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父子親情
那兩人是蔣銘璽和容易,他們就那樣玩着,看上去奇異的和諧又溫暖。
尉予喬獃獃的站在門口,看着他們一大一小在那裏猜拳,蔣銘璽很明顯是在讓着容易,把他哄得不停地發笑。
容易似乎把身上的疼痛拋到了九霄雲外,揮舞着小拳頭撒嬌賣乖:“叔叔,我又贏啦,有沒有獎勵?”
“有啊。”蔣銘璽露出一個根本不可能屬於他的溫暖笑容,寵溺道,“等你快點好起來,叔叔帶你去遊樂園玩,那裏有好多好玩的,你可以邊坐在旋轉木馬上,邊吃着棉花糖,那裏的遊園會還有各種各樣的小丑和玩偶,你肯定會喜歡的。”
容易的興趣完完全全的被勾了起來,他眨眨眼睛,興奮的說:“真的?!叔叔你不騙我?”
“不騙你,你信不信我?”
“那……那我們拉勾勾。”容易遲疑了一下,伸出小手指,他什麼也看不見,所以在半空中亂摸着。
蔣銘璽的笑容凝固了片刻,他墨色的瞳仁里浮起一絲憐憫,抬手捉住了茫然的容易,和他小指勾纏着,拇指鄭重的摁在一起。
“這是我們的承諾,容易,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你媽媽很擔心你。”
容易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他紅紅的小鼻子抽了抽,委屈的說:“媽媽那天走了以後,我特別想她,可是到處都找不到她……我把家裏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她。”
尉予喬一怔,她沒有想到在自己走了以後容易居然會到處找她,她以為容易更喜歡容齊,平時對她的親昵也不太接受,所以……她以為自己對容易的重要程度並沒有那麼多。
“我真的好想媽媽……”
容易眼中蓄滿了淚水,他眼中沒有焦距,但尉予喬感覺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狼狽的自己。
“叔叔,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抬起頭,按照想像中的方向尋找着蔣銘璽。
“我很喜歡媽媽,特別特別喜歡她,我之前不理她,是因為我害怕……”
容易咬着嘴唇,童音聽上去天真又無辜。
“我怕……如果理了媽媽,她就又不會在乎我了……每次我不理她,她就會更愛我一點,對我更好一點……我真的……”
“好喜歡媽媽,好希望她愛我呀……”
冰涼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經如斷線的珍珠般顆顆墜落,容易簡單直白的話刺得尉予喬幾乎無法呼吸,她根本不知道,根本沒有猜想過容易的心理。
她一直以來都以為容易更愛容齊,甚過於她,可如今……
原來容易一直都壓抑着內心,不敢接觸本該最親近的母親,因為他怕,怕他一旦和自己親昵起來,自己就會不再在乎他。
所以他遠離自己,讓自己更加迫切的渴望與這個兒子的親密。
容易是多沒有安全感,才會裝出來這幅樣子,不敢親近母親,卑微的渴望着母親的疼愛,如果距離能換來心疼,容易他……心甘情願。
他還這麼小,竟然就已經有了這麼多的擔憂,到底是自己的失職。
尉予喬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蔣銘璽彷彿也深受觸動,尉予來看見他的喉結滑動着,似乎在努力壓抑心底升起的憐惜。
“你媽媽……她很愛你的,以後不要這樣了。”蔣銘璽摸摸他的頭,酸澀的說,“你越抗拒她,她越傷心,你愛媽媽,你就要告訴她,不然……她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真的嗎叔叔?”
“對,你一定要告訴她。”
“那……媽媽會不會就不看重我了?”
蔣銘璽輕輕的摸着他的臉頰:“不會的,你要相信,她很愛你,沒有人會比她更愛你。”
容易的表情慢慢的變得開心起來,他抓住蔣銘璽的手,“啪嘰”了一口,笑嘻嘻的說:“謝謝叔叔,等媽媽回來,我就告訴她,我特別喜歡她!”
病床上的容易縱使被痛苦纏身,也依舊洋溢着天真活潑,尉予喬慌忙的擦乾眼淚,調整好情緒,步子輕快的走了過去。
“寶寶,媽媽回來啦,想不想我?”
她語調明快,彷彿對兩人剛才的談話渾然不覺,蔣銘璽訝然的看着她,再看看忽然緊張的容易,勾了勾唇角。
“容易,你不是說有話要和媽媽說?”
“媽媽……我……”
容易小臉紅紅,結結巴巴的,手指把被子攥得死緊,他看不見尉予喬,只能通過聲音去判斷。
“怎麼啦容易?”尉予喬耐心的鼓勵他,摸摸他因為手術不得不被颳得光溜溜的腦袋,“大膽的說,媽媽就在這。”
容易就算被刮成個小光頭,也是有着一雙忽閃忽閃大眼睛的漂亮小光頭,他五官大體上和蔣銘璽原本的模樣很像,只有下巴和尉予喬相似,略尖一些,整個人就像個粉嫩嫩的小桃子一樣。
他眨眨眼睛,怯生生的說:“媽媽……我很想你,我……我,我……”
容易猶豫着,反覆“我”了好幾次,最終鼓足了勇氣,大聲道:“我喜歡你,媽媽!”
一句話說完,他小胸脯起伏着,忐忑不安的扭動着,坐立不安,只等着尉予喬的反應。
一雙纖細的手臂輕輕的圈住了他,容易驚訝的僵住了,因為這個懷抱充滿了他最喜歡的母親的氣息,淺淺的香氣,這時的他只要待在媽媽的懷裏就好,什麼也不用想,只需要乖乖躺着。
“容易,媽媽也很想你。”尉予喬貼着他柔軟的臉蛋,綿綿道,“明天媽媽帶你回家,然後我們每天都必須來這裏治療,你不要怕,媽媽陪着你,好不好?”
“嗯!”
容易伸出雙手瞎摸着,好不容易才勾住尉予喬的脖子,他拚命把自己的臉在尉予喬的臉上,緊緊的貼着,哪怕是他肉肉的小臉被擠變形了都不撒手。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不躲了呀,我想睜開眼。”
尉予喬獃滯片刻,很快,她迅速調整好語氣,考慮着怎麼才能委婉的告訴容易。
儘管他只是一個小孩子,但是尉予喬也想讓他擁有獨自面對困難的勇氣,她無法陪伴他一輩子。
容易的人生還很漫長,可能會遇到更多更大的困難,她不可能每次都能陪伴在他身旁,所以……
她想坦誠的告訴容易,好教會他如何堅強的翻過前進路上的障礙。
得到后再失去,會比其他人更懂得珍惜。
雖然這是一場不幸的遭遇,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容易如果能在這漫長的恢復期中成長,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不是她太樂觀,太不以為然,而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比起天天以淚洗面,倒不如想想怎樣才能過得更好。
於是她說:“容易,媽媽有個事情要告訴你。”
“嗯。”容易用力的點點頭,一臉期待。
“你先告訴媽媽,那天你怎麼摔下去的?”
容易羞澀的垂下頭,他咬着手指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想趁着爸爸不在去找你……”
所以說,他摔下來,都是因為在找自己?
尉予喬仰起頭,讓眼淚一點點逆流回去,她眼睛脹得發疼:“容易……你摔得很嚴重。”
“對呀,我身上真的好疼啊媽媽!”
“不,不只是身上的疼。”尉予喬搖搖頭,“你有沒有感覺到,還有其他地方不一樣了嗎?”
“喬喬。”蔣銘璽打斷她,“他太小了,你真的要這樣?”
尉予喬示意他禁聲,繼續對不明所以的容易道:“你是不是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其他的……都看不見了。”
雖然親口描述這一切很艱難,也很殘忍,但尉予喬堅持這樣,她必須讓容易自己站起來,而不是讓自己用謊言欺騙,哪怕是善意的,對孩子的成長也不利。
“啊?媽媽,你不是說不要讓別人發現我們嗎?我很聽話的,我就在這裏,哪裏都沒去!”
“不是這樣的。”尉予喬安撫式的摸摸他,“你摔下來的時候撞到了腦袋,裏面有淤血,所以你會看不見。”
容易聽不懂,但他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起來,勾住尉予喬脖子的手下意識的收緊了。
“媽媽,我聽不懂,是不是我以後都看不見?”
尉予喬親一親他,輕柔道:“不會的,這只是暫時的,這是因為你現在生病了,生病是需要治療才能好起來的,媽媽以後每天陪你來這裏治療,你只要開開心心的,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看見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容易忽然大哭起來,他抽抽噎噎的,“我想看見,我想看好多好多東西,我不想這麼黑,我什麼都看不見,我好害怕!我不要,我不要……嗚嗚,媽媽,我不要……”
蔣銘璽終於忍不住了,他勸說道:“容易,你別怕,很快你就會恢復的。”
“我不,我不要,我想看見,媽媽,我是不是以後都不能看見了,嗚嗚,媽媽……”
容易哭鬧着,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傷心得只剩下了抽泣。
等到他宣洩完情緒,尉予喬才開口:“容易,你已經很幸運了,你一出生就可以看見這個世界,比其他人先天性失明的孩子幸福多了,他們一輩子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中,而你……已經見過這個世界了。”
“我們就當這是一個遊戲,時間不長,這是媽媽跟你做的一個遊戲,你要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用眼睛以外的東西去感受這個世界,遊戲結束,你也就恢復了。”
“真的是個遊戲?”容易似懂非懂的晃了晃腦袋,“遊戲結束我就可以看見了?”
“對,但是你必須把這個遊戲堅持到底。”
“那……那好吧。”他表情糾結着,好半天才說,“可是……媽媽,你能不能陪着我?”
不用他說,尉予喬也會答應他這個要求。
因為——
“放心吧,媽媽永遠會陪着你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