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機會

第467章 機會

程濂收到杜鞏書信后,心中頓時頗感惱怒。局勢已緊迫至此,對方卻言還需觀望一番,心念如何,他豈會不知?只可惜他如今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受制於人罷了。

最終還是提筆回信。雖寥寥數語,卻是小心翼翼,並不敢惹火杜鞏。形勢變化莫測,他心中已無事前之底氣,不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復又分別派人去太山和三千營。

三千營總督乃武將出身,大周始建,其先祖曾奉太祖陛下之命出征西北,多次平定動亂,隨後封侯,世襲罔替。此後歷代平西侯多次奉命出征,為穩固大周江山立下赫赫戰功,是大周為數不多的從軍世家。

平西侯向為中立之臣,極少親近旁人,因此權勢並不盛大。尤其是上代平西侯於壯年之時乍然病逝於邊疆,其嫡長子匆匆承爵后,形勢更有些慘淡。

難得的是,承爵后的平西侯頗有決心毅力。太康年間,瓦剌大舉進攻邊境,鐵騎踏破嘉峪關,甚至兵臨肅州城下,一時間幾乎無人可擋。

而在這之前,大長公主的鐵騎曾將韃靼逼進草原深處,甚至讓他們徘徊十數年不敢動彈。可謂威名震震,但大周國庫卻為此付出慘痛代價。草原征戰歷來耗資巨大,看似風光一戰,往往數年才可償還。這亦是草原韃子遲遲無法鎮壓的緣由。

而瓦剌再接着進犯,大周便隱有不敵之意,且朝中無可出之將。

值此時,年僅弱冠的平西侯數次上書請命,無奈之下,崇仁皇帝下旨令他帶兵鎮壓。而平西侯確有將才,雖局勢堪憂,卻逼得瓦剌退出邊境,並承諾年年進貢,永不冒犯。

大周威名重振,西北始得安寧。

平西侯隨即封上騎都尉,奉命鎮守嘉峪關。之後屢立戰功,頻頻右遷。直至太康末年,時三千營總督之位空缺,而崇仁皇帝正沉於集權,權衡之下,遂招其回京,出任總督。雖失兵權,卻為近臣,隆恩深重。

而今平西侯則正值壯年,風頭當盛,京中亦少有人及。

因此當他以慕容祗之名義派兵守於城門口時,朝野內外莫不驚詫,私以為對方之舉實屬多餘。京師三大營並就為天子近衛,即便新皇登基,可他無功無過,一旦表明態度,地位仍穩。

即便他原與誠意侯結為姻親,也不必插手爭儲,且他從未有此意向。如今這舉措確為平地驚雷,更讓程濂措手不及。可他私下裏仍認為對方是最易被勸服的一位。

因而他將身側第一謀士溫良溫子善派去遊說。

三千營的軍士主要駐紮在城外數里地的京郊。此處地勢平坦開闊,最適合排陣演練。作為京衛,三大營軍風向來肅正,即便此等緊迫時刻,亦舉戈操練,無絲毫懈怠。

溫良心下訝異。

若正面對抗,皇城守衛未必可敵。原先以為三大營皆是中立之臣,局勢又可在瞬息間掌控,因此未將其放在眼裏,如今看來,確為失策。

又不免嘆息,他們先前之舉措實在過於倉促,寫一份僅蓋着傳國玉璽的遺詔實在是敗筆,而未看好大周玉璽更是離譜至極。

如今的形勢於他們而言並非大好。

溫良收斂心神,往前走了兩步。

三千營的營地並不如何雄壯,但因是騎兵,所佔之地十分遼闊,威嚴不減。溫良才走兩步,大門前的空地都未曾踩到,遠遠地便有軍卒尋過來,手持長矛,門神一般,厲聲呵止。

“來者何人?軍營重地,豈可亂闖!還不速速離去!”

溫良未曾開口,就已被長矛橫亘身前。他止住了腳步,眼神比之前稍冷了些許,一面行禮,一面從袖中取出信件來,“我奉首輔大人之命,來此求見都督大人,煩請——”

“管你奉誰的命!”

未等他說完,軍卒便出聲呵斥。

“沒有旨意,憑誰也不可亂闖此地!煩請先生速速離去,刀劍無眼,若是傷了身子,我等可擔待不起。”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威脅。

眼下整個皇城都被程濂把持着,只差沒明令天下。尋常人聽聞他之意,豈有不惶恐之理?如今這小小的守門軍卒卻敢無視。

溫良不信他們不清楚皇城之事,否則何以堅守此處?可見是平西侯的態度給了他們這樣的膽子。

只怕今日遊說難得順暢。

溫良想通這一點,臉色到沒有之前難看,只是溫和中仍帶着一抹厲色。“我今日奉首輔大人之命,來此傳話於都督大人,若不得相見,耽誤了正事,只怕幾位亦擔待不起。”

軍卒卻像是打定主意讓他難堪,竟沒有絲毫避讓之意,臉上冷笑不減。

“先生言語間儘是奉首輔之命,我乃一介武夫,不知什麼尊卑貴賤,只知道這大周歸慕容氏所有,而非程氏。莫非這姓程的還能改了慕容氏定下的規矩?”

此言可謂誅心。

溫良再鎮定自若也有點綳不住。

他沉了沉眉眼,“軍爺再愚昧無知,也該知曉禍從口中之事理,這般胡言亂語,倒要請教都督大人是如何管教下屬的。”

“好個伶牙俐齒!”

軍卒血氣上頭,更欲討教一番。

這時,從裏頭又走出一個網巾青衫的文士,滿面笑容地朝溫良行禮。

“不知溫先生前來,有失遠迎。”

溫良神色淡淡,話語意味深長。

“無礙。只是方才在這門前一站,倒是領教了都督的風采,麾下皆能人異士啊。”

“一群粗鄙之人罷了,倒叫先生看笑話。”文士不以為意,又佯裝怒意呵斥眾人。

哪知先前與溫良鬥嘴的軍卒卻滿臉不服氣。

“他們事先不遞話,來了卻只說奉首輔大人之命,誰知真假。皇宮大內的守衛儘是無能之輩,看不住門,我們卻是大周的忠勇之士,豈會中了奸人之計。況且軍營重地,自要小心謹慎,可是什麼貓狗之輩都能來的。”

“這是何話?”

文士瞪了他一眼。

“首輔大人為大周殫精竭慮,溫先生又是其最為看重的幕僚,豈是奸佞之輩。既為忠君之士,這大周又是陛下大周,當不會讓旁人沾染。此等言語往後切記不可再提。”

軍卒應了下來。

文士便又向溫良輕笑,“都督大人已等候先生多時。煩請先生隨行。”

溫良冷眼看他們鬧騰,並不多言。

……

“沈姑娘神機妙算,程景濂果真派人前來遊說。”

說話的是個面容端正的青年,一身錦袍,頭戴玉冠,雖是面帶笑容,神色間的詫異卻遮掩不住。

“那接下來該如何行事?程景濂既然派人前來,便是希望我們偃旗息鼓,可若真的偃旗息鼓,未免太愚昧。殿下已有根基,其餘各方亦是舉旗行事,形勢所迫,無謂逆亂之舉。”

沈昀聞言卻搖搖頭,她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平西侯之所以在營前給溫子善難堪,其實是不喜程景濂為臣不忠的行徑,而他自然也不會做那不臣之輩。平西侯雖答應我們舉旗,卻未必真會行事。”

這青年正是誠意侯世子。

聞言頓時皺起了眉頭,臉上隱有嘆息之色。“我一時得意,竟忘了平西侯若非舊事,只怕不會助殿下行事。只是今時不同以往,這從龍之功平西侯真不會心動么?”

“若真是從龍之功,還好說些。”

沈昀笑了笑,顯然並不認同。

“可如今殿下尚在皇宮,被程景濂等人把持着,何來從龍一說?況且三大營的都督本來也是最為忠君之輩,若非我以舊事相挾,又怎會對我們登門拜訪予以理會。”

誠意侯世子聞言怔了片刻。

“眼下看來還是讓殿下離宮最為要緊。”

沈昀面上浮現憂色。

“我擔心的是程景濂不會同意。殿下尚在皇宮,仍有如此之勢。若是他親為,只怕聲勢更是浩大,他們哪能放得下心。”

“可若連殿下的安危都無法保證,又談何舉事?”

誠意侯世子的語氣里透出冷意。

沈昀自是清楚他之意。

她當初匆忙之下用舊事要挾平西侯,用的也是這個理由——只要慕容祗可從皇宮裏頭平安出來便好。但眼下形勢有變,諸方各自為戰,而且她最擔心的是平西侯沒有那麼忠誠,如果臨陣倒戈,他們就是真的一敗塗地。

思及此處,沈昀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除去平西侯外,世子爺還可為殿下謀取多少可用之人?”

誠意侯世子聽聞,神色頓時一變。

“你這是疑心——”

“我這是憂心忡忡。”

沈昀堵住了他想說的話。

誠意侯世子搖搖頭。“沈姑娘多慮了,既是要挾,自然也起到了作用。平西侯是不會將此事告知他人的,更不會倒戈相向。”

沈昀又沉聲道:

“其實我還是希望殿下能留在宮裏頭,以謀出路。程景濂既然提出議和,就是想兩方聯手,壓制九皇子。若九皇子真被壓制,帝位還是落在兩人之間。十四皇子雖然佔了長,可他畢竟是待罪之身。十七殿下性情出眾,戰績卓越,為何不可?”

“可這根本不是兩位殿下的品性問題,是程景濂——”

“可若程景濂支持他呢?”

沈昀打斷他的話。

“程景濂為何遲遲沒有讓十四皇子登基,不是他沒有這個實力,而是程黨與十四皇子身後的鄭貴妃等人起了嫌隙,至少沒有完全達成一致。否則何以落得眼下這般境地。”

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部分原因。

誠意侯世子頓時默然。

“莫非你還想……”

沈昀微微頷首。“我覺得應該先見殿下一面,才可做決定。”

誠意侯世子卻皺起了眉。

“這樣太過危險,而且機會渺茫,簡直是異想天開……”

沈昀卻不覺得是異想天開。

她只是想起了前世慕容祗登基后,程黨的態度罷了。未必沒有機會——只要慕容祗奪得帝位,其餘的事緩一緩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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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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