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可救藥
“我要你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說出來。”宮明月沉聲道。
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從周老夫人口中得知這麼多令人震驚的事情。就好像一個小小的線頭露在那裏，隨意一扯，卻帶出了連綿不絕的線繩。
被控瞳之術控制的周老夫人自然不會拒絕宮明月的要求，點了點頭，又開始說了起來。
“周馥羽那個惡鬼本就得太子寵愛，又平安生下了皇長孫，如此一來，等到太子繼位，她順理成章就會坐上皇后的位置，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心中憤恨自然難平，她害死了我的兒子，憑什麼得到這一切？以前我殺不死她，但是這一次，我一定要要了她的命。”
“那個海盜，吳雙兒和海盜之間的故事，其實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當年我去外祖家做客，救下了一名叫做海宇的海盜。我們朝夕相處，不知不覺就相愛了。”
“我那時已經和周正有了婚約，為了能在一起，我們決定私奔，海宇要帶我去海外，我也願意和他走。臨走之前，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閨中密友，也就是後來的吳老夫人秦冷霜，希望在我走後，她能幫我照顧我的母親。可誰知，她居然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父親。”
“我父親自然暴跳如雷，他用我母親的性命威脅我，如果我敢逃走，他就殺了我母親。”
“我沒有辦法，只能屈從於他，乖乖嫁進了周府。而海宇，他覺得我背叛了他，一氣之下便離開了。”
“然而天意弄人，兩年後我外祖父過世，我前去奔喪，居然又碰到了海宇。一番糾纏下，我們有了肌膚之親。”
“他要再次帶我走，但是這兩年裏我已經知道了很多有關海盜的事，知道他們居無定所，一直生活在船上，每日風吹日晒，吃的東西只有魚，穿的也是最最粗糙的棕麻，生病了得不到醫治，最要命的是，如果遇到暴風雨，很有可能就會喪身於大海中。”
“那樣的日子我光是想想就覺得可怕，於是我騙他說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我父親就會殺了我的母親，所以我必須回去。他相信了，最後我們達成約定，每年中秋時節，他來金城看我，我則拋下一切陪他。之後他離開，我回歸我周夫人的生活。”
“回去之後沒多久，我就發現我懷孕了。我很清楚孩子是誰的，但是周正不清楚。後來孩子出生，是個兒子，像極了海宇。”
“海宇是我這輩子唯一愛着的男人，所以對於這個兒子，我自是疼愛無比。”
“可誰知後來，我又懷孕了。甫一知道懷孕，我的兒子就開始生病，病情越來越嚴重，最後隨着嬰兒出生，我的兒子更是直接沒了。”
“是周正的女兒剋死了我的兒子，所以我要她替我兒子償命。只是她運氣實在太好，我屢次動手，她都安然無事，最後更是成功的嫁給了太子。”
“我的恨意經過這麼多年的累積已經達到了巔峰，所以在海宇再一次來和我幽會之時，我讓他幫我除去周馥羽，毫無意外，他答應了。”
“海上長有一種海草名喚海妖，將海妖晒乾之後混合人血給人喝下，那人便會無條件聽從放血之人。我用自己的血混合了海妖，分別給皇長孫的奶娘還有秦冷霜的四個貼身侍女服下。”
“那一天，我其實也在寒山寺。奶娘聽從我的命令，將碎頭髮塞進了皇長孫的裏衣內，皇長孫因此而哭鬧不止，奶娘便借口說是屋子憋悶，皇長孫想要出去透氣，成功把周馥羽騙了出去。”
“之後，奶娘便以她懷中抱着的皇長孫的性命要挾周馥羽，讓她遣退一眾侍衛去了寒山寺最偏僻的冷香園。”
“海宇的人早就在冷香園等着了，周馥羽一到，無異於是羊落虎口。只是那奶娘，不知怎的突然就恢復了神志，帶着皇長孫逃跑了。”
“等海宇的人追上奶娘，皇長孫卻是已經下落不明。我倒也不在意，畢竟那麼冷的天，一個無人照管的小嬰兒只有死路一條。”
“周馥羽身死，皇長孫失蹤，太子自然暴怒，這時，我早就安排好的陷害吳家的大戲便上演了。”
“至於為什麼是吳家，一來，他們有理由也有那個能力刺殺太子妃，二來，誰讓當年秦冷霜背叛了我呢？這一切都是她罪有應得。”
周老夫人說完，四周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莫如誨上下牙緊咬，臉頰控制不住的抖動，眸中一片猩紅。
片刻后，嘶啞的聲音從他齒縫間擠出：“你怎麼能？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周馥羽，她不是你親生的嗎？！”
“那又怎樣？我討厭周正，所以我從來都不會承認，他的骨肉是我的女兒。”周老夫人道。
“你——”莫如誨伸出手捏住了周老夫人的脖頸，他相信，只要自己微微用力，就能了結了這個惡鬼的老婦人。
“如誨先等等！”宮明月一把抓住莫如誨的手。
“你覺得她不該死？！”莫如誨壓抑住怒意道。
“不，她該死，但是你還要聽另一個人的意見才行。”宮明月說著，另一隻手快速點在了一直沉睡着的周老太傅身上。
周老太傅瞬間睜開了眼睛，猛然翻起身，對着周老夫人就是狠狠一耳光。
疼痛傳來，周老夫人從茫然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你，你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打我？”她捂住自己的臉頰，看着周老太傅一臉驚訝又委屈的說道。
“你這個毒婦！”周老太傅渾身顫抖，“你簡直喪心病狂！”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枕邊人居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莫如誨被這一幕弄得有些愣住了，他看向宮明月：“你並沒有點我外祖父的睡穴？”
“是。”宮明月道，“我只是讓他不能動而已。今晚不管我們問出什麼，都需要一個見證者。”
只是她也沒有想到，周老太傅這個見證者會見證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周老夫人這才注意到宮明月和莫如誨，她本也是個極聰明的人，聯繫到周老太傅的舉動，她很快就意識到有什麼不好的和她有關的事情發生了。
她看向周老太傅，“剛剛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周老太傅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惡毒的人，你怎麼能那麼對我？那麼對吳家？那麼對羽兒？要不是明月和如誨，我恐怕到死都不會知道，我居然和你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
說到最後，周老太傅整個人已是顫抖不已，竟是有直接抽過去的趨勢。
“外祖父！”莫如誨趕緊鬆開了捏着周老夫人脖頸的人，轉而一把扶住周老太傅，並幫他捋着胸口，好讓他平復下來。
周老太傅的話讓周老夫人徹底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使勁吞咽了一口唾沫，強裝鎮定看向宮明月和莫如誨：“你們都知道了？”
“是。”宮明月道。
“你們怎麼會知道？”
“自然是你告訴我們的。”
“不可能！我怎麼會告訴你們？我——”周老夫人高聲道，這些可都是她要帶進棺材裏的秘密，怎麼可能告訴他們？而且她根本就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沒有什麼不可能。”宮明月道，說完，她看向莫如誨，“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莫如誨並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看向周老太傅。
畢竟說起來，他才是最可憐，被周老夫人傷害最深的那個人。
“進宮！明日一早我就進宮！我要把這一切都告訴皇上，讓他還吳家一個公道！”周老太傅大聲道，他當真是仁善正直的君子，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為自己鳴不平，而是如何幫無辜的吳家平冤。
“不！不！你不能那麼做！你要是把這一切都告訴了皇上，那麼全天下的人都會恥笑你！”周老夫人吼道。
“你以為我周正是那種在乎聲名勝過一切的虛偽之輩嗎？更何況，就算被全天下人恥笑，那也是我應得的報應。”周老太傅說著，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畢竟，是我執意要娶你才導致了這一切。”
彼時初見，着綠裙的少女宛若一朵清荷開在了他的心間。後來他得償所願娶到了她，卻不想日後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早知如此，他寧願從未見過她。
“是！都怪你！這一切都怪你！你害了我一輩子，現在居然還要置我於萬人唾棄的地步，你良心何在？！”周老夫人用吃人的眼神瞪着周老太傅。
“就你也配談良心？”周老太傅那般溫良和善的一個人也被氣的怒吼了起來，頓了頓，他卻是語氣突然一變，對周老夫人道：“你以為就你有秘密，就你能騙過所有的人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周老夫人一愣，心中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什麼意思？難道你就不好奇，為什麼羽兒從小到大，你對她動過那麼多次的手，卻沒有一次成功嗎？我告訴你，其實羽兒並不是你生的。當年你腹中的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沒了，而你奶娘的兒媳，恰好剛生下孩子沒幾天。為了不讓你傷心，你母親提出讓那個孩子替代你的孩子。”
“你奶娘他們身為奴籍，當然願意讓自家的孩子做自由富貴的大家小姐，所以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當年你奶娘經常不顧一切的闖進我的書房，以各種理由讓我去看羽兒，使得我在不知不覺中數次救下羽兒。可即便如此，她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惡行。”
“我想，那是因為奶娘顧念你這個主子，哪怕你一次次要害死她的親孫女，她也儘力在保住親孫女的同時保護你。怕是只有老天知道，她為此耗費了多少心神，過得有多辛苦。”
“只是，奶娘的這一番苦心終究是餵了狗。你最終還是殺死了羽兒，殺死了她的親孫女。”
“我且問你，到時候九泉之下，你還有何面目見她？”
周老太傅說著，自己心中也是無比的悔恨。可笑他自詡聰慧機警，當年卻從未察覺到任何的不妥，直到現在，真相擺在了面前，這才恍然大悟。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周老太傅的一番話讓周老夫人整個人如遭重擊。
她和周正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那她這麼多年來所做的一切，處心積慮挖空心思的算計，豈不是一場笑話？
無數個夜裏，她也曾痛恨過這般陰狠毒辣的自己，可是想到自己那可愛的無故被剋死的兒子，她一顆心就又充滿了仇恨。
而現在，那個剋死了她兒子的惡鬼，其實一出生就死了？
周馥羽，不過是無辜之人罷了。
她這麼多年，居然對一個無辜之人做了這麼多的惡事。
不，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你撒謊！你撒謊！”周老夫人大吼道。
“我何必用這種事情來哄騙你？你奶娘的兒子和兒媳如今尚在人間，你若不信，大可以將他們叫來問個清楚。”周老太傅道。
他坦然的模樣讓周老夫人意識到，他說的都是真的。
難易言語的情緒充斥了她的腦海心頭，無數個聲音在不停的叫囂着。
“你好狠毒！”
“你是個毒婦！”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話！”
周老夫人只覺頭暈眼花，恍惚間，她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朝自己走來。那身影走到近處，她才認出，不是周馥羽還能是誰？
“我不過一個無辜之人，卻被你殘忍害死，如今，你也該償還我了！”
周馥羽說著，就用她長着長長指甲的手來掐周老夫人的脖頸。
“走開！你給我走開！”周老夫人瘋了一樣揮打起來，“我沒有做錯！我什麼都沒有做錯！要怪就怪奶娘她們，是她們痴心妄想，用自己的賤種替換了我的女兒。對，我的女兒，我的兒子，其實都是被她們的賤種剋死的！所以我殺了她們的賤種並沒有錯，沒有錯！”
周老太傅，宮明月還有莫如誨定定的看着周老夫人在那裏發瘋。
事到如今，她不僅不知悔改，反而繼續口出惡言，將自己的一切惡行都歸罪到別人身上，這種人，簡直無藥可救。
莫如誨雙手死死捏住，發出咔咔的聲音。
“你給我住口！”他大喊一聲，隨即一掌狠狠劈在雕花木的大床上。
只聽“轟”一聲，整張床竟是四分五裂。
宮明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周老太傅閃掠到了一旁。
周老夫人坐在廢木堆中，呆愣愣的看着四周，很明顯，她被嚇到了。
“我警告你，要是你再敢說我母親一句壞話，那麼下一掌絕對會毫無意外的劈在你身上！”莫如誨咬牙說道。
他何嘗不想一巴掌拍死她？但是，外祖父還在這裏，他不能不顧及他。
這一點，周老太傅知道，宮明月和周老夫人同樣也知道。
周老夫人儘管害怕，但心裏還是有那麼點有恃無恐。
夫妻一輩子，她太了解周老太傅那個人了。他那個人，心善，重情義，因此就算自己做了那麼多惡事，念在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他也一定會保住自己的。
周老太傅整個人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
他看着周老夫人，緩緩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哪怕我恨你入骨，但因為夫妻情義，也一定會護着你。”
“不得不說，你很了解我。”
“只是，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真正的了結一個人呢？就像我並不了解你一樣，你其實也並沒有完全了解我。”
說著，他看向莫如誨，用無比堅定的語氣道：“如誨，殺了她。”
聞言，莫如誨和宮明月臉上均露出詫異的表情來，不過很快，兩個人就都明白了過來。
淳正帝的端順皇后，是周太傅和夫人的獨身女，如果被人知道她只不過是出生奴籍的一個下人，那麼，不管周家和周老夫人的娘家是否知情，均是犯了欺君之罪。
到時候，就算淳正帝不想追究，也會有無數的官員逼着他追究。
如此一來，不僅周家和周老夫人的娘家會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莫如誨的處境也會變得無比艱難。
周老太傅相信自己守得住這個秘密，也相信莫如誨和宮明月守得住這個秘密，甚至連那奶娘的兒子兒媳，他也相信。
他唯一不相信的，就是周老夫人。
她太過狠毒自私，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而能讓一個人保守秘密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她變成死人。
周老夫人像是沒有聽清楚周老太傅的話一般，她脖子前伸，耳朵朝着周老太傅，“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周老太傅卻是已經不願意再和她多說，他背過了身去，“如誨，動手吧！”
莫如誨看向宮明月。
宮明月也朝着他點了點頭，說實話，周老太傅想到的，她先一步已經想到了。就算周老太傅要保周老夫人，她也不會讓周老夫人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