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正人君子
京城，LaNuit酒吧。
午夜還未至，舞池中已是一片靡靡，形色男女揮汗如雨，隨着躁動音樂的鼓點幾近瘋魔。
可任憑那片肆意與喧囂如何衝擊耳膜，顧言箴也只是安然地坐在吧枱邊，輕撫着眼前的坦布勒杯，冷靜而自持。
顧言箴今天是和白翼同來的，他剛剛走馬上任不過月余，人脈尚不算廣，白翼是他手下公關部的部門經理，也是他舊日的大學校友。當年顧言箴在國內讀大一時，與他曾有過幾面之緣，兩人當年的交情並不算深，所幸也從未交過惡。
對目前的顧言箴來說，收服白翼為心腹可謂勢在必行。
三兩杯黃湯下肚，白翼已經將城中幾家大企業的情況給粗略交代了一遍，顧言箴拍拍他的肩膀，抬手與他碰了碰杯。
白翼笑着應下，微微抿了口酒，餘光瞥到不遠處卡座中的幾個年輕男女，朝那邊努了努嘴。
“還真巧，你看那邊兒，一水兒的二世祖，喲，林氏的人也在啊。”
顧言箴聞言便轉過頭去看。
“那個紅頭髮的就是我剛才提過的沈澤亞，Rêve的產品總監，挺有手腕一人，穿長裙的是她表妹，林念蒔，林喬松的獨生女，正兒八經的林氏大小姐。”
那方的矮桌上擺了個三層的大蛋糕，也不知是哪位小開來這慶生。現下，幾位公子哥兒正翹着二郎腿侃大山，珠光寶氣的富家小姐們也嘰嘰喳喳地參與着討論，說著說著還不時往顧言箴這邊瞄幾眼。
顯然，復歸京城的顧言箴正是他們現下的談資。
角落中的林念蒔穿着一身鈷藍色的幾何紋飾連衣裙，烏黑的長發微微捲曲，姣好的面容看起來有些清冷，一雙杏眼中透出了幾分疏離和淡漠。
她骨子裏散發出的這份高潔傲岸，與這周圍的熱火朝天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這是顧言箴初遇林念蒔時，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林念蒔並沒有加入其他人的討論，只撐着下巴認真在聽，臉上始終不動聲色，不過眼神也和其他幾個人一樣往顧言箴這邊飄了過來。
顧言箴大方地迎上了她的打量，四目相對之時，正想微笑一下以示禮貌，林念蒔卻避開了自己的注視，裝作若無其事地舉起手邊的威士忌杯灌了一口。
白翼的聲音傳來：“說來也奇怪，林家老爺子膝下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可林念蒔在公司的職位卻一直不高，她表哥表姐都已經是總監級別的人物了，偏偏這林大小姐，混了好幾年也還只是個小小的市場部經理而已。”
“也許是特意要讓大小姐到基層鍛煉一下吧。”
顧言箴隨意答了一句，回過頭來啜了口杯中的調酒。
“大概吧，不過這林小姐可是個根正苗紅的喲。”
“哦？”顧言箴頗有興趣地挑了挑單邊眉峰。
“她在圈子裏的口碑很不錯，不張揚也不愛玩，幾乎沒有什麼負面新聞。”
“那還真挺難得。”
顧言箴輕笑，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彎起，笑意卻未入眼底。
他仰頭喝光了最後一口雞尾酒，杯中冰塊碰撞的聲音湮沒在四周的擾攘之中。
酒過三巡，顧言箴站起身和白翼知會了一聲，便往酒吧另一角的洗手間走去。
從洗手間回到內場的通道上有一條岔道，那是一條不算寬的門廊，一邊是牆壁，一邊是可以看到中庭花園的落地玻璃，門廊的盡頭就是緊閉的安全出口大門。
本該是一條沒有人會走動的死胡同，顧言箴卻在經過那條門廊時聽到了些許動靜。
扭頭望去，竟是一對熱烈擁吻、情難自製的男女。
廊道上燈光昏暗，只能看到大致的人影輪廓，藉著窗外的依稀月光，顧言箴瞄到了一角藍色的裙擺，於是眯了眯眼睛仔細辨認那人的面龐。
果然是林念蒔。
而那位男主角，似乎是鞋業品牌Idylle的太子爺張立源。
根正苗紅？不愛玩？
顧言箴緩緩地勾起了唇角。
他無意繼續窺人牆角，抬腳便想走人，卻在將要離去時聽到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呼叫。
似乎是有人在喊“不要”和“救命”。
顧言箴發現了不妥，皺着眉頭站定在原地，打量起那邊的動靜。
林念蒔一連幾聲呼救，張立源自然也是聽到的，可他哪還管得了那麼多，一向清高自傲的林大小姐眼看着就唾手可得，溫香軟玉在懷，張立源只當她此時的呼救和推搡都是欲拒還迎、增添情趣而已。
而那一頭，顧言箴終於確認了林念蒔的確是在向他求救，微微沉吟片刻便邁開腳朝他們走過去。
此時，林念蒔的絲襪已經勾破，衣領也被扯下肩頭，張立源的雙手還在她背上摸索着，想要把連衣裙的拉鏈拉開，無奈拉了一半便卡住了，怎麼也拽不下來。
正當張立源急切難耐之際，有雙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他正忙着對付林念蒔，對這無端的打擾壓根不想理睬，誰料那雙手又接連拍了他好幾次。
張立源停了手，轉過頭去低吼了一聲：“滾！”
“張大少，您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這麼猴急呢。”
此時的顧言箴逆光而立，看不清臉上的五官，張立源對這個來歷不明的攪局者極端惱怒，氣急敗壞地罵道：“你他媽誰啊，給老子滾開，有你什麼事兒啊？！”
顧言箴的臉上仍舊是帶着笑意，聲音卻冷了下來：“人家明明不樂意，您還這麼硬來，這事傳出去可不好聽。”
“放屁，你哪只狗眼看到她不樂意了？少他媽給我多管閑事！”
“哦，是嗎？”
顧言箴的臉緩緩轉向了林念蒔。
張立源本想摟着林念蒔換地再戰，不料林念蒔卻伸手拉住了顧言箴的衣角，虛脫地呢喃着：“幫幫我，救我。”
張立源的臉色頓時變了，猛地推了一把林念蒔，底氣不足地破口大罵：“你丫的這是什麼意思？”
張立源用了十足的力氣，林念蒔一時沒能站穩，眼看着就要栽倒，顧言箴便跨步上前扶住了她。她大概喝得有些多了，腳下虛浮，只好順勢倚在顧言箴的身上保持平衡。
顧言箴沒再說話，只是沉靜地望着張立源，手壓在林念蒔肩頭，微微加重力道。
林念蒔的腦中仍是有些混沌，可肩頭傳來的溫度卻讓她感到了些許的安定。
顧言箴側了個身，對上了窗外映進的月光，張立源這才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嗤笑一聲：“嗬，原來是你啊。”
顧言箴點了一下頭，不卑不亢地回答：“初次見面，幸會。”
張立源重重地“哼”了一聲，又看了看半靠在顧言箴懷中的林念蒔，明白自己落了下風，只能一臉不忿地甩甩袖子走人。
顧言箴目送張立源離開，低下頭看看雙目微闔的林念蒔，輕聲詢問：“還好嗎？”
林念蒔按了按太陽穴，道過謝，努力站直身體打算離開，卻還是覺得渾身無力，差點又要再摔倒。
顧言箴伸手攬過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司機送你來的嗎？”
“什麼？”林念蒔的反應仍有些慢，過了一會才輕輕搖頭，“我自己開車來的。”
顧言箴看了看她此時的樣子，只好問：“家在哪兒還記得嗎？”
林念蒔老實地點了點腦袋，並報上了一個地址，后又歪頭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我沒喝醉。”
顧言箴輕笑，果然喝醉的人都是一個樣。
不欲做無謂的爭辯，他順着林念蒔的話點了點頭，掏出手機給白翼發了條短訊，便帶着她離開了酒吧。
林念蒔坐在副駕駛座上，車窗開着，吹散了車內的酒氣。顧言箴今晚不過喝了小杯的雞尾酒，倒也不妨礙開車。他轉頭去瞧了瞧一言不發的林念蒔，看她的眼中已然恢復了清明，猜想着她的酒勁大概是過去了。
兩人自上車后就沒有交談，這股詭異的平靜讓林念蒔有點局促，畢竟對她而言，顧言箴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男人。
林念蒔用餘光偷偷打量着身旁的顧言箴，他從初見時便始終保持着矜貴又儒雅的姿態，一派的氣定神閑。
側臉清雋、劍眉星目，挺直的鼻樑和硬朗的下頜角線條，薄唇抿成一條線——是個俊逸卻又透着一絲冷冽的面相。
林念蒔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
“林小姐。”顧言箴倒是先開口了。
林念蒔一愣，沒料到顧言箴居然認識自己。
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答了句：“嗯，顧先生。”
顧言箴嘴角微翹：“看來您認識我，本來還想做好事不留名的。”
林念蒔聞言輕笑：“今天的事多虧顧先生了，謝謝。”
“叫我言箴就好。”
“嗯……”
兩人再度無言，沉默持續蔓延了好一會，林念蒔才終於主動開口。
“顧先生今天是和朋友去酒吧玩的？”
“言箴。”
顧言箴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來。
雖說他再三堅持，可這稱呼對於剛剛認識的人來說也實在太親昵了。
林念蒔頓感無措。
顧言箴兀自接了她之前的話題，回答道：“我剛回國，前段時間比較忙，最近終於空了一些，朋友就說要帶我去放鬆一下，沒想到還給我撿到個英雄救美的機會。”
“嗯，那您運氣還真不錯。”
顧言箴忍俊不禁，眼若桃花：“的確，今晚收穫頗豐。”
林念蒔訕笑着轉移了話題：“聽說顧……聽說您之前一直在國外？”
顧言箴頷首：“我在歐洲待了許多年，今年年初才回來的。”
“是在打理Soleil的海外分部？”
顧言箴停頓了片刻才回答：“不是，我一直在別家公司任職。”
這個答案讓林念蒔有些意外，接着問了句：“嗯？為什麼？”
“想在外頭歷練一下，”顧言箴回答得含糊，“林小姐不也是從低職位開始做起的么。”
提及此，林念蒔稍稍有些尷尬，只能撩了撩頭髮顧左右而言他：“不過能回來幫襯幫襯家裏也挺好的，顧董事長一定很開心。”
顧言箴臉色微變，抿緊了嘴，沒再開過口。
車子一路行至林念蒔家小區的地下車庫，顧言箴率先下了車，頗為紳士地為她打開門。
“你是自己一個人住？”
“對。”
“那記得沖杯蜂蜜水來喝，不然明天會頭疼的。”
他的友好和體貼讓林念蒔略微一怔，繼而微笑頷首：“好的，謝謝。”
“這句‘謝謝’，你今晚已經說了很多次了。”
林念蒔失笑：“怎麼？您這是嫌口頭的感謝沒有誠意？”
“哪裏敢，”顧言箴兩手一攤，“難不成我還要俗套地上樓討杯咖啡嗎？”
林念蒔笑着點點頭，順着他的話提出邀請：“那這樣吧，顧先生要不要去我家喝杯咖啡呢？”
“唔，這就要以身相許了嗎？”
林念蒔忍俊不禁地聳了聳肩。
顧言箴擺出了一副為難的模樣，有禮有節地回答道：“林小姐，這麼晚喝咖啡可是會失眠的哦，我還是不打擾你休息了，晚安。”
林念蒔笑容更盛，道了晚安與他揮手告別，轉身走進電梯廳，聽着汽車引擎的聲音由近及遠漸漸消失，嘴角的弧度逐漸揚起。
沒想到，還是個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