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林石不相知

當年在邯城，因為朝廷在民間搜羅女子進宮為婢，所以很多人家都匆匆為成年的女兒定親或安排出嫁。竇家當時訂立婚約的不僅僅是盧陽和紅棉，還有紅石和盧琳兒兩人。

紅石總是幫着盧琳兒欺負紅棉，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喜歡琳兒，比親哥哥盧陽對盧琳兒還要好。而盧琳兒呢對盧陽總有點懼怕，反而對張揚開朗的紅石很是隨意，打打鬧鬧，撒嬌耍賴，所以那時候紅棉總是說紅石簡直就是盧琳兒的跟屁蟲。

聽說紅石在南方拜師學藝，行於江湖之上，韓林兒心裏既替他高興，又為自己難過。她喜歡紅石張揚叛逆愛笑愛鬧的性格，羨慕他能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生活，也渴望能再見到他。甚至在韓林兒心裏，開始漸漸萌生出一絲希望和幻想來，幻想着有那麼一天紅石能將她帶走，兩人能一起在江湖中遨遊，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想到這些，盧琳兒對劉福通的安排也愈發地不情願起來。她一直將盧陽當親哥哥對待的，讓她嫁給他，想想就彆扭。那天看他聽到這個消息的反應，她心裏曉得，他也是不願意的。當時，盧陽一言不發，只是緊緊握着紅棉的手，滿臉的歉意和憂愁，看向自己的眼光里有了一絲隔閡和嫌隙。這個時候，她便又想起了紅石，越發渴望能見到他，心裏有許多難過和委屈。

離開邯城這些年，除了盧琳兒，所有人都經歷了很多，只有她被關在一個華麗籠子裏不得自由，沒有人親近，日子過得像一張白紙。也因此，她的時間彷彿沒有離開過邯城，她熱愛的懷念的快樂的時光，她所有生命的色彩彷彿都被遺落在那裏了。

如今，重又見到盧陽和紅棉，她才猛然從夢中醒了來，哥哥不再是哥哥，自己也早已不是自己，那些閃閃發光的時光已經回不去了。劉文昭，韓林兒，如今的他們終於如願以償找回了自己的姓氏和本源，找到了本來的光鮮身份和舞台，可一切卻並不是當初自己想要的模樣，真是可笑。

該如何拯救，才能更改華而不實的面目？

該怎樣取捨，才能掙脫鐐銬加身的命運？

該多麼虔誠，才能擁有無怨無悔的緣分？

每個人都在這樣被自己困擾，希望並努力變成他人。

而此時的紅石，的確正人在江湖之中，但卻並不像紅棉說的那樣自由，更不像韓林兒想的那般美好。

他幾乎是和小明王同時來到汴梁的，只是一個身份高貴，一個混跡於販夫走卒之中。

從答失八都魯軍中逃出來之後，紅石很長時間混跡於丐幫之中。答失八都魯死了，沒有幾人知道他曾經的所作所為，他是安全的。可對竇紅石來說，這也意味着他一直以來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了。出頭之日遙遙無期，報仇之痛無處發泄。更讓他傷心的是，自己的親妹妹竟然間接讓他淪落至此，這種被背叛的感覺深深刺痛了他。

陸昭，定是那個陸昭。

紅石思來想去將來龍去脈捋了又捋，最終將矛頭指向了陸昭。二人只見過兩面，一次是鬼市的那場混戰中，陸昭救了紅棉。另一次是他親自登門看望紅棉。難怪他對紅棉如此殷勤，原來是在打他的主意。女兒外向真是一點不假，紅棉恐怕就是那一次調換了他那封重要的名單吧。該死，都是因為這個陸昭。

紅石決定，以牙還牙，定要讓這個陸昭付出代價。

報仇，一定要報仇。

汴梁城被紅巾軍攻陷了之後，孛羅帖木兒心有不甘，四處重金籠絡江湖人士，讓這些人想方設法進入汴梁，企圖重新奪回這個失去的北方重鎮。而紅石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他躲在一群乞丐之中，冷眼看着小明王的儀仗從眼前經過，心中冷笑，這就是紅巾軍中地位最高的那個人嗎？這麼說，這個人就是自己最終極的敵人嗎？那一瞬間，紅石心裏彷彿找到了一個憤怒的出口，終於找到了人生的明確目標。

他在汴梁四處尋找陸昭和紅棉的蹤跡，沒找到他們，卻碰到了一個熟人——塔娜。

塔娜當時正混跡於一群乞丐之中，一身的粗布衣服，臉深深埋着，頭髮凌亂，正在街上因為偷吃的被人追。是紅石幫她擺脫困境的，並且尾隨她七拐八拐進了城西的破落混雜之地——凌家井。

不錯，就是紅棉初來汴梁的落腳處。

只不過凌家井太大了，回頭客棧在凌家井最東面，而這是卻是凌家井最混亂的西區，也是無賴暗娼賭徒殺手的地界兒。紅巾軍進城不久，沒精力也沒能力徹底整肅這裏，反而很多紅巾軍常悄悄來這兒找樂子，並和這些見不得光的人建立了某種不言而喻的關係。這種地方歷來有它存在的絕學，任朝代更替，自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塔娜最後進了一處十分破敗的院子，能看到到處是老鼠打的洞和貓狗拉的糞便。

“誰——”屋內出來一聲大喝，一支金錢鏢從窗欞間飛出直衝紅石面門而來。

紅石躲了過去，知道被屋內人發現了，便也不再躲，說道：“屋裏好漢，切莫誤傷，同道中人，特來拜見。”說罷，便大步推門而入。

屋內有三個人，一個是塔娜，另外兩個竟是那對羅剎鬼——齊大有和鍾小佳。因為曾同住進潘樓，同為花會的優勝者，他們自然認得對方。

“是你？”塔娜驚道，“你是——是竇紅石？”

紅石心驚，他離開邯城的時候塔娜還沒來，所以並不認得她。反而是因為塔娜認出了他。

“你怎知我的名字？”紅石疑惑，畢竟在汴梁他用的名字都是石九。

“我是邯城來的，曾和竇紅棉做過朋友。”塔娜面無表情地說。

“你們是朋友？她人在哪兒？”紅石問道。

塔娜白了他一眼，狠狠地說：“你聽好了，是曾經。現在我和她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哦，你還不知道吧，竇紅棉現在可是紅巾軍里的座上賓，不像你我，是紅巾軍的敵人，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塔娜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說不定你去找你妹妹，讓她去求求那個陸昭，你也可以加入紅巾軍裏頭，吃香的喝辣的。”

“她在哪兒？還有那個陸昭在哪兒？”紅石厲聲道。

“陸昭！！！”齊大有聽到這個名字，“啪”一聲手掌拍在桌上，忿忿地從喉嚨里發出古怪低沉的聲音來，“奶奶的陸昭——罵我們是鬼，這小子才是那隻鬼，內鬼——”

“的確是他。”紅石暗自道，看來自己的推斷沒有錯，“他在哪兒？”

“在哪兒？”塔娜訕訕笑道，“就和你妹妹在一塊兒啊。竇紅石，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那人不叫陸昭，真名叫劉文昭，是劉福通的兒子，親兒子呦。對了，還有一件事兒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他過去還有個名字，交盧陽。竇紅石，你不會不認識盧陽吧？哈哈——”

看着竇紅石慢慢僵化的臉，塔娜笑得前仰後合，“你果然不知道，哈哈——果然是一出好戲，太精彩了，哈哈——”

紅石看着眼前的三個人，他們都正盯着自己哈哈大笑，那笑聲震天動地，讓他一陣眩暈和恍惚，竟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