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稱呼
“薛姐姐,我下這裏。”
黛玉把白子放好,俏皮的看着寶釵,想看她怎麼破自己佈下的局。
寶釵笑笑,透過窗子遠遠看到繁忙熱鬧的碼頭,哪裏還有什麼心思下棋,把黑子隨意放置:“這次我輸了。”
黛玉應是看出寶釵心思沒在這上面,便讓丫頭把棋子收起來,她也朝窗外望去,看了好一會兒才懨懨道:“這便到京城了,只不知外祖家是個什麼樣子。”
黛玉神情有些忐忑,寶釵知其原由,林如海也是新派人物,對女兒的教養自然和舊派之家不同,黛玉自小便當男兒教養長到如今,閨閣那些規矩倒真是不熟悉,她許是心中害怕到了賈家被管束的緊了吧。
寶釵笑着安撫她:“你也不必擔憂,林姑父交了信給我哥哥,讓他代由交給老太太,只說你住在賈家,一切使用都是自己家的,另說讓你於京都上學,林姑父已經去信拜託了故友,給你我在京城女子學院報了名,我們去了若是考核合格,自然是要進學的。”
聽她這麼一說,黛玉這才歡喜起來:“若能和姐姐一起進學,當是人生一大樂事。”
再見黛玉,隔了一世和她相處,寶釵對她的認知更加清醒,黛玉骨子裏有着普通女兒所沒有的洒脫和清貴,大有魏晉時的風骨,和她記憶中有些尖刻的黛玉又有些不同。
大概是還沒有經過賈府眾人苛待碾壓吧,寶釵如是想。
正思量間,便見鶯兒打帘子進來,微一施禮笑道:“姑娘,林姑娘,太太吩咐快到碼頭了,讓姑娘們準備起來,一會兒便要下船。”
寶釵趕緊拉黛玉起來,轉到內室去打理妝容。
她和黛玉均在孝期,是要着素衣的,寶釵看看黛玉一身月白長裙,並放在榻上準備要披的青色斗蓬,再見她頭上只戴了一朵小小白花,不由搖頭,這身裝扮若是去別家倒也罷了,可賈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若果真這麼去,難免會被那些勢利下人瞧之不起。
三兩下給黛玉挑了一身淺青色的長裙,長裙上沒有什麼裝飾,花紋綉樣一概皆無,只那料子卻是江南織造廠最新研製出來的新料子,據說這料子每年產量極少,便是京城,也沒有多少能穿得起的。
由這條裙子便可見林如海對於黛玉的疼寵,如此珍惜的料子都能給她想法子弄回來。
“換上這條裙子,到底是去別家,穿的太素也不像。”寶釵一句話,黛玉便忙着換了衣服,在船上這麼些個日子,黛玉打真心接受了寶釵一家,不管是薛太太對她的憐愛疼寵,還是寶釵打真心給她的呵護,或者薛蟠雖然憨憨的,可卻是實心實意的拿她和寶釵一樣待,都讓黛玉很是感動。
寶釵又從自己和黛玉的首飾匣子裏挑了一支珍珠的簪子,簪子是由十八顆珍珠鑲成的,中間一顆為合浦南珠,珠子又圓又大,光澤也很好,也算得上一聲難得,她拉黛玉過來,給她把簪子插上,又拿出一朵精巧的白色紗堆茉莉花給黛玉戴好,這才笑着拍手:“果然這樣好看了許多。”
等黛玉梳妝完畢,寶釵也挑了一件淺淺的綠色長裙換上,頭上戴了銀飾,腕上套了白玉鐲子,和黛玉站在一起春蘭秋菊各有勝處,倒像是一對姐妹花。
兩個人才妝換好,薛太太便打發丫頭過來催,鶯兒扶着寶釵,白鷺扶着黛玉出了船艙,此時船已停穩,正有健壯的僕婦站在岸上一個個的扶着丫頭上岸。
見寶釵和黛玉過來,幾個僕婦趕緊見了禮,又仔細的扶着兩位姑娘踏到陸地上。
這一上岸,寶釵和黛玉不由都鬆了口氣,兩人相視一笑,便聽薛蟠着急忙慌道:“兩位妹妹,馬車已經等着了,趕緊上車,省的碼頭上混亂,有人衝撞了你們。”
寶釵牽起黛玉的手跟着薛蟠往旁側的馬車走去,才走幾步,就見一個約有三四十歲的婦人穿着藕合色的衣裙快步走來,見到寶釵和黛玉先是打量了兩眼,便蹲了蹲身子見禮:“周瑞家的見過林姑娘,寶姑娘。”
這一句話,寶釵差點眼睛都紅了。
林姑娘?寶姑娘?
她怎的連這件事情都忘了。
前世她在賈府的時候,上上下下都管她叫寶姑娘,開始的時候她並沒有在意,後來賈家破落了,她才在苛責中知道了這稱呼的含義。
她原是商家女,薛家上下沒有這方面的教養,也因此,她也疏忽了過去,並不知道這些稱呼中含着對她的蔑視,後來知道了,才明白自一開始她那好姨媽便沒有把薛家當回事,更沒有把她放在眼中。
賈家的幾位姑娘都是由着排行稱呼,黛玉在賈家,上上下下都管她叫林姐姐,林妹妹,林姑娘,便是史湘雲,也是呼其史大妹妹,史大姑娘,後來到賈家的邢姑娘,並李家姐妹,也是稱其姓氏,只有她一個,就是丫頭婆子都叫她寶姑娘。
寶姑娘,好一個寶姑娘啊,倒是真拿她當青樓窖姐般叫了。
賈家那些姑娘們,並黛玉幾個叫她寶姐姐,她倒是能諒解,到底她們年幼,跟着旁人稱呼起來,倒是沒有惡意的,可像周瑞家的這些個人年長世故,又怎會不知道這裏邊的因由。
就比如這一世她才見黛玉的時候,黛玉可沒呼她寶姐姐,而是極尊敬的稱她薛姐姐,表現出了足夠的敬重之意。
可現在周瑞家的一個陪房下人,竟然都敢在碼頭上眾目窺窺之下叫她寶姑娘,寶釵思及前世,又見垂手站在一旁的周瑞家的雖則低眉順目的,可眼中到底還閃過了一絲的不屑,便知她就是故意的,或者,這也是王夫人的意思。
“薛姐姐。”黛玉是極敏感的,感覺到了寶釵和周瑞家的之間有什麼,便有些擔憂。
寶釵握握她的手,叫她稍安勿燥,冷笑着看向周瑞家的:“你可是周姐姐,是姨媽叫你來接我們的?”
“是太太吩咐的,太太這些天一直數着日子盼着姨太太和姑娘們。”周瑞家的一笑,心頭一松,暗說一個小小姑娘又是出身商家,便是家裏得了爵位又能怎麼樣,到底教養上還是欠缺的,她又怎麼能聽出這稱呼間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