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媧皇宮白芷轉世

第一回 媧皇宮白芷轉世

世道,是從渾渾噩噩開始的……

世道元年,洪荒似墨,混沌初開。氤氳霧氣,籠絡着天地。天地間朦朦朧朧,遙遙望去,若霧裏看花,阡陌修竹,綽約捭闔,細看時,不過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為盤古殞神所化。

山,是不周山,黛色如眉,近水含煙;水,是清漳水,柔媚纏繞住霧氣,將污濁衝散;至於草木,已無可考,有人說是侏羅草,也有人說,那就是白芷。

後來,不知輾轉過了幾個世道紀元,不周山方圓千里,已經成了妖界的密境,四方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坐鎮,外有乾坤八卦鎖境。漫山遍野,飛禽走獸、花草樹木,皆以修行妖道為尊。

一日,十二浣紗女正於清漳溪畔,浣紗洗衣,綽約的身影,依稀搖晃在水雲之間。兩個梳垂鬟的小小採藥女,裸足踮腳,在溪畔不遠的草叢中輕移慢步,不時帶出幾滴晨露,在腳面上凝成泥濘。

“滇兒,快看,那兒,有一株白芷,生得可真標緻,入葯定是極好的。”一個梳垂鬟的小採藥女指着前面說道。

“血!它怎麼會流人的血?”另一個垂鬟小採藥女,被叫作滇兒的,不假思索跑上前,從那白芷上,一把折下一枝花枝來。可是,那枝草木的斷莖處,溢出的不是植物汁液,而是血。血將滇兒的手,染成了紅色,嚇得她慌忙扔掉了那枝被她折斷的草木枝,拔腿就跑。

就在這時,雨,涕泗滂沱,澆注下來,沖刷走了血污。浣紗女們見下雨,忙收了衣紗,手擋在頭頂上,蹁躚往浣紗歸塢跑去。

一隻隱匿於花叢間的青狐,滋溜躥出來,幻化出男童的模樣,一副睡眼惺忪,揉着雙眼,懶懶說道:“怎麼,突然下起雨來,擾了我的清夢。”

“夢,總會醒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小男孩四處尋找聲音的源頭,可是什麼都沒有找到,只見地上一枝草木斷枝,似在呻吟哭泣。草尖含露,若淚。

他好奇地撿起那枝被折的草木,在掌心賞閱揣摩,卻不料,那草木斷枝,竟纏繞住了他。從手至腕至頸,死死纏繞住了他,直到他窒息。

這枝草木,正是之前被那小採藥女扔掉的那枝,此刻正在絕處求生,纏死男孩后,它又攀爬着地面上所有的一切,拚命吸附它們的靈氣。那草木斷枝越伸越長,恣意糾纏,直到將附近的生靈都吸入了體內。

“一枝草木,竟有吞吐天地之功,這到底,是什麼孽緣?我若不來,當如何收場?!”密境伏羲拾走了那段斷枝,握在手上嘆息道。說完,將它揣在懷裏,歸了不周宮。

那一瞬間,雨驟停,日朗天清,仿若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地上,只留了一具青狐的死屍。不久,薄山青丘的狐主白狐,來認屍。那隻死了的青狐,正是他的兒子,狐族年幼的少主,青狐。狐族痛失少主,合族舉哀,按妖規,將其葬於喪身原地。等狐族散盡,雨又滂沱如注,和他死前的那場雨,一模一樣。

誰也不曾知道,那被折的草木一枝----白芷,會是殺害青狐的“兇手”。

時光荏苒蹉跎,世道已經到了如今的世道。而如今的世道,又是什麼時候、什麼樣子的呢?

此時,不周山已更名為中皇山。妖界密境之主,也換成了帝女希氏,名曰風裏希,號女媧,世稱娘娘。她依自己的樣貌摶土作的人,生活在密境之外的地方,因要生存,苦苦勞作,蛇尾漸漸蛻變成了雙腿,又因各自性情、風骨、修為、造化不同,漸漸演化成魔、鬼、神、仙,相由心生,形貌各異。他們同處一世,圈地為界,能者橫行霸道,如同一團纏亂了的線團,需要先扯出一個線頭兒來,然後,才能慢慢捋順。

而這個世道的線頭,就權且從“白芷半路成妖”開始吧:

滇兒此時,已經有一千歲了,樣貌還是少女的樣貌,性情卻大變,兒時的魯莽急躁,磨成了現在的優柔寡斷,不能不說,有當初那枝被她折下的白芷的‘功勞’。可是,兜兜轉轉,她還是沒能避開那株白芷,儘管,她,早已忘了它長什麼樣子,又長在哪裏。

採藥女辛苦,天天裸足在泥濘中尋葯,而況,中皇山的草藥,如今大多數都修成了草妖,要尋一兩株,都難了,可巧,密境娘娘積勞成疾,生了重病,正缺一味白芷入葯。

這日,烈日當空,滇兒如常出去採藥,不兒從小與她形影不離,自也跟着。二人尋了大半晌,一無所獲,便手拉着手,到清漳溪畔去洗洗手,納會兒涼,不巧,溪畔不遠處的那株白芷,恰在此時,又入了不兒的眼。

“滇兒,你看,那兒可不是一株白芷?上上好的成色,模樣標緻極了,入葯該是極好的。”不兒指着跟前那株白芷,像千年前小時候一樣,向滇兒說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奇怪了,這株白芷,本來極周正的,怎麼像是少了一枝似的?”滇兒卻不似兒時輕狂了,雖然尋到白芷,她心裏欣喜得很,卻猶猶豫豫地,端詳半晌,才慢吞吞俯下身,細聞那白芷是否適合入葯。

“香味濃郁,”不兒調皮笑她:“滇兒,你也忒小心了,我在這裏,站着都能聞到它的香了,肯定是上好的,你就快挖吧。娘娘不是讓你尋白芷么?好不容易尋着了。我被派的,可是尋杜若。”

滇兒臉上溢出微笑,緩緩躬下身去,一點一點撥開那株白芷根莖處濕潤鬆軟的土壤,將白芷整株從土中慢慢挖出來。那動作輕柔地,恍若怕驚着一個襁褓中睡夢的嬰兒。然後,她將那株白芷,小心翼翼地揣到身後的竹簍之中,背起來,疾步歸向媧皇宮。

她未曾覺察:背簍中的那枝白芷,離開土壤后,意識正在漸漸蘇醒。

就在她輕步穿過伏羲岩上搖搖欲墜的木棧道、信手摸着神像旁的酥油燈時,背簍中白芷的枝丫,正在透過竹篾的縫隙,感受着微風掠過古牆的滄桑,瞧着夕陽下琉璃橋返射的五彩斑斕。

穿過桃源,越過柳市,媧皇宮設在中皇山半山腰上,周邊樹影疊翠,流水環繞。白芷抬眼望去,見那山腰宮殿宛若鑲嵌在綠色緞帶中的翡翠玉石,她在背簍中顛簸着、搖蕩着,隨着滇兒的步履,沿着通往宮殿的青石板路,一級一級拾階而上。

“煩請靈姝通報娘娘一聲,滇兒來獻白芷了。”滇兒背着白芷,到了頂閣,停下步來,對閣外仕女欠身施禮,婉轉說道。

那仕女款款進殿去,白芷見她身上褶襇裙飄飄曳曳,不似有腿挪動,倒像在滑行。待細細一瞅,裙擺下面挨着地面處,竟是蛇尾在地上蠕動,不覺毛骨悚然。少時片刻,那人首蛇身的仕女,便又慢慢挪了出來,對着滇兒說道:“娘娘着你進去。”滇兒入室,雙膝跪地、雙手俯地,頭也貼到了地上,行的是稽首大禮。

此時,竹簍中的白芷,順勢化成妖氣一束,飛了出來,落到地面上,翩然一舞,成一裊娜女子模樣。

滇兒自是沒有看到這一幕,仍俯伏在地,稟報道:“滇兒將功贖過,這次帶來的,確是草藥白芷一味,必可醫好娘娘”。

“娘娘仁慈,上次便饒恕了你欺上之罪,卻不承想,你竟越發明目張胆了。”娘娘身邊仕女呵斥着滇兒。

“還望娘娘明示,滇兒不知錯在何處。”滇兒不明就裏,猝不及防,忙抬頭乞饒。

“你拿給我的,倒是草藥,還是草妖?”女媧看着嚇得瑟瑟發抖的滇兒,慈眉而笑:“你自己細細看吧,好一株標緻玲瓏的草木美人吶!”

滇兒一經得赦,慢慢直起背脊,向後瞅了一眼背簍,白芷卻不翼而飛,再看看身側,一女,娉婷而立,妖氣繚繞,正是剛剛修成妖形的青澀氣息。

“你,你,你……”滇兒不顧禮數,騰地站起來,用手指着那草妖額頭:“你害我至此!”

白芷草妖被罵得甚是冤枉,臉龐緋紅,爭辯道:“我將你怎樣了?當真莫名其妙。”

“你既是已成妖,為何不早現形,何必誑我走這一遭,還要讓我再背負一次欺君之罪。”滇兒怒道,“你們草妖這族,全是這等不地道,上次那株白芷,用的一樣的把戲。可是把我害到死地了。”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娘娘正色道:“滇兒你,是我摶土而作,我本以為會有幾番道行,卻不想竟連草木修行都看不出,當真凡眼,以後這差事,便不由你負責了。我不會置你於死地,你,如今,帶着不兒、木兒這些採藥女,離開中皇山,去往別處,自謀生計吧。”

滇兒眼中泛出晶瑩的淚,委屈跪道:“滇兒一人之過,怎可連累了不兒一眾姐妹。”

“不是連累。”娘娘慈愛道:“只是此地,不適合爾等。”

“娘娘不說,滇兒也明白,中皇山乃妖族聖地,而妖族自盤古古神殞身之後,便世世代代高居天地六界諸族之首,自是容不得我等四肢俱全卻身無長物之人。”滇兒懦懦而語,隨後又將目光投到剛剛轉世的白芷身上:“即便她這樣,新生的草妖,也比我們有立足之地。”

“放肆!”娘娘身旁仕女厲聲說道:“妖乃天地靈氣所孕,爾等確是娘娘所育,娘娘即便偏袒,也是偏袒爾等,你何來如此不平之語。”

白芷聞話聽音,覺出眼前的滇兒是因為自己被罰,忙跪到滇兒旁邊,替她開解:“不瞞娘娘,草木小妖我,確是在這位姑娘背我上山路上,便已生出意識,只是還化不出人形,因一時貪戀妖界美境,未曾及時告知姑娘我已修成妖果,如若因為小妖我,而讓姑娘受罰,小妖罪不可恕,願代為受罰。”

“也罷,”娘娘道,“你既有護她之心,便隨她們一起去吧。”

白芷叩謝,初生的她,天真無邪,卻是:剛出生,就被放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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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一枝草木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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