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次接觸死亡
彭偉在群中說:慈善機構了解到賓館內的醫生不能吹空調,特意捐贈來電暖氣,每個房間各一個。
郭安安打開房門,門口果然擺着一台嶄新的電暖氣。
將暖氣挪進房內,插好電,房間內終於有了一絲暖意。這時,審稿後台也終於傳來消息,她打開一看,卻傻了眼。
她明明記得剛才提交審核時,責任編輯顯示的是林達的名字,可如今反饋信息的卻是黃清泉?
後台顯示,方才上傳的兩篇信息已經通過審核,昨晚上傳的那條視頻也已經編輯上傳。
郭安安正在納悶,技術部的一位小夥伴李星突然打來電話。
“郭姐,你要火了!”
“什麼?”郭安安一頭霧水。
李星神神秘秘地說:“郭姐,你難道還不知道?黃總把林總給罵了一頓,以後你發的稿件,黃總親自審核!”
“what!黃總他,很閑么?”郭安安大吃一驚,她跟黃總不過是兩面之緣,不至於擔心她在前線做不好採訪,親自下場來指導吧……
李星噗嗤笑出聲來,“我說小姐姐,報社多少人想讓黃總多看一眼都沒機會,你竟然還說他很閑?咳,我呢聽了這麼一耳朵,好像是林總刻意壓你的稿件,被黃總發現了,然後,你懂得。”
果然,郭安安滿頭黑線,林達也着實有些不看形勢了,目前報社最重要的專題便是戰疫情,報社這次能申請到隨行記者名額,說不定還是高層領導賣面子換來的,這種情況還壓稿件,簡直找死。
“星星,我的責任編輯變成黃總,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勞啊?”郭安安一想到林達失勢的小模樣,被打擊許久的憋悶一掃而光。
“哈哈,那是當然,小姐姐你在湖漢好好打仗,我們都期待你凱旋呢!”
郭安安點開專題,自己提交的三條赫然佔據了大小頭條的位置,點開大頭條,郭安安發現自己的稿件竟然一字未改!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又響起來,黃清泉三個大字赫然出現在屏幕上。郭安安納悶,這明明是黃總的辦公室電話,難不成他大年初一還在單位上班?
“安安,你的稿件我剛看過了,非常棒!”
“謝謝黃總,來湖漢採訪機會珍貴,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工作。”郭安安心中暗喜,雖然刻意保持着聲音的平靜,但那小小的歡喜還是不自覺露了出來。畢竟對方可是報社的最高領導呢,受到誇獎不興奮都是假的!
“今天你這篇求助信息,我認為非常有價值,接下來,我會讓技術部專門開闢一個求助通道,讓那些求醫無門、沒錢治病、居無定所的湖漢人在咱們這裏也能有獲救的機會。”黃清泉的想法並非偶然,如今微博上各種求助信息層出不窮,很多人苦等多日都等不到床位——當然在開通通道后,或許也很難讓飽和的床位增多,但至少大家都能夠儘快了解到如今疫區所面對的困難和問題,從而想辦法解決問題。
“求助通道,太好了,今天我在金銀銅醫院門診處看到整個大廳和走廊全都是就醫的人,很多人連號都掛不上。”郭安安無比同情地說。
“現在從上到下都很難,醫院作為衝鋒一線,是最難的。”黃清泉想到湖漢醫生護士陸續被感染的事,不免有些沉痛。沉默了一會,他又說起了稿件發佈的流程:“疫區報道的稿件目前是咱們的重點,所以你的稿件責任編輯將直接由我來擔任,你也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我知道你是一個各方面素質都過硬的好記者!”
掛點電話后,郭安安的微信收到一條微信好友請求——黃清泉的好友請求!郭安安採訪過無數市區縣委書記,甚至連省委書記、省長都有過近距離接觸,但是郭安安都沒有覺得緊張,畢竟是沒啥直接關係的領導。
但是黃清泉不一樣。郭安安上大學時就時常拜讀黃清泉的深度報道,無論從內容質量還是採訪角度都令郭安安非常佩服,堪稱偶像般的存在。能成為偶像好友列表中的一員,郭安安緊張又激動。她剛想點擊同意,馬上想起自己朋友圈中那些幼稚的小段子和深夜發的矯情話,又跑去設置為三天可見,確保不會留下壞印象后,才正襟危坐點擊了同意。
黃清泉簡單就採訪注意事項說了幾句,郭安安認真回應,並記在自己的記錄本上,在很多採訪處理上,有資歷的優秀記者顯然更專業、更有藝術性。
郭安安開心地仰倒在床上,來湖漢之前,郭安安只是想擺脫那些要逼瘋自己的人和事,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來的第二天就把林達給擺脫掉了,還換來自己敬佩的大佬。
人挪活,樹挪死,古人誠不欺安安。
傍晚時分,第一次去醫院的醫護人員都已經陸續消毒完衣物、洗完澡等待吃晚飯。
下午五點半,郭安安準備好設備,開始與之前聯繫好的醫生劉芳視頻採訪。他們現在雖然都住在同一個賓館,但為了安全起見,相互之間是盡量避免近距離接觸的,所以“遠程”採訪成為郭安安的首選。
劉芳為魯中市人民醫院呼吸內科主治醫師,因研究生階段助攻的方向為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所以被分到金銀銅醫院ICU,裏面的病人多為已確診的重症肺炎患者。
今天是她畢業后首次重返ICU,也是她第一次正式接觸重症肺炎患者。
視頻響了好久才接通。郭安安一眼便看到劉芳雙眼通紅,像是剛哭過,但她沒有說破,而是簡單的問候了幾句。
劉芳顯然在用力憋着自己的眼淚和難過,但是當提起今天的感受時,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太令人心碎了,他就是活活被自己憋死的……我眼睜睜地看着病人在我眼前死去,卻無能為力!”劉芳抽幾張紙捂住眼睛,進隔離病房的第一天就目睹病人死亡,就算是已從醫多年,見慣了各類病患,她依然有種無力的自責感。
郭安安靜靜聽着劉芳說完,與其是說,倒不如是在哭、在宣洩。郭安安明白這種內心崩潰的感受,更能感同身受。她真想過去抱抱她,給她一個肩膀依靠,可是不能,所以她只能隔着電話陪伴着劉芳,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結束採訪,郭安安將錄屏的視頻保存到硬盤中,對於她來說,這是一次不成功的採訪,但是她卻看到了醫護人員最真實的一面,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們也都想儘力把病人挽救回來,面對病人的死亡他們與病人家屬一樣都會傷心難過。
應劉芳的要求,郭安安沒有將這段經歷寫成採訪稿,這對於劉芳而言是一次傷痛的記憶,她不願對外示人,郭安安也不會勉強。
採訪結束,第二組醫護人員結束工作,陸續回到賓館,也許是第一天上崗的原因,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還很輕鬆。這一批援漢醫護人員共分為四組,每組分別在醫院工作六個小時,實行輪班制,來保證醫護人員能有充足的體力來維持隔離病房內高強度的工作。
郭安安跟何笑報了一聲平安,開始寫今天的戰疫日記。她來湖漢的事情,除了報社的人和何笑,並沒有告訴其他人,就連毛麗都不知道,甚至她發給毛麗給她寄口罩的地址,都直接寫了何笑家。
“伐木累”的家庭群里,郭安安已經許久沒有說過話了。這種轉變大概是三年前,她爸媽結束多年的爭吵,終於快樂離婚時。群里對郭爸一片聲討,對郭安安又總是抱有一種同情憐憫的態度,彷彿遭遇了家庭不幸,郭安安就變成了一個可憐無助的弱小女孩。郭安安雖然對爸媽離婚這件事百分之百支持,卻並不喜歡這種不明就裏的有色眼鏡,所以她寧可不去參與大家的聊天,也不去接受來自親人的“同情”。
但就在今晚,郭安安的小叔叔卻往群里丟了一條郭安安出發去湖漢的報道,群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瞬間炸鍋了,最蒙圈的莫過於郭安安的媽媽了。
“安安啊,你跟媽說實話,你在哪呢?”毛麗被群里艾特到發毛,也不管群里咋問,一個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
郭安安寫戰疫日記正寫得投入,思路被毛麗突然打斷,很是頭痛:“媽,你不是才打過電話嘛!大年初一的,我又不能跟您一樣去日本旅遊。”
“我說閨女啊,你小叔叔怎麼說你去湖漢了,這種時候你咋往那跑呢,多危險啊!”毛麗眼尖,一眼就看出郭安安身後明顯是賓館的擺設,方才提到嗓子眼的心跳得更猛了。
“媽,都是在中國,有啥好危險了,人家醫生和護士都沒怕呢!再說了,我是記者,平時的防護做得好着呢,別擔心啦。”郭安安看到毛麗臉上的擔憂,心中絲絲暖流湧出,從小到大,毛麗時時處處顧慮着她的安全和心情,就算離婚也是等郭安安在工作中立住腳,沒有後顧之憂才跟郭安安商量。
毛麗聽完,眼眶就紅了,她故意將臉別向一邊,悄悄擦掉淚水。
電話還未掛斷,郭爸那邊也發來了微信:“女兒,我知道你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戰地記者,希望你在湖漢抗戰疫情中,能夠大展拳腳、施展你的才華。但是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回來,我和你媽媽都以你為榮,永遠愛你。”
郭安安看得鼻頭髮酸,聽着毛麗在那頭的叮囑,竟跟郭爸頗為相似。
世界上最愛她的兩個人,明明那樣擔心她的安危,卻還是鼓勵她為了夢想而付出,他們永遠都是那樣懂她、支持她。
寫完戰疫日記,郭安安為相機和錄音筆披上戰衣,將自己明天用的防護工具收拾好,有了今天的經驗,郭安安也算是進入狀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