哥哥,”
“不要,”
“你為什麼叫祁睿叫哥哥?”
“他比我大,自然是哥哥,”
“我也比你大,為什麼不叫我哥哥?”
“不要,”
“聽話,喊我一聲‘阿初哥哥’,就好,我也想有個妹妹,我會比祁睿對你還要好,”
“不要,”
“你要怎麼才肯喊我一聲哥哥,”
“......”
洛初是個執拗的人,也是個固執的人,對江喬更是如此。
年少時的感情,起的突兀,長得迅速,終了無奈,沒有半點的理由。
就像洛初對江喬,一開始只是為了聽到她口中喊着一聲“阿初哥哥”,只是因為別人有他沒有。
洛初在意江喬,這是不爭的事實。
洛初有多在意江喬,無人知曉。
而這份在意是否出於喜歡,更是無人知曉。
因為這個女孩,沒有來的及長大。
正是因為如此,這是一輩子的遺憾,也是一輩子的期許,旁人比不了,也比不得。
祁睿送南喬回家后,再南喬家樓下等了許久,才開車離開,再次回到祁家。
祁家的場散了之後,祁家又如往日一般空蕩蕩的,祁睿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些昏昏沉沉的,畢竟是喝了不少酒,還動了不少怒。
“少爺,外頭有人找您,說是洛少爺的人,”過了一會,聽見管家來說,說是外頭有人來找。本來別說是祁睿,就連管家也是不會去搭理的,只是一聽到是“洛少爺”的人,便多了一嘴,進來同祁睿說了一聲,畢竟洛少爺不是尋常人,而也少有人會冒着洛少爺的名頭堂而皇之的行事。
“讓他進來,”
“好。”
祁睿從沙發上半撐了起來,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涼了半截的茶水,算是醒醒神了。
“祁先生,你好,”進來的是個陌生的臉。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了,我是洛總的秘書,姓王,”洛初的秘書,王錫州,這次跟着洛初回國的人之一。
洛家一直在國外做生意,生意也做的風生水起,這幾年有回國發展的意圖,於是派了洛初回來潛潛水,探探底風。
而祁睿看着這個秘書行事大膽,想來也不是個小人物,要不是深得洛初看重信任,就是深得洛家看重信任。
“有什麼事嗎?”祁睿說著。
“我們洛總今天晚上給您添麻煩了,我特地來賠罪,”秘書看着坐在沙發上的人,傳說中的祁家三少,南城最金貴的少爺了。
“你們洛總讓你來的?”祁睿一聽就覺着這個秘書的話有些咯人,憑他對洛初的了解,百分之九十八是這個秘書自作主張,剩下的百分之二是給洛初今日的不正常找的一個借口和台階下。洛初要是真能這麼同他懂分寸,那怕是真的要給他添麻煩了。
“這...當然是我們洛總的意思,”秘書有些寒顫,他家洛總,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裏,惹了一身的爛攤子,人倒是不見了,可不得我來連夜上門賠罪呀,我初來乍到的,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哪曉得,可不得謹慎些...
不對呀,這好像也不太對...
“洛總初來乍到,不懂得分寸,擾了您的晚宴,是我的失職,”秘書繼續說著。
“你們洛總要是知道自己的秘書專門來祁家找我替他賠罪,估計明天就沒有秘書了吧,”祁睿調侃着。
“祁...祁先生這話說的真是...幽默,”秘書信得是核心主義利益觀,走的是精簡路線,事對事,人對人,領一份工資做一份事,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不太懂得什麼人情世故。
“大家都習慣喊我一聲‘三少’,”祁睿聽着“祁先生”這個稱呼,實在覺得有一些些的突兀。
“三少,”秘書應着改了稱呼。
“你回去吧,”
“我...這...好,”
為了配合洛初,秘書還拿了一些禮物,作為賠罪,剛才一道拿來,放在一邊了,祁睿瞧見了,接著說了一聲,“東西就留下吧,我同洛初沒那麼矯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真的當回事,”
這話說的雖然有些曖昧,聽起來像是假的,可卻是實打實的,祁睿同洛初真的沒有那麼矯情。
王錫州是不認得這個祁睿,只是聽說過,當然大部分是從洛初那裏聽說的,畢竟一部分的新聞報紙可信度不高,一開始王錫州還懷疑怎麼祁家三少就能同洛初成了好兄弟,祁家可是最重禮節講規矩的人家的,要是放在古時候,那就是清流官宦人家了,最重的是名聲,教出的子弟也都是溫文儒雅那一掛的,再想想自己家的小洛總,那可真是...一言難盡,這兩人怎麼就會好到一塊去,簡直難以想像。
現在想想,還真是奇了,這個祁睿同他家洛初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有的一拼,一個安安穩穩呆在南城,一個放放噹噹呆在國外,一個是在明面上撩,一個是在暗地裏耍,都是深情款款,各有各的喜好,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走的是陰鬱高冷少年外加鄰家大哥哥的路線,一開始讓你覺着溫潤如玉,實則冷然如霜,難以接近,一個走的是幽默風趣外加霸道總裁的路線,一開始讓你覺着芳心動漾,實則同樣冷然如霜,難以接近
只有一點,都是高冷,也都難以接近。
然而事實證明,就是如此奇葩,也是十分的簡單。
“謝三少,我們洛總就麻煩你了,”
這下秘書才信真的沒事了,說完便離開了祁家。東西都收下了,應該便是應了你這份情了,總算可以放心了,秘書雖然不知道今夜洛初為什麼會做出這麼反常又出格的事情來,但是現在洛初聯繫不上確實是真的,而他是跟着洛初一起回來的,在南城遠沒有洛初熟絡,也不是很懂,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也確實猜不到洛初去了哪裏,要是祁睿同洛初的關係真的那麼好,應該也是知道一些隱情的吧,說不準祁睿還能比他先聯繫上洛初,這樣也是好的。
果然,秘書走了之後,祁睿就拿了手機給洛初打了電話,洛初沒有接,祁睿給洛初發了一條消息。
“阿初,鬧夠了,也該回來了,”
祁睿比江喬大四歲,比洛初大一歲,洛初同江喬是兩家自幼定下的兒女親事,江喬喊一聲“三哥”,祁睿自然也當得洛初的一聲“三哥”。
既是三哥,自然要做哥哥該做的事情,是為著洛初,也是為著江喬。
不說旁的,祁睿知曉,江喬是頂寶貴她的“阿初哥哥”的,若是洛初過得不好,江喬也是會傷心的。
“阿喬,洛初不好嗎?”
“自然是好的,”
“阿喬既然喜歡他,為什麼不願喊他一聲‘哥哥’,”
“我若是喊了他‘阿初’哥哥,不就是認了他做哥哥了嗎,要是他真將我當做了妹妹一般看待,怎麼辦,我不要,”
“他生得好看,長得白白的,也十分的有趣,也總是將好玩的好吃的尋來給我,也經常逗我笑,”
“阿喬很喜歡他,和三哥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哦,”
那一年,江喬六歲,洛家在南城已經呆了一年了,洛初也纏着江喬喊哥哥有近一年的時間了。這一年,洛家大少尋羅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送去江家,送給江家那位古靈精怪的小小姐,江喬盡數收了這些禮物,卻始終不肯如洛初所願,喊洛初一聲“阿初哥哥”。
那一年,祁睿問江喬,那是江喬第一次告訴祁睿,她喜歡洛初,江喬喜歡洛初,和對祁睿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原來如此。
小小的孩子,便已是這般的芥蒂。
後來大家都洛家的阿初想來是喜歡上了江家的阿喬,如此的殷勤...
再後來洛家同江家定了兒女親事,允諾將江家阿喬許配給洛家阿初,在洛家要離開南城的時候,兩家還辦了一場宴席,喝了兒女的酒,就等着兩人成年成人,洛家上門來迎娶。
“小睿,過來見過你江爺爺,”
“阿喬,這是你祁叔叔和祁阿姨,”
“爺爺好,”
“叔叔好,阿姨好,”
“這是你祁睿哥哥,是祁家的三少爺,比你大四歲,”
那一年是江家老太爺的壽宴,也是祁睿第一次見到江喬。祁家同江家雖說是故交,其實本沒有什麼大的往來,無非是看着江老太爺的一分薄面。
祁家子嗣眾多,直系的旁系的,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而江家除了一個江老太爺,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出挑的人物,江老太爺是個喜歡兒女的人,卻只得了一個兒子,卻也沒有多大的能耐,只得了個寵妻孝順的名頭,娶了個媳婦,是個病弱的,結婚多年,也只生了一個女兒,便是江喬,雖說是個女兒,卻着實把把江老太爺高興壞了。
“這個給你,”祁睿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放在手上,遞給江喬。
“阿喬,不可以這麼沒禮貌,”江喬還沒來得及接過來,就被斥聲喝住,縮回了自己肉嘟嘟的小手,藏在背後,還不忘吐吐舌頭,十分的可愛。
“沒關係,妹妹若是喜歡,就都給妹妹,”祁睿將手中的巧克力塞給江喬,江喬才再次伸出了手去接。
“謝謝三哥,”那時候的江喬還剛剛學會說話,小小的一個人,在爺爺的壽宴上穿的紅紅火火、喜氣洋洋的,很是可愛。
“這孩子,真是沒禮貌,讓各位見笑了,”
那時候的江喬不會知道,江家對祁家已然是高攀了,而祁家也是個龍蛇混雜的,且不說到底有沒有看不看上的意思,總還不至於親厚到隨意被人親厚喊了一聲“三哥”的地步,白白的認了一個人做妹妹,祁家素來對家族觀念看的很重,重子嗣血緣,也是個愛守規矩的。
而這一聲“三哥”,未免不會讓有心的人尋了去,說是江家故意想要高攀祁家,想要拉攏成了一樁兒女親事。
“阿喬若是喜歡,三哥便做阿喬的三哥,一輩子護着你,好不好?”
“好,”
祁睿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女孩,很多時候,總是彎着那雙好看的眉眼,帶着淺淺的笑容,聲音甜甜的,軟軟糯糯的喊他一聲“三哥”。
後來很多都說,祁家金貴的三少爺應承了江家阿喬的一聲“三哥”,是一輩子的事了。
也有人說,江家阿喬小小年紀,認了祁家三少做哥哥,許了洛家大少做媳婦,是江家走了一步大棋。
不管何故,是巧合還是不巧合,江家阿喬的這聲“三哥”,喊的時候甜甜的,十分的軟糯,都快化了人心了,也是這一聲化了人心的“三哥”,困了祁睿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除了江家阿喬,無人再喊祁睿一聲“三哥”,也無人敢喊祁家三少一聲“三哥”。
而自江家那場大火之後,再無人提起江家,提起江家阿喬,這兩家更是如此。
只是不管是祁家三少祁睿,還是洛家大少洛初,一個繼續跟着家族呆在南城,一個跟着父母遠赴國外,兩個人長大了,都是一副不正不經的模樣,誰也勸不住,是花心,也是死了心。
他們都在各自的地方守着自己的心,找着那個阿喬,找着那個像阿喬的人,盼着阿喬。
因着她走在了年少時,因着她未能長大,所以想着無數的可能,所以不肯放手,日日執拗,日日期盼。
若是阿喬長大了,她會是個什麼樣子......
前日夜裏喝了一場酒,第二日起來,總是覺着頭漲漲的,身子酸酸的,心裏空空的,放掉了又抓住了,最後放不掉也抓不住。
前些年遇見了一個人,幾年後想起,自然也是如此。
而祁睿同洛初便是這樣兩個人,過着這樣的日子,方式方法大相逕庭。
往後的世界再精彩,往後的佳人再婀娜,他們始終活在回憶里,處在過去,只願着,記着那張臉,好夢到那個人,繼續遐想,便是足以。
“一會阿初來,別攔着他,你去大門口等等他,應該也快了,”祁睿對着先前的管家說著。
“初少爺要來?”洛家離開南城許久了,洛初也離開南城許久了,今時今日的洛初,更多的是外媒眼中的浪蕩公子哥,十分的唏噓。
“也許吧,留個門總是好的,”祁睿的眼睛瞥到了先前王錫州拎來的那盒子酒。
果然,不出半個小時,洛初開着車就來到了祁家門口。
祁家很大,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看的才出來,十分的冷清,至少此時,洛初站在門外,整個祁家,只有三盞燈亮着,一盞是外頭的照明燈,領着洛初回家的路,一盞是裏頭客廳里的裝飾燈,還有一盞自然是祁睿在的書房裏的主燈。
洛初低着頭看着地上的光影,過了許久,才抬腳走進了祁家,然後上了樓。
書房門的是虛掩着的,祁睿一早就知曉他會來,洛初進來的時候,祁睿坐在椅子上,背靠着門,應該是睡著了,書桌前的茶几上醒着一瓶紅酒,還有兩個杯子。
“找我喝酒?”洛初說的輕鬆愜意,徑直來到茶几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半躺半坐着,看着窗外,只是兩眼無神。
“恩,”祁睿半睜着眼睛,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就在這兒?那多沒意思!”洛初很是不屑,雖然眼神無神又迷離,但語氣還是十分的輕佻。
“哪裏才有意思?”祁睿說著,說話間將椅子轉了過來,看着假模假樣,惺惺作態的洛初。這些年,他還是一點都沒有長進。
“自然是......”自然是女人多的地方才有意思。
話來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洛初便抬頭對上了祁睿看着他的那雙眼睛,祁睿的眼睛一直都很深邃,陰森森的,從小便是如此,看的人捉摸不透又心慌,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總覺着是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壞事,與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十分的不相配。小的時候,大人們總說,祁睿像極了一個老學究,長大了一定是個書獃子,誰能想到,就像他們想不到,江喬會死在那場大火中,死在了她十二歲的生辰。
而那雙只有對着江喬溫柔似水的眼睛,洛初後來再也沒有從祁睿身上見到,而今天,在本該是江喬二十歲生日的今天,洛初看到了祁睿那雙望向江喬的眼睛,望着別的女人,而那個女人,也被人客氣的稱着一身“喬小姐”,得到了祁睿的另眼相待,在今日的晚宴上大放異彩,惹人艷羨。
洛初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剛才那個叫南喬的女人,舉止嬌柔,言語輕浮,眼波勾人,對着他毫無羞意的說著,好啊,陪誰不是陪。
真是輕賤。
若是阿喬在,她也定然是南城最好最美的姑娘,璀璨又奪目,卻不輕賤。
他的阿喬,阿初的阿喬,洛初已經不太記得了。
洛初只記得,第一次見着江喬的時候,是在祁家老宅的庭院裏,和如今祁睿的這個庭院一模一樣,祁睿將它還原修飾的很好,是真的用了心了。
後來近一年的時間裏,洛初都在追着江喬喊哥哥,想要聽到江喬的一聲哥哥,就和祁睿的那聲“三哥”一樣,軟軟的,暖暖的,甜甜的。
洛初覺着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好看的女孩子,就像個精緻的瓷娃娃,這個瓷娃娃還會說話,說著話的時候,就像糯米糖,軟軟糯糯,也不甜膩。
這是洛初如今對江喬留下的僅能清晰想到的印象了,那個姑娘,有着彎彎的眉眼,帶着淺淺的笑容,在江家庭院裏種着的梨花樹下,衝著洛初喊了一聲“阿初哥哥”。
“你爺爺也說了,等你長大了,就會把你嫁給我,”
“阿初哥哥,長大后,我就嫁給你了,”
那個時候的他,並不大。
那個時候的她,還未長大。
所有人都在拚命的想要留住江喬年數不多的歲月里留下的美好和痕迹,保留着最好的回憶,最甜的笑容,最璀璨的眼眸,所有人又都在不由自主的忘了江喬年數不多的歲月里留下的那些美好和痕迹,忘記那些記憶,那些笑容,那雙眼眸,除了祁睿和洛初,他們總是做不到,總是執拗,也總是逃不掉。
洛初不得不承認,他真的真的快要忘了,他已經記不得江喬的容顏了,不過八年,若再過個八年,該如何?
洛初不願意忘記,所以他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別人,強迫着自己,也強迫着別人。
原來,時間是真的逃不過的,如今連祁睿也要放下了,是嗎?
江喬的那聲“三哥”,還是離得太遠了。
只是阿喬,我絕不會忘了你,也不允許自己忘了你。
兩個人都不曾說話,氛圍十分的安靜。
“祁睿,這些年我總是睡不好,”
“我知道,”
“祁睿,這些年我總是想起她,”
“我知道,”
“祁睿,這些年我總是不安穩,”
“我知道,”
“祁睿,我覺着,我快要死掉了,”
而祁睿除了“我知道”這三個字,始終沒有說些什麼別的,沒有安慰,沒有責難,就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洛初,與其說是看着洛初,不如說是看着比的什麼東西,因為祁睿也不敢去洛初,於是最後只是將雙眼聚匯在茶几上的那瓶子紅酒上。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此時沒有半點生息,就像個須臾老人,半躺在沙發上,靠着沙發,怔怔的發神,對着頭頂的燈和天花板,花了眼睛,蒙了心。
慢慢的,只剩下一個名字。
祁睿是個憂鬱小王子,沉默寡言,洛初是個陽光大男孩,活潑好動。
面對祁睿的洛初,脆弱敏感,面對洛初的祁睿,堅強剛毅。
是奇怪,也不奇怪。
因為那個女孩,是真的驚艷了時光又溫柔了歲月,她來了,是幸運,她走了,是不幸,她來了又走,是殘忍。
“昨日洛初來我家,說你喊了他一聲哥哥,可把他給高興壞了,”也把祁睿高興壞了。
“恩,他是很高興的,”那時的江喬腦海里浮現的應該是洛初衝著她傻笑的樣子,所以自己也笑得開心。
“你不是說,他...同三哥是不一樣的嗎?”如今竟也是一樣了嗎?
“是不一樣啊,”
“三哥是三哥,阿初哥哥是阿初哥哥,一點都不一樣,”
“三哥,我喜歡阿初哥哥,”
三哥的阿喬喜歡着她的阿初。
祁睿的江喬喜歡着洛初。
當年,江家子嗣不濟,老太爺雖說是德高望重,江家也是家底厚實,可保不齊百來年後,會怎麼樣,像他們這樣的家族世家,最重的是以後的長遠,而似乎江老太爺並不在意這些,只是一味的過着自己的日子,寵着自己的小孫女,和他年輕人的殺伐決斷,全然不同。
當時南城許多人都在傳,江家老太爺很喜愛自己的這個孫女,為了這個孫女做了件有損福壽的骯髒事,是極盡所能在為之謀划,也為江家謀划,也很有很多人傳,江家這個阿喬不簡單,是個自帶福報的,定能護着江家百歲無憂。
而祁家當時的當家人,也就是祁睿的父母,也是擔憂這一點,其實心底里是不願同江家有着太親厚的往來糾葛的,因着磨不開自家老太爺和江家老太爺的情面,才去了江家給老太爺賀壽的,誰知道,祁家的這位金貴的三少爺,一眼便瞧中了江家這位喬小姐。
那一聲“三哥”,是當著南城當時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叫的。
那一聲“三哥”,是當著南城當時所有有頭有臉的人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