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離開
京城裏下了一夜的雨，所有的污穢和血腥都被雨水沖刷的一乾二淨。
天光大亮，謝晗喬裝打扮，一路避人耳目，混進了張府。
張相是在書房裏見他的。兩個人關上了門密談了許久，謝晗離開時，神情裏帶着幾許放鬆之意。
從角門裏回到靖平侯府，管家傳來了消息，說是有人約見在狀元樓，請靖平侯一敘。
謝晗聞言挑了桃眉。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不成。
知道自己回京的人，除了陛下和青龍衛統領之外，也就只有剛拜訪過的張相了。
信上的人指名要見自己，只怕是來者不善。
“侯爺，要不要奴才去給您安排？”管家仔細觀察着謝晗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必了，信上有沒有說約在什麼時辰？”
謝晗邊說邊走進正院，將身上的衣服換了，去掉易容的假髮和鬍子，將臉在銅盆里洗乾淨。
用毛巾擦乾之後，謝晗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容顏，就連屋子裏的光線彷彿都跟着亮堂了起來。
管家的雙目之中透出了一絲驚艷。怪不得侯爺都是做爹的人了，仍是上京公子之首，這般的容貌和氣度，稱得上“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了。
當年皇後娘娘被送往江南，管家隨船過去，也見過顧府的表公子一面。
雖然顧家表公子一表人才、名滿江南，但是比起侯爺來，仍是相形見絀。
想到這裏，管家頓時失笑。皇後娘娘如今已是母儀天下，再想那些前塵往事，不過是徒增悵惘。
管家收斂了心神，恭敬地回答道：“回稟侯爺，對方約在了酉時末。”
謝晗聞言臉上一哂，譏誚道：“藏頭露尾，宵小行徑。罷了，本侯這便去會會他。”
謝晗說完，來到書桌前，揮筆在宣紙上寫了一行字，吹乾之後，放到信封里。
“把信交給謝三，他知道應該送給誰。”
謝晗吩咐道。
管家退下之後，謝晗抓緊時間和李木見上了一面。
書房裏。
李木進來之後，謝晗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太師椅：“坐吧。”
“多謝侯爺。”這一路上，李木和謝晗熟悉了幾分，聞言也沒有客氣，在謝晗旁邊坐下。
“今日我叫你來，是想聽一聽你的想法。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無論你想留在京城，還是遼東衛，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謝晗說完，指了指面前的茶杯。
“上好的廬山雲霧，舍妹用了蘭香窨制。你嘗嘗看，是不是別有一番風味。”
李木是在遼東長大的，與京城這片繁華之地格格不入。
至於品茶，他一慣都是牛飲，連哪種茶葉都分不清，更何況什麼蘭花的香氣了。
但是有資格被靖平侯稱為“舍妹”的，也就只有皇後娘娘了。
李木聞言，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茶杯，宛如握着一件珍貴易碎的寶貝，他將杯沿湊到唇邊，仔細地品了品。
半晌，他搖頭苦笑：“侯爺，在下身居草莽，並未嘗出這茶水有什麼不同，倒是辜負侯爺的一片心意了。”
謝晗雖然對李木有所改觀，也覺得李木比顧衍更有擔當。說到底，他仍是看不上李木的家世。
今日之所以拿了自己的妹妹窨制的廬山雲霧來招待，也是希望李木看清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否則，李木只會給妹妹帶來數不盡的麻煩。除非他永遠都開不了口。
但李木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謝晗做不到恩將仇報，只能旁敲側擊地打消李木的心思，好在這李木是個聰明人。
“李大人客氣了，英雄不問出處。說到這裏，我該跟李大人賠罪才是，論起心胸，我不及李大人。”
謝晗微微一笑，嗓音清越如流泉，就連他眉宇間的自矜和傲氣都刻意收斂了，讓人頓生如沐春風之感。
“侯爺說笑了。侯爺用兵如神，戰功赫赫，才是我輩之楷模。”
李木當初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千里迢迢的去扶南尋找謝晗的下落，雖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宮裏的皇後娘娘，但李木身為將士，對於靖平侯這樣的戰神，一直都是心存敬意。
“李大人，言歸正傳吧。”謝晗可不認為，以他們二人的關係，能夠坐在一起把酒言歡。
謝晗索性單刀直入：“我方才的提議，還請李大人仔細斟酌，總之，我謝家是不會虧待恩人的。”
李木聞言，靜靜地垂下眼睫，內心裏掙扎了許久，終於苦笑着說道：“京城雖好，卻不是在下該呆的地方，遼東才是在下的歸根之處。”
這個答案，在謝晗的意料之外。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自己雖然於他有愧，但從見面開始，謝晗雖然把話說得漂亮，但若是李木打着留京的主意，謝晗絕不會讓他心想事成。
畢竟，以妹妹對自己的重視，若是知道李木救了自己，豈能不愧疚、不感激，萬一再讓李木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到時候別說是妹妹，便是整個謝家都會萬劫不復。
還不如自己仗勢欺人，將潛在的危險扼殺在萌芽中。這樣，對謝家、對李木都好。
可是李木卻選擇了放手。
謝晗心中頓時複雜至極。
他起身，朝着李木躬身一禮，神色鄭重地說道：“李大人高義，謝某慚愧。”
不只是謝晗，便是李木，也知道自己做出這個決定意味着他放棄了什麼。從此，他與心中的那個姑娘，天各一方，只能遙遙相望……
李木並不想要謝晗的感謝，他只是希望那個被他珍藏在心中的姑娘能夠平安喜樂、百歲無憂。
李木從座椅上離開，他伸出雙臂將謝晗扶起，臉上的神情不見一絲勉強。
李木說道：“侯爺不必如此。在下做事，但求無愧於心。”低沉、喑啞的嗓音莫名多出了一絲纏綿的味道。
謝晗順勢起身，心底輕輕一嘆，英雄難過美人關。
也不知道李木遇到了自己的妹妹，是幸還是不幸。
雖然謝晗一再表示不需要謝家的報答，謝晗仍是給李木活動了一個從三品的職位，又以百兩黃金相贈。
李木雖然自己只是舉手之勞，當不起謝家如此豐厚的酬謝，但是為了讓靖平侯安心，更重要的是讓她安心，便也接受了謝家的答謝。
走出侯府的大門，李木望着雨過天晴的碧空，只覺頭頂的太陽有些刺目。
他眯了眯眼，藉此藏住了眼中的那一抹晶瑩。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座莊嚴、華麗的府邸，李木猛地抽回身，翻身上馬，朝着城門口的方向疾馳而去……
和成郡王府的婚事，李木在去扶南之前便已經拒絕了。他心中另有所愛，又何必耽誤人家姑娘。
往後餘生，他都不會再看其他女子一眼。
黃昏來臨，天上的雲霞如烈火燒灼一般的絢爛。
李木下了馬，放馬兒去河邊吃草，自己背靠着一棵大樹，他拔掉酒壺的塞子，仰起頭，“咕咚咚”地灌入喉間。
燒刀子辣的割喉，即使這樣，心口上密密麻麻的痛楚也沒有緩解半分。
李木難過的身體一陣痙攣，他緩緩坐在地上，屈起一條腿支撐，另一隻手捂住面龐，任由指縫裏的濕意瀰漫……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
謝晏和被叫醒之後，隨便用了幾口午膳，又沉沉地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經是傍晚了。
大殿裏已經燃上了蠟燭，魏昭坐在羅漢床上，手裏面握着一本書。
謝晏和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從魏昭背後捂住了他的眼睛，刻意壓低了嗓音說道：“猜猜我是誰？”
魏昭輕笑：“除了眠眠之外，我想不出，還會有誰這麼調皮。”
謝晏和覺得沒意思，走到魏昭旁邊坐了，抓起男人的手指把玩。
“陛下明日回京，帶不帶我一起回去？”
“扶南王兵敗如山倒，罪魁段奕已經伏誅，段晨也被押回京中受審。朕回去，是要論功行賞。前朝之事，還不需要皇后出面。”魏昭緩緩說道。
“陛下不帶我回去，我自然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謝晏和眉尖若蹙，很不高興地說道：“戾太子的舊部想必會選在明日鬧事，陛下是怕我有危險。可夫妻一體，我自然要與自己的夫君共進退，”
“你有這份心便好了。”魏昭單手握着書本，沒法再繼續看下去，只好遞給一旁的宮人。
他抬手將人揮退，等到殿內只剩下他們夫妻，魏昭將謝晏和擁進懷裏，寵溺地颳了一下謝晏和的鼻尖，柔聲道：“你現在是雙身子，經不起半分閃失。朕的江山，可就指望着你腹中的龍子了。”
謝晏和卻意外的堅持。
“陛下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魏昭挑了挑眉，沒想到她的決心這麼堅定。
望着那張緊緊繃著的俏臉，他失笑道：“聽話。你若跟我回京，我還要分心顧着你。刀劍無眼，你若是有半分損傷，我便是將這些亂臣賊子全部凌遲處死，也難消心頭之恨。”
魏昭的話語裏透着一股濃濃的殺氣。
謝晏和心中掙扎。
魏昭當初回京，雖然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在一些愚忠之人的眼裏，仍是得位不正。
特別是，魏昭當初為了穩定局勢，曾經大開殺戒。可當初畢竟情勢特殊，魏昭此舉，也是情有可原。
但今時今日卻不一樣，那些亂臣賊子，魏昭可以殺之後快，但若是冒然處以凌遲之刑，在那些文人眼中，魏昭這個君主恐怕會得一個殘暴的名聲。
失了民心便不好了。
因此，謝晏和只好打消了心中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