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二十九章 步揚明再度遇襲
北冥城。
慕容恪已是世界上最悲傷的母親,她哀傷地看着床榻上仍未醒來的步楊明。
步揚塵和兩個女兒已離開二十三天,如今兒子步楊飛帶着狼戰團大軍返回北冥城,只留少量輕騎兵跟隨步揚塵在光明城維持治安。
智囊蘇北河帶着賬目前來求見。“夫人,請容許我彙報一下這次狼戰團出動的情況,”他說,“這樣您才知道這次大軍的開銷。”
慕容恪望着步楊明,撥開他額間細發,突然覺得他的頭髮長得好長,她得儘快找人前來修剪。
“蘇北河師傅,用不着給我彙報,”她淡淡說道,視線始終不離開步楊明,“我知道軍隊出動耗費有多嚇人。”
“夫人,我們必須調整軍隊,領主把一些騎兵留在光明城,我們這邊的城防也要適當調整。”
慕容恪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噢,對了,確實要調整。”兒子臉色看起來好蒼白,她暗自思索是否把床調整到窗戶邊,好讓他曬點早晨的太陽。
“夫人,我們還要組織人徵收馬料,畢竟,馬兒不吃草可……”蘇北河的話並沒有說完。
慕容恪的雙眼冷峻襲來,緊緊盯住他。“馬料?”她的聲音尖銳刺耳。
蘇北河顯然被嚇了一跳。
“是的,夫人,我們新征了很多戰馬,所以……”
“蘇北河!”慕容恪毫不猶豫地去掉師傅二字,”我兒子生死未卜地躺在這等死,你卻跟我彙報什麼馬料,你覺得我會在乎那些馬吃什麼嗎?若果殺光全城的馬能讓我兒子睜開眼睛,我會親自動手,你聽清楚沒?清楚沒?”
蘇北河老師低頭不語。
“交給我吧。”步楊飛說。
慕容恪沒聽到沒聽到步楊飛的腳步聲,最近她心神恍惚。
抬頭看見步楊飛正站在門口,想起自己剛才的大呼小叫,簡直不成體統。
我究竟是怎麼了,身心疲憊,頭疼個沒完。
“蘇師傅,您先回去,明天我來處理這些事情。”步楊飛輕聲安排,蘇北河老師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步楊明,諾諾而退。
慕容恪這才看清楚,自己的這個大兒子剛從外面回來,臉上凍得通紅,頭髮也被北風吹的亂七八糟。
步楊飛關上房門,轉身面對着她,“母親大人,您這是何苦呢?”
慕容恪一直覺得步楊飛最像她,如今她在兒子臉上讀出步揚家族的味道,一種屬於北方的堅毅冷峻。
“我怎麼了?”她困惑地應道:“你以為我在幹什麼?我在照顧你的弟弟,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您已經二十多天沒出過這房門了,連父親出征時您都沒出門送行。”
“我在這裏跟他們道了別,還在窗口目送大軍離去,這還不夠么?”慕容恪沒想到自己居然連步楊飛也體會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我得守着你弟弟,哪怕一刻都不會離開,萬一……萬一……”她握住步楊明的手,讓他的手指劃過自己指尖,他實在好瘦弱好消瘦,手裏半點力氣也沒有,好在胸口依然輕輕起伏。
步楊飛的語氣緩和下來:“母親,弟弟不會死的,三位藥師都說已過危險期。”
“萬一藥師們錯了呢?”慕容恪問。
步楊飛沉默不語。
高塔之外傳來一聲狼嚎,慕容恪不禁渾身顫抖。
“是弟弟的狼。”步楊飛打開窗戶,讓清脆的冷風灌進沉悶的高塔,狼嚎越來越大,那是一種冷徹心扉的孤絕之音,充滿憂鬱和絕望。
“別開窗,”她制止步楊飛,“那會吵到你弟弟,我趕走了它,它居然就守着高塔嚎叫,真是該死。”
慕容恪依舊顫抖不已,這不僅因為悲傷,因為寒冷,還因為雪狼的叫聲。
夜復一夜、日復一日,狼嚎、凌風和灰暗空寂的天空,漫無邊際的雪林荒原與塞北永生共存,而她的愛子,那個聰明,愛笑,多動爬個不停的小兒子,如今全成了過眼雲煙,只怕此生再也聽不到他的笑聲。
想到這裏,慕容恪心慌意亂地捂住耳朵,不願再聽到外面駭人的狼嚎。“叫它們別叫了,”她喊,“我受不了了,殺了它們吧。”
慕容恪癱軟在地,步楊飛上前攙起母親。
“母親大人,它們不會傷害弟弟的,您需要休息。”他攙扶她走到房間角落臨時擺放的狹小床邊。
“我怎麼能休息?”她哭泣到,“萬一我睡着你弟弟過去了,萬一……萬一……”外面狼嚎依舊,“天哪,天哪,關上窗戶吧。”
步揚飛向窗戶那邊走去,外面突然間是一片人馬翻騰,不遠處,有股濃煙升起。
“着火了。”他喊了一句。
“着火?快救你弟弟。”慕容恪神經恍惚,上前要來抱走床榻的兒子。
“母親大人,是馬房那邊,我去去就來。”步揚飛快步離開。
“馬房?”慕容恪重複了一句,馬房離這裏很遠,那自己的小兒子就是安全的嘍,北冥城都着了她都不會看是上一眼,別說區區幾匹馬,沒了更省心,蘇北河師傅就不會為馬料來煩自己了。
她走到窗前,默默感謝菩薩保佑,着火的是馬房,那裏離這裏很遠,她去關那窗。
轉過身,卻發現門口站着一個蒙面的黑衣男子。
“你不該在這的,”男子手持一把匕首向前,“我只收了一個人的錢。”他嘟囔了一句。
他穿的頗為滑稽,這位臉型消瘦的男子偏偏裹的像個狗熊,彷彿這裏最大的危險來自北冥城的冷風,他全身骯髒不堪,天知道剛從哪個狗洞裏爬出來。
他拿着匕首走向步揚明,慕容恪這才反應過來這男子不是沖自己而來。
“不!”她尖叫一聲,撲上前去。
“夫人,這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您好,反正他和死了沒什麼兩樣。”蒙面男子不得不和慕容恪廝打。
慕容恪雙手死死抓住匕首的刀刃,任鮮血四濺,她已經寸步不離守着小兒子那麼久,拚死也不會讓那小可憐再受任何意外。
黑衣人的手和慕容恪的手在匕首兩端爭執,空出腿來,一腳狠狠踢中慕容恪的肚子,慕容恪騰騰地後退,跌落於牆角。
“你等着,會到你的,今天爺買一贈一。”黑衣人持匕首撲向步揚明。
步揚明仍未醒來。
慕容恪絕望地伸出一隻手臂,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
雪白的利刃直刺向步揚明的胸口,傳來一聲低低的吼聲,黑衣人一怔,微微一個轉身去看,狼已撲了上來,把他撲倒,狼爪按着他的肩頭。
這是蒙面人人生最為恐怖的時刻,不過這恐怖馬上就要結束。
狼的血盆大口在他脖頸輕輕一吻。
蒙面男子甚至來不及呼喊,也沒法呼喊,半個脖子已在狼口。
鮮血猶如溫熱的紅雨四向發散,慕容恪尚在驚恐的臉上也未能倖免。
這是步揚明的狼,慕容恪總算能把它和另幾個孩子的狼分了出來,它有雙金黃的眼睛。
狼用舌頭舔猩紅嘴唇的血,然後溫柔地俯卧在步揚明床頭。
是的,兒子是安全的,除了她這個母親,他還有他的狼。
慕容恪仍然爬不起來,數時日的睏乏和剛才的搏鬥創傷雙重襲來,但現在,她似乎可以安然閉眼休息一會,就一小會。
之後步揚飛、蘇師傅、魯鐵林以及北冥城半數的守衛沖向塔樓時,慕容恪毫無意識,下人們幫她清理血污,蘇師傅幫她包紮了傷口,步揚飛把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間,安放於床榻,蓋上毯子。
無數的北冥守衛滿城戒嚴,搜查矇混進來刺殺他們主母的兇手。
慕容恪醒來已是三天之後。
三天後醒來,她默默穿戴好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緒,從兒子步揚明從樹上跌落開始,到黑衣刺客閃光的匕首刺向步揚明,這一切恍若一夢又真實存在,她的雙手仍隱隱發疼,提示她不要忘記。
“去叫他們,步揚飛,蘇師傅還有魯統領,我要召見他們。”慕容恪吩咐下人,下人們則驚奇地看着她,詫異主人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去探望兒子,甚至提都沒提,他們連忙照吩咐行事。
慕容恪羞愧於往日行徑,自己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婦女,更不是個哭哭啼啼的母親,想來前些日子確實有失體面尊嚴。
她不僅是步揚明的母親,更是北冥城的夫人。
自己辜負了遠在光明城的夫君、臨危受命的兒子,即便尚未醒來的步揚明恐怕也不願意看到自己那副模樣。
更要命的是,那個黑衣刺客是衝著自己的兒子來的,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人們很快如約而到。
“查出那人是誰了么?”慕容恪問。
“沒人知道這傢伙的名字,”步揚飛說,“這根本不是北冥城的人,只是前些日子有人看見他在城外出沒。”
“我們在城外的一個山洞找到了刺客的藏身之處,”蘇師傅插話道:“他在那裏的稻草堆里還有個錢袋子,裏面有五十枚金蟒幣。”
“這麼說我兒子的命還挺值錢。”慕容恪苦澀地說。
“母親大人,您是說這刺客,”步揚飛有些疑惑,“這刺客不是沖您來的?”
統領魯鐵林也滿是困惑地看看慕容恪:“夫人,恕我冒昧,您的意思是這廝打的是公子的主意?”
“沒錯,他就是衝著明兒來的,”慕容恪說道:“他說我不該在那,說他只收了一個人的錢,顯然他以為我會去救火,假如當時不是我自己神志不清,恐怕他已得手。”
“這真不可思議,”步揚飛說,“弟弟尚未醒來,衝著這樣的人下手,除非……”步揚飛不寒而慄。
“除非什麼,除非你弟弟並不是自己跌落於地,那人第一次未曾得手,這才派來刺客。”慕容恪淡淡地說。
“可這是為什麼?他還不到十歲。”步揚飛說。
慕容恪看了她的長子一眼,“飛兒,若你想統治北方,做步揚家族的族長,就必須學會思考,為什麼有人要對一個身受重傷沉迷不醒的孩子下手?”
“蘇師傅,我兒子情況如何?”慕容恪轉頭去問蘇北河。
“夫人,還是尚未醒來。”蘇北河低頭說道。
這個答案並沒有使她情緒有什麼變化,本也是意料中事。她看向步揚飛:“你想到什麼了么?”
“或許有人害怕明弟弟醒來,”步揚飛說:“害怕明弟弟知道的事或者說出的話,或許明弟弟認出了兇手。”
“夫人,這樣說來我便想起一件事,您有沒留意刺客用的那把匕首?”蘇北河說。
“我當時可沒功夫,”慕容恪揚了揚手,“但我用手確認了它足夠鋒利。”
“呵呵,夫人受驚了,但是那把匕首,”蘇北河若有所思地說,“這並不是普通的匕首,若老夫沒看走眼,這把匕首是安德魯甘鐵生所鑄。”
“刺客是甘鐵生派來的?”步揚飛問。
“那倒不是,世間英雄皆以擁有一把甘鐵生的匕首為榮,甘鐵生所鑄兵器簡譜實用,這件匕首卻裝飾奢華,想必他的主人定時來歷不凡。”蘇北河分析完,看向慕容恪。
“我可不管他來歷有多不凡,若是衝著我來,我必不計較,但是,”慕容恪環視眾人站起身來,“他衝著我兒子前來,那他就惹錯人了。”
慕容恪神色冷峻,有若帶有北方血脈,威嚴如同步揚塵親臨。
如今步揚塵不在北冥城,而她,就是北冥城之主。
“我要去南方,那刺客口音是從南面來的,我會親自找出兇手。”慕容恪下令。
“母親大人,孩兒可以現在動身,您就……”步揚飛上言。
“不,你要守住北冥城,城的安危重於我們所有人,你懂么?”
“這,那就通知父親,父親也在南面,讓他去查?”
“也不,此事保密,不出這個房間。”慕容恪說道:“你們要抓緊操練,或許世道並不太平。”
“母親大人,我去選狼戰團的精銳前來護送與您。”
“呵呵,傻孩子,那還怎麼保密?”
慕容恪冷冷地說:“我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