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四十六章 步揚楠抓貓記(下)
步揚楠在一片黑暗裏,小心翼翼站了起來。
四周都是頭骨,她好奇地摸摸其中一個,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的指甲拂過一個寬大的小巴,摸起來挺像真的,骨頭的感覺很平滑,既冷且硬。
她的手指摸到一顆牙齒,又尖又利,活像黑暗所造的匕首,她不禁打個寒顫。
“不過是枯骨罷了。”她安慰自己,“只是顆骷髏頭,傷不了我的。”但不知怎地,她感覺得到它空洞的眼睛穿過陰暗看着她。
在這個光線微弱,寬敞高大的房間裏,她感覺到有種不喜歡她的神秘東西存在。
她避開那個頭顱,向後退開,卻又碰到一個更大的骷髏。
一時間她幾乎可以感覺它的牙齒陷進她的肩膀,想一口咬下她的肉身。
步揚楠轉身,一顆尖牙果然咬住她的外衣,皮革被勾住,撕裂一大塊,她沒命似的快跑。
眼前又有一個頭顱出現,這是她所見最大的一個,步揚楠不敢稍停,她跳過一排高的像劍、山脊似的黑牙齒,衝進一個又一個飢餓的血盆大口,然後撞上了門。
她摸黑找到木門厚重的鐵環,使勁一拉,門抗拒了一會,方才緩緩向內打開,可是發出來的吱嘎聲卻大的嚇人,步揚楠心想這下全城的人都會聽見了。
她拉到恰好能讓自己鑽過去的縫隙,溜進門后的長廳。
如果剛才那個充滿古怪的房間算得上黑暗,這麼這個大廳就是十層幽冥地府里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淵。靜似冰,步揚楠告訴自己,她給了眼睛足夠的調試時間,但除了剛才進來的門有模糊的灰色輪廓,其餘依舊什麼也看不到。
她伸出手指在面前搖晃,感覺到空氣的移動,卻沒有東西。
她的眼睛在這種黑暗中成了擺設。
死亡舞者要用所有感官去洞察周圍,這是無名師傅的話,她此刻必須充分領悟。
於是她閉上眼,穩住呼吸,靜靜地吸口氣,然後伸出雙手,開始摸索。
左手邊,她的手指拂過未完工的粗石表面。
她便沿着牆走,手在石面游移,踏着小碎步慢慢穿越黑暗。
無論什麼樣的房間,必有出口,只是尚未找到。
而黑暗中的恐懼,比任何刀劍都更傷人。
步揚楠不能害怕。
她彷彿走了很長一段,牆壁突然到了盡頭,一團冷風吹過她的臉頰,鬆開的頭髮輕輕拍打她的額頭。
她聽見有聲音從下方很遠的地方傳來。
靴子的磨地聲,遙遠的交談聲。
搖曳的火光朦朧地掃過牆壁,她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口大黑井邊,井足足有二十尺寬,開口直向地心。
井壁上鑲嵌了大石頭作為樓梯,向下迴旋,漆黑有如永夜。
有東西正從黑暗中爬出來,從地心深處爬出來。
步揚楠趴在井邊偷偷往下看,一股冰冷的黑氣迎面襲來。
她看到一根火把的亮光,微小有如燭火。她分辨出是兩個人,他們的影子交錯投射到牆上,高大有如巨人。
她聽見他們的聲音,回蕩着傳向井口。
“……必須抓緊,狼已經綁架了狐狸崽子,狼和狐狸馬上會打成一團……”
“太快,太快了,”一個聲音帶着抱怨,“現在開戰有什麼用,我們都沒準備好,想辦法拖一拖。”
“你以為我是祭司或者巫師?能暫停時間?”
另一個人呵呵笑道:“我以為你的能耐絕對不輸給巫師。”
火焰慢慢上移,高大的影子幾乎要投射到她身上。幾秒之後,持火把的人順着樓梯進入她的視線範圍,他的同伴跟在他身邊。
步揚楠從井邊趴下來,緊貼高出的井壁。
眼看兩人就要踏上樓梯頂端,她屏住了呼吸。
“你要我怎麼辦?”拿火把的人問。他是個身材勻稱的人,披着厚厚的套頭斗篷,雖然穿着厚重的靴子,他的腳卻像無聲地滑過地面。步揚楠清醒地判斷,此人絕非自己所能比。
“既然消失了一個相國,誰還在乎再消失一個?”說話帶着口音,長者一撮金色八字鬍的人回答。
“談何容易。”另一個回答。步揚楠從前沒見過這個人,這點她很確定。他的步履輕盈,重心放在腳掌,走起路來有死亡舞者該有的樣子。他的戒指在火光下燁燁生輝,有黃金、白銀、鑲了紅寶石、藍寶石。他每根指頭上都有戒指,有的還戴了兩枚。
不動似山,步揚楠告訴自己,靜似冰。
炫目於自己帶來的火光,他們沒看到她平平地緊貼石頭,離他們僅數尺之遙。
“或許吧。”八字鬍男子回答,剛爬了這麼大段階梯,他停下來喘口氣,“但無論如何,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公主已有了身孕,在兒子誕生前,單于是不會出兵的,你也清楚這些野蠻人,全是怪毛病。”
拿火把的人推了推什麼東西,步揚楠聽到低沉的轟隆聲。
接着,一片巨大的石板從井口緩緩滑出,它在室內發出隆隆巨響,差點害她叫出聲來。
等到聲音平復,剛才井口所在的位置,只有一片平滑堅硬,毫無裂縫的石頭。
步揚楠偷偷跟在他們後面,聲音淡出去后許久,仍能看到火把的光亮,如一顆冒煙的星星,吸引她跟隨。
有兩次,它幾乎失去了蹤影,但她一徑向前,兩次都發現自己走到險陡窄梯的邊緣,火把的光芒則在遙遠階梯的下方。
她急忙追趕,不斷向下。
中途她曾踢到石子,失足撞向牆壁,手指所觸卻是粗糙的泥土,由木材所支撐,並非先前的石質甬道。
她一定爬了好幾里。到最後,他們倆都不見了,而這裏除了往上,無處可去。
她重新摸索,找到牆壁,在完全迷失方向的情況下,盲目地往前走。
走到盡頭,她發現自己身陷深及膝蓋,散發著惡臭的水裏,她一邊希望自己能像無名師傅那樣在水面輕舞,一邊想着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等步揚楠走入夜空之下時,天已經全黑。
她發現自己正站在光明城下水道和河流相連的出水口。
一身臭的要命,她乾脆潛入深深沉沉的黑水河裏,把身上和衣服上洗個乾淨,這才顫抖着爬上岸。
步揚楠抵達城門,身上衣服在夜風的吹拂下也乾的差不多了。
但城門早已關閉,她不得不專向只容一人通過的邊門。
當她吩咐讓她進去時,守衛的金袍衛士一聲冷笑。“快滾吧,”其中一個人說,“廚房的剩菜已經沒了,天黑以後不準乞討。”
“我不是乞丐,”她說,“我住裏面。”
“我說快滾,還是非要賞你兩個耳刮子才聽得懂?”
“我喲找我父親。”
兩個守衛交換了眼神。“我還要搞皇后呢。”年輕的那個說。
比較老的那個皺眉說到:“小子,你父親是誰?穿紅襖還是戴綠帽?”
“他是御前宰相。”步揚楠耐着性子告訴他們。
兩人哈哈大笑,緊接着老的那個一拳揮來,步揚楠早在他動手前就看清楚了,她輕輕往後退開,毫髮未損。
“我不是小子,”她朝他們吐口水,“我是步揚家族的步揚楠,你要是敢碰我,我老爸會把你倆的狗頭砍下來掛這城門上,你們若是不信,可隨我前去。”她把小手背在身後。“你們是開門,還是要賞兩個耳刮子之後才聽得懂?”
步揚楠回到府宅時,父親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桌邊一盞油燈發出柔亮的光。他彎身讀者步揚楠生平見過最大最厚的一本書,這本厚重的書友破爛泛黃的書頁,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封皮則是褪色的皮革。
“你知不知道我派了一半的衛士去找你?”步揚塵說到:“楠兒,沒有我的許可,你不準再亂跑。”
“我沒有亂跑,我本來在城裏,後來變成了隧道,那裏好黑,我沒火把也沒蠟燭,所以我只好一直走下去,我不敢朝原路返回,那樣會碰到骷髏怪物,父親大人,他們說要讓你消失,不是骷髏說的,是兩個人,他們說已經消失了一個宰相,無所謂再消失一個。”
“步揚楠,你能不能嚴肅點,你這都胡言亂語了點什麼呀?”
“他們說的,”她告訴他,“一個長着黃色開岔胡手上戴滿戒指的人,另一個穿着黑色套頭的斗篷,一個要另一個拖時間,可另一個說他不是巫師不會變戲法,他還說狼和狐狸會打起來,還說事情搞砸了。”步揚楠試圖做更多的回憶,但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現在又都在腦子裏混成一團粥。
“巫師,”步揚塵無奈地看着小女兒笑,“昨晚上是不是又看童話書了?”
“沒有!他沒穿書上那種巫師的衣服,可另一個說他是巫師。”
“步揚楠,我警告你,如果你這是在遍故事……”
“我沒有,我跟你說了嘛,就是在光明城裏,在隱蔽牆的旁邊,我本來抓貓,結果跑到一扇窗子邊,進入了黑暗房間,他們從一口井裏出來,然後井也消失了。”
“楠兒,他們一定是馬戲班的人,光明城裏有很多這樣的人,”父親說,“看起來你這趟冒險還真精彩,現在,你需要去睡覺。”
“周老三,帶小姐回放休息。”父親輕輕地喊。
熊臉應聲從外面進門,“小姐,請。”
步揚楠簡直要急瘋了,但她無可奈何,只好跟他走。
“我爸爸在光明城還有多少守衛?”她為熊臉。
“在這裏的?還有六十個吧。”
“你不會讓別人有機會殺他,對不對?”她問。
熊臉笑道:“小姐放心,步揚領主日夜都有人守着,誰也動不了他。”
“可青丘家族在城裏的人可不止六十個。”步揚楠指出。
“他們是人多,可咱們北方人一個人抵得上南方人十個,所以您就安心睡吧。”
“如果他們派出巫師來殺他呢?”
“巫師?”熊臉一怔,沒想步揚楠如此一問,他靜靜抽出長劍。“相信我,小姐,即便是巫師,砍掉腦袋也一樣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