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年後——
“夏天飲食集團”的總部，位於一座商業大樓的一至十一樓。集團里的各種產品部門皆以樓層來區分，劃分得相當清楚。
遠遠地，一輛出租車駛來，緩緩地停在大樓的正門口。
從車上下來一位女郎，她下車后，輕甩上車門，而後站在行人路上，抬頭望着眼前這座大樓嶄新的樓面。
早晨刺眼的陽光照射在晶亮的樓面，讓人覺得好刺眼，女郎忍不住抬起手，遮在額前，稍微擋去刺目的光線。
這位女郎，正是方亞靚。
透過媒體報道，她知道——夏翔野回來了，且正在徵求女秘書，為了能見他一面，她寄出履歷，向原來任職的公司請了假，前來面試。
多久沒有這麼緊張過了？呼呼，她也忘了呢！
方亞靚放下遮陽的手，露出苦笑。
和他一別八年，她從二十歲的花樣年華，到現在成了二十八歲的成年女子；這幾年，她一直沒有忘記過他，也許是因為對他的那一份愧疚吧，她反而牢牢地記住他，不曾遺忘。
並不是沒有人追求她，而是她不曾動心過，也許在她心裏仍覺得……最初的，才是最美的吧！
她在心底起誓，如果他願意原諒當年她的失約，那麼，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對他好，當做是補償。
只是……不知道他變了沒有？身邊有人了嗎？
如果他早已不是單身，那麼以上所說全部都是空談……
想到這裏，方亞靚蹙起細緻描繪的娥眉，伸手按着左邊胸口，感覺那兒隱隱傳來一陣抽痛，難受得很！
如果真是這樣，她也不能有任何怨言，畢竟當初是她失約，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全是她自找的……
天哪！她到底在亂想些什麼？都還不知道現在他的近況是如何，就一再揣測，把自己搞得緊張兮兮的，真是神經！
方亞靚努力放鬆自己，嘴角刻意拉開，想要露出笑容，卻覺得嘴部肌肉好緊繃，就連要拉開弧度微笑都顯得如此困難。
唉……還是快點進去報到吧，聽說應徵的人很踴躍，不努力一點，她是不會屏雀中選的，到時候要見他一面，更是難上加難了。
如此打定主意，方亞靚踏開自信的步伐，朝“夏天飲食集團”所屬大樓走去。
位於大樓十一樓的總裁室內，窗明几淨，一整面的透明毛玻璃可以俯瞰底下的車水馬龍。
夏翔野站在窗邊，望着窗外的景物出神。
回來快兩個月了，他也差不多熟悉這座久違的城市。剛回來時，他休息了整整一個月，調回時差后，便刻不容緩地投入工作。
起初，他只是先熟悉公司內部各項業務，到現在正式上了軌道，也準備面試一位秘書來幫忙。
剛踏上這座城市時，他的心情起伏很大，這裏充滿了他的愛與怨，如此極端的兩種感情互相衝撞，每每搞得他心力交瘁，卻又六神無主。
說他恨她嗎？好像也不，怨的成分佔多數。
當初，她因為孝順，選擇留下來照顧她父親，關於這一點，他並不怪她；但，他卻無法不怨她當初捨棄自己的決定！那種痛，刻骨銘心，他始終牢牢記得，沒有遺忘。
這一次回來，對於是否會再見到方亞靚，其實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確信，自己對她依然舊情難忘，只是……分別了八年，八年能改變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
如果可以，他只要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她父親的身體好多了沒有，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她是否……想念過他？
一想到這兒，夏翔野抬起手掌，用力地抹過他緊繃的臉，提振一下精神。無奈，卻似乎沒什麼作用。
算了，現在他該全心投入工作才是，兒女私情還是先放一邊吧！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板傳來敲擊聲——
“叩叩叩！”
夏翔野精神一振，頭也沒抬便吩咐道：“進來。”
開門進入的中年男子乃是人事部經理，他進入辦公室后，隨即請示道：“總裁，今天將要面試您的專屬秘書，請問您要一起參與面試的工作嗎？”
吳經理手中拿着厚厚一疊的文件，那是應徵者的基本資料。
“不了。我相信你。”夏翔野轉頭，以犀利的目光盯着吳經理。
吳經理慎重地點頭，道：“我知道了。那麼總裁，您是否要先過目應徵者的資料呢？應徵者太過踴躍，我已經先請人把資格不符的剔除，再仔細篩選過，最後剩下這三十位角逐者。”
思索了會兒，夏翔野回到皮椅上坐好，頷首道：“也好。你過來一起看吧！”
吳經理趕忙將應徵者的資料疊放在辦公桌上，自己在夏翔野的指示下，坐在辦公桌前的待客用椅上，和夏翔野一起閱讀應徵者的資料。
夏翔野認真地看着每一張履歷表，沉思的模樣令人着迷，當初那個大男生的魯莽氣息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成熟魅力。
剛看完手中這一張履歷，夏翔野拿起下一張，沒看照片，先看個人資料、經歷；這一看，他一雙眼瞠得好大，連嘴巴都張開了，他整個人倏地站起，震驚的表情讓吳經理嚇了一跳！
他沒看錯吧？這張履歷表上面寫着：方……亞靚？
不會吧？
“總裁？您還好吧？”
夏翔野緩緩地放下那張履歷，失神地道：“沒事，沒事。”
他坐回位子上，整個背部靠在椅背，感到全身無力……可雙眼仍緊盯着履歷上頭的照片看——
她變成熟了，往日的中性氣息早被一股女性的嬌柔所取代，饒富女人味的細緻臉龐，照片里的她好像在對他笑似的……
怎麼會這樣？才剛想到她，怎麼就看見她要來應徵了呢？這……太突然了，讓他一時無法承受啊！
可是一想到，也許她就在樓下，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他的一顆心就再也無法平息了，跳了又跳、顫了又顫！
“吳經理……”
“是，總裁？”見了他的反應，吳經理如臨大敵，慎重應道。
“請其他面試者等一下好嗎？先請這位方小姐進來。”他抽出方亞靚的履歷表，交給吳經理去辦。
“是的，請總裁稍等。”吳經理接獲上司命令，很快地便下去辦事了。
夏翔野焦躁地在辦公室內走來走去，正在緊張着等會兒方亞靚見着他會是什麼表情。為此，他緊張到心臟都快要爆炸了！
若是見到她，他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呢？
不一會兒，吳經理回來了，在門板被敲響的同時，夏翔野不敢面對門口，反而面對他辦公桌後面的一大片玻璃。
他的手心在冒汗……
而當他的耳中傳來門板的開啟聲以及來人的腳步聲時，他的心跳幾乎失控了，狂亂地跳動着。
穩住！穩住啊！夏翔野這麼告訴自己。
“總裁，方小姐來了。”沒聽見他應聲，吳經理又道：“總裁？方小姐到了。”
夏翔野做了個深呼吸，穩定紊亂的心跳后，才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面試工作可以先開始，不必等我了。”
“是。”
吳經理帶上門離開了，整間辦公室內只剩下夏翔野和方亞靚。
他們同樣緊張、同樣無措，卻也都在等待對方先打破沉默……
方亞靚深深望着他的背影，發覺他變了。
從背後看，他的黑髮削得短而有型，服帖在頸后，讓她像以前那樣，不由自主地想要觸碰；而他好像又長高了些，他身上雪白乾凈的白襯衫襯托出他寬闊的肩膀，那是男人的肩膀……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她的心跳已然失序，狂亂不已！
她怎麼都不說話？夏翔野為此感到焦躁難安。
再也難以忍受下去，他“刷”的一聲轉過身，正式面對她——
闊別八年再次面對面，他們分別察覺到自己從來沒遺忘過對方……那段感情太深刻了，不會因為時間的距離而被淡忘。
“阿野，對不起。”方亞靚率先開口，她泛紅了眼，誠摯道歉。
夏翔野緩緩走近她，專註地打量她。
她一身標準的OL套裝打扮——合身的女性西服外套、配上服帖的窄裙，腳上是一雙低跟高跟鞋；頭髮盤在腦後，露出她整張臉蛋。
當他獨自一人在外國，每到輾轉難眠的夜晚時，他便會想：如果再讓他遇見方亞靚，他一定要重新追求她，在她臣服的時候，再惡狠狠地甩掉她，讓她嘗嘗痛苦的滋味。再次見到她，夏翔野才發現，那些想像全是笑話，他怎麼可能對她做出那些幼稚的行為呢？
“你……為什麼來？”他語帶艱澀。
“我？”方亞靚抬頭正視他的眼，坦誠地回答：“為了你。”
“我？”夏翔野怔忡了幾秒。
“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解釋，只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方亞靚兩手交握、糾纏，顯然心裏是七上八下的。
“想解釋什麼？八年前的失約嗎？”夏翔野苦笑了下，“我很想照我當時所說的，恨你入骨，但我真的做不到。可能當時的我，真的太自私了，一心只想擁有你，卻忽略了你心裏的感受。但我得承認，我當時真的恨透你了，尤其當我在機場等不到你的時候，我覺得我快崩潰了……”
方亞靚聽了，心中覺得一陣激動，卻不敢表現出來。
“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嗎？”這個問題，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敢問出口，深怕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想，從“朋友”這個最無害的位置開始，來測試看看阿野對自己究竟還有沒有感情？她有試探的勇氣。
她知道她這樣很過分，當初捨棄阿野的人是她，現在卻又奢望着能和阿野在一起……總要試試看的，不是嗎？從前都是阿野主動，現在，該由她來展開攻勢了。
可……萬一阿野心裏已經有人了呢？她的舉動會不會造成大家都受傷的局面？那也是她所擔心的。她也想為了感情而自私，但她做不到。
她只想和他當朋友嗎？夏翔野感到一陣心酸。
既然她只是想得到他的諒解，和他繼續做朋友，那就依她吧！
他點頭，道：“當然是。”
“嗯，很開心你依然當我是朋友。”方亞靚用笑容掩飾她的緊張，因為接下來要問的問題，是很重要、很重要的關鍵！
“阿野……”
“嗯？”夏翔野悶悶地答聲。
“在美國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女朋友了？”她試圖露出無所謂的笑容，但僵硬的嘴角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安。
夏翔野正要回答的時候，突然有個女子闖了進來，頻頻叫道：“阿野哥，你在不在？阿野哥？”
這陣女聲讓夏翔野和方亞靚都呆住了！
而女聲的主人，正是多年前曾向方亞靚謊稱是夏翔野未婚妻的徐夢絑！
只消一眼，方亞靚便能認出她來，只因當年的印象太深刻了。
“啊！阿野哥你在忙啊？那我先去會客室坐一下好了。”她一見到夏翔野有客人，便很識相地先退出辦公室，殊不知自己的出現，為這兩人製造了些許波瀾。
“原來……”方亞靚輕輕點頭，彷彿懂了什麼，她悄然垂下頭，唇邊漾着苦澀的笑意。
而夏翔野見她這樣，突然慌了，他本欲解釋，但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急得滿頭大汗。
事實不是她想的那樣啊！
“嗯……你有訪客，那我就不打擾了。方便借張紙跟筆嗎？”方亞靚重新抬頭，帶着自然的微笑面對他。
夏翔野見她一副無事狀，莫名地，心沉到了谷底。他默不作聲，僅是取來紙筆遞給她。
方亞靚迅速留下自己家裏的電話和手機號碼后，將紙張和筆遞還給他，“這是我的電話，既然是朋友，那有空就聯絡一下吧！我先走嘍！”
他連忙叫住她：“等等！你不是來面試的嗎？”
“哦，那個啊！會來面試，也只是想見你一面而已。”話說完，她朝夏翔野揮揮手，很快地離開了總裁室。
而夏翔野則望着手中的紙條，發起愣來……
她剛剛看到徐夢絑之後，表情是不是有點怪異？這代表了什麼呢？他可以妄想，她對自己仍有情嗎？
反覆想了幾天，夏翔野還是搞不懂，到底方亞靚的表情代表了什麼？
他問過雷熠和段淵祺的意見，他們給他的回答是——“想知道答案，為什麼不去問本人？”
於是他接納了死黨的意見，主動撥電話給方亞靚——
“喂？”
夏翔野緊張地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地道：“是、是我，阿野。”
“阿野！”方亞靚的聲音聽起來不知道是驚還是喜。
“嗯。”
“有事嗎？”
“我……”他握緊手機，一鼓作氣地道：“我想請你吃頓飯，方便出來嗎？”
電話那端，方亞靚停頓了下，才欲言又止地說：“可是……我可能沒辦法出門耶！”
夏翔野心中充滿一陣濃濃的失望。他強顏歡笑地道：“這樣啊……”
“不過……”方亞靚一說出這兩個字，夏翔野剎那間精神一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到我家來？我自己下廚，煮幾樣菜，只是家常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就是了。”
“好好好！”猛然驚覺自己答應得太熱絡，夏翔野一張俊臉瞬間暴紅，“那……要什麼時候？”
“你方便的話，就今晚好了。我念住址給你，你抄一下……”方亞靚念出一串地址，夏翔野立即拿筆抄下，“如果你找不到，就乾脆請你的司機送你過來好了，我可以送你回家。”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晚上我再跟你聯絡。”
“OK！”
電話掛上后，夏翔野對着手機傻愣愣地笑了……
晚間七點。
夏翔野剛下車，他要司機先行回去，之後他和方亞靚以電話聯絡，順利通過警衛那一關，直接來到十樓，方亞靚的公寓外頭。
他在門外猛做深呼吸，來平定他緊張的心跳。當他正要按下門鈴時，眼前的那扇門開了——
方亞靚一見到他，開心地打招呼：“嗨！”
他悄然紅了俊臉，也尷尬地回道：“嗨、嗨！”
“進來吧！”方亞靚打開門，讓他進入室內，她從門旁的鞋櫃拿出一雙男用的室內拖鞋讓他穿，忍不住調侃他道：“我這只是小小的公寓，可能比不上少爺你家的大別墅，別見笑才好。”
夏翔野撇撇唇，沒好氣地道：“說那什麼話？本少爺是會瞧不起人的人嗎？”
“哈……你知道嗎？我真懷念你動不動就‘本少爺’怎樣、‘本少爺’怎樣的。”方亞靚嗤笑出聲。
“這有什麼好懷念的？真是見鬼！”夏翔野嘟囔道。
分別八年第二次見面，兩人的表現總算正常了些。
夏翔野穿上室內脫鞋，越過玄關走進客廳，卻看見一個小男孩坐在客廳沙發和茶几之間，很認真地伏在茶几上畫圖。
只見桌面上擺放着四十八色的喜洋洋彩色筆，和一些散亂的着色圖，小男孩手裏正握着一支彩色筆，很用力地着色……
小男孩生得白皙可愛，雙頰泛着紅暈，令人想狠狠地咬一口。而他黑亮的頭髮，則隨着他的動作而晃動着……
夏翔野見狀一愣！
他臉部抽搐，顫抖地問：“這……這是誰的孩子？不會是……”他屏住氣息，力求沉穩地道：“不會是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