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4)

四十一(4)

其後的半月,因着戰事吃緊,蘇徽意便又去了前線。關於戰局的消息也是一日多過一日,各沿線幾乎每日裏都在敗退,雖然兩方都死傷慘重,但因着另一邊還與扶桑開着戰,南地更是腹背受敵,一連幾日,都在吃敗仗。

金陵也像是煮沸了的開水一樣,霎時就焦灼起來,先是大批的愛國人士紛紛站出來,一面打着旗號反對軍閥,又帶着大學生當街演講,憤慨激昂,還有學術界許多的老前輩也紛紛就戰事發表了各自的言論,在國內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也帶起了輿論的走向。

社會各行業都開始反對軍閥專權,以至於學生遊行事件慢慢的演變成百姓遊行,口號幾乎是喊到了每一個街頭巷尾。另一方面還有潛藏在金陵的扶桑特務,先是秘密偷取機要文件,還安排了暗殺行動,只要是有反軍閥的學士發聲,就會被暗殺。一時之間,引得社會大眾更加的對南地政府誅筆討伐,可謂是人心惶惶。

金陵政府不得不加派了巡防隊,沒日沒夜的巡邏,一是阻止遊行出現暴動事件,二是防止扶桑特務藉機行刺。一連着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金陵都處在風口浪尖上,權貴紛紛的往國外去,雖然戰局還沒有僵化,但許多國外的船都陸續停到了金陵的各個港口,防止一旦戰局爆發,可以第一時間轉移僑民。

沈薔薇住的一帶因是租界區,倒很是清凈,她近來因着懷了孕,越發的懶怠了,心中又鬱結着心事,看起來總是懨懨的。雨竹恐怕她憂心成疾,想要開口勸一勸,卻也是無從說起。

眼見着秋意漸濃,天也逐漸的冷了起來,院子裏的梧桐和金桂都落了枯葉,晃眼一看,已是一派深秋景色。

這日一早,沈薔薇便起了床,因着前一日與韓莞爾約定要出去,所以她特意起了大早,洗漱過後,便讓雨竹去準備車子,近來街上遊行的人數與日俱增,雨竹怕她們不安全,便有些猶豫,站在門邊半晌,才說:“小姐,現在外面時局亂的很,我看還是不要出去了。”

沈薔薇原本坐在梳妝枱前梳頭髮,聞言卻是不太在意的說:“他走的時候不是留了衛戍給我,就讓他們跟着吧。”

她雖然這樣說著,心內卻也忍不住打鼓,畢竟是這樣的敏感時期,金陵更是魚龍混雜,不知道潛藏着多少危險人物,這個節骨眼出行確實多有不便。她遲疑了一瞬,才說:“我也不是非出去不可,只是總悶在屋子裏,倒有些悶了。”

雨竹知道她的性子,便也沒有多說,應了一聲就出去了。待到她收拾妥帖,便拎了手袋下樓去。因着昨晚下了雨,今晨報紙送的遲了,這會兒才到,雨竹自聽差的手裏接過去,隨意掃了一眼,不由的倒抽了一口氣,對着剛下樓的沈薔薇說:“小姐,你快看。”

沈薔薇見她神情恍惚,直覺里是出了什麼事,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過去,接過報紙將目光定格在上面,一條加黑加粗的頭條寫着,“蘇七少前線受傷,南地接連慘敗。”

她乍一看這條消息,只覺得腦子嗡了一聲,緩了好一會兒才說:“現在戰局這麼混亂,這些報社的消息未必是準確的。”

她這樣想着,倒也不覺得什麼,如今她一個棄婦,又何必再去關心他?抬眼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就見烏雲密佈着,像是又有一場大雨要來,遲疑了一瞬,還是說:“車子準備好了么?”

雨竹最先反應過來,應了聲是,便扶着沈薔薇往外走,因着天氣不好,她又忍不住嘮叨了一句,“小姐,這樣的天氣還是別出去了,中途萬一下了雨,再着了涼可怎麼好?”

沈薔薇只是一言不發的往外走,直至上了車,雨竹便也跟了上來,隨手將毯子蓋在她身上,她已經懷孕四個多月,肚子早就大了起來,雨竹生怕她孕中着涼,更是竭力照顧着。

汽車一路開出了租界,往北行都是暢通無阻的,因着早就通知了衛戍隊,所以汽車的後面另跟着輛軍車,這樣的敏感時期,衛戍出行也都擔著十萬分的小心,各個支起了長槍,嚴陣以待着。

原本兩個人約定在咖啡廳見面,但因着前頭的街正有學生遊行示威,司機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暴動來,便調轉車頭往另一條街去,這條街因是商業街,倒是不見多少人,眼見着陰雲漸起,黑壓壓的覆過來,更是平添了許多的落寞。

沈薔薇原本閉目養神着,卻忽而聽到司機大叫了聲不好,一個急剎車,震得她整個人都往前傾去,好在她本能的伸出了手撐住前頭的座椅,所以只是頭部撞在了車座上,肚子沒有被碰到。

雨竹驚慌的啊了一聲,一面連聲的問:“小姐,你沒事吧?”

沈薔薇也沒有心思回答她,只是抬了眼順着前面的車窗看去,就見成群的學生正舉着旗幟和橫幅往這邊蜂擁而至,高呼着口號,“抵制扶桑,反對軍閥內戰!”

司機來不及解釋,準備掉頭離開,可人群一下子紛紛擁擁過來,還不及重新發動汽車,他們已經被成群的學生圍住,叫喊聲伴着憤慨激昂,愈發催化了他們的鬥爭意識。

他們先是圍着汽車一遍遍的高護口號,用橫幅和旗幟敲打着車窗,更有學生煽動情緒,高呼什麼,“反對軍閥專權!撕去他們法西斯主義的外衣!”

場面一度陷入混亂中,因着圍上來的學生太多,衛戍隊全部被擋在了外圍,無奈之下,隊長不得不下令開槍,幾個衛戍將槍支朝下掃射着地面,學生們這才停止了動作。

原本以為一切都被控制住,此時卻有一個男學生再一次站了出來,激動的說:“學生們!現在軍閥混戰,同胞與同胞自相殘殺!國將不國!多少人在這場愚蠢的戰爭中犧牲了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我們不能屈服!我們必須要喚醒他們的民族意識!跟我一起高呼,抵制軍閥專權!”

這無疑煽動了更多學生的情緒,轉而變成群情激憤,甚至有學生開始了砸車窗的過激行為,這汽車原不是防彈的,所以很快便被打碎了,玻璃碎片霎時就濺進了車窗內,沈薔薇原本坐的離車窗極近,濺進來的碎片一下子便划傷了她的手臂。

雨竹驚呼了一聲,將沈薔薇擋在了自己的身側,這會兒憤怒的聲音越來越多,場面已然控制不住。後面的衛戍隊因着怕傷到車子裏的人,只得一面開槍掃射地面,一面拉扯着人群。

沈薔薇只感覺有無數雙手在用力的拉扯着自己,像是恨不能要把她撕碎了一樣,耳畔滿是嘈雜的聲音和槍聲,亂鬨哄的震耳欲聾着,此時倒也不覺得疼,只是一種在威懾下的麻木。

即使這群學生的方式是過激的,但他們說的沒有錯,如今的軍閥混戰,就是自己人再打自己人,可身為強權者,也有許多的被動和無奈,她無從辯解。

這會兒卻忽而聽見更多的槍聲響起,不同於之前的警告,這一次她竟然聽到了驚呼聲,並且越來越多,在倉皇中抬眼去看,就見原本圍在車子邊的學生一個一個的倒了下去,甚至還有鮮血濺了進來。

她本能的一抖,便見子彈擦着車框飛起火花來,“砰”的一聲,雨竹又是慌亂的啊了一聲,沈薔薇強自鎮定的抓住了她的手,兩個人都趴在車座上,動也不敢動。

好在那一槍之後,外頭只傳來幾聲急促的槍聲,有衛戍跑了過來,探頭看了看裏頭的情況,焦急的問:“夫人,您沒什麼事吧?”

沈薔薇這才直起身子來,先看了他一眼,才搖了搖頭,“我沒什麼事,外面怎麼樣?”

那衛戍又朝着另一邊看了一眼,才說:“剛才的學生暴動,有人趁亂開了槍,死了不少學生。”

沈薔薇乍一聽,只覺得呼吸一緊,但很快她就想通了前因後果,喃喃說:“看來是有人想藉著暴動事件,再給你們七少扣一頂帽子。”

這些事情並不難想明白,有人在暗中藉著學生暴動事件殺了人,而這件事會被放大,最後強行算在蘇徽意的頭上,藉此事件更加的激怒了社會情緒,反對軍閥的呼聲會越來越高,煽動民眾情緒,讓南地徹底的亂下去。

那衛戍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吩咐司機說:“趕緊開車送夫人回去,這裏太危險。”

司機這才從適才的慌亂中反應過來,忙就發動了汽車,沈薔薇匆匆的看了一眼窗外,便見許多的學生倒在了血泊中,動也不動,有些甚至瞪着不諳世事的眼,更像是一種冰冷的質問。

沈薔薇本能的顫抖了一下,她從來沒有過這樣深切的恐懼,想着這些人在一夕之間死去,竟然是恍惚之間的事情,她真切的意識到南地的這趟渾水會越來越深,直至所有人都控制不住的局面。

內心裏突然變得不安起來,像是預知了什麼,卻並不敢承認。

車子已經緩緩的開出去了,可空氣中的血腥氣卻越發的濃重,她不敢再回頭去看一眼,只是緊緊的閉上眼,嘆息一聲,這一切都來的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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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煙蔓草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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