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結局篇04
穆九到西藏已經快兩年了,加上在海城養傷的那大半年,算起來魏東隅已經離開她兩年半了。
兩年半的那個冬天,海景餐廳爆炸,魏東隅將穆九從二樓窗口扔進海里,穆九死裏逃生,魏東隅卻葬身火海,尺骨無存,警方清理爆炸現場時,只找到一枚燒黑的警徽。
那場由省城組織,海城警力協助的大型行動,分批行動,順利搗毀了一夥猖狂多年犯罪組織,盛世集團里包括董事長陸遠道在內,有將近一半高層落網,總經理陸天晴失蹤。警方這邊在交火過程中亦有傷亡,包括魏東隅在內的三名刑警因公殉職,多人受傷。
穆九在落入海水之前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去,誰曾想自己命大,被撈上來昏迷一月後,就醒了過來。
魏東隅幾人的追悼會,穆九沒有去,她不能接受魏東隅已經死去,也不能接受魏東隅的黑白照片被裱在相框裏,更沒有臉去面對魏東隅的小姨徐家宜。後來,阮炯把魏東隅那枚燒的發黑的警徽交給了穆九,對她講了一大堆大道理。
穆九坐在病床上靜靜聽完后,朝他笑笑,說:“哥,我想離開海城。”
阮炯問她要去哪裏?穆九說不知道,走走再看,這麼一走就走到了拉薩。穆九打電話跟阮炯說自己說要在拉薩開家客棧的時候,後者震驚過後便是反對。
她哥的原話是這麼說的:“小九,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你想去哪裏散心哥哥都同意,但你總歸得回家。”
穆九早就沒有家了。她養傷的時候,她的養母陶菁特地從省城過來照看了她幾日,難得地噓寒問暖。漸長的年歲柔軟了陶菁的心,穆九卻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需要被愛的孩子。她婉拒陶菁的提議后,踏上西藏的旅程。
決意在西藏定居,大概是因為在旅經西部時,被虔誠的藏民打動,看着他們沿着雪山腳下的路,一步一步磕下長頭時,穆九心中不由浮現出一個念頭,是不是她磕夠足夠的頭,行夠足夠的善,就能夠抵消她的罪惡,讓魏東隅在她的記憶里永存?
穆九用原來打算盤書店的錢盤下了一家經營不善的客棧,客棧不大可位置卻很好,站在頂樓能清晰地看到布達拉宮。
阮炯見穆九主意已定,不辭千里跋涉,給她送來了滾滾和一株桑榆苗。
穆九把客棧院子裏原來的草木清乾淨后,親手把阮炯帶來的桑榆苗種上。阮炯看着她忙活,低聲嘆氣,說西藏的氣候怕養不活這株海城本土的桑榆苗,可這棵桑榆苗終究是活了下來,穆九把照片發給阮炯的時候,後者沉默了一會,叮囑她好好照顧自己。
穆九就這樣安心地在拉薩待了下來,客棧生意一般,掙來的前除了餬口外,穆九全部捐給了當地的福利機構。這麼胡亂經營,客棧竟然也給她經營得有聲有色,特別是最近來了一位名叫蘇瑾的女房客,說自己是什麼雜誌主編,想要在她的客棧收集故事做節目,穆九大手一揮,直接把吧枱挪出一個角給她,她這麼乾脆,一是覺得蘇瑾身上有和她相似的經歷,二是她想看看自己這麼破客棧能有什麼故事給這個大主編收集。
沒想到蘇瑾真有本事,收集故事的招牌掛出去沒幾天,她客棧的入住量幾乎翻了一倍,後面乾脆爆滿得需要提前預定了。
房客一多,穆九自然就忙不過來,她請了個當地的阿姨幫忙洒掃,一邊算着入賬一邊奇怪的想,現在的人是不是在大城市裏活得太壓抑了,連個可以講悄悄話的朋友都沒有嗎?竟然特地跑來她的客棧來給蘇瑾講故事,特別是有那麼些個小女生,講得聲淚俱下,穆九聽了都跟着唏噓不已。
“老闆娘,你這個月的生意比上個月更好了吧?”吧枱上方探出一顆腦袋,蘇瑾笑眯眯地說:“我給你帶來這麼多生意,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面前的女人大二十幾歲的樣子,五官精緻,氣質有點像陸天晴。穆九看到蘇瑾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從小不愁吃穿的主。
穆九從吧枱下摸出一瓶青稞酒丟給她:“不用錢。”
“嘖嘖。”蘇瑾靠在吧枱上,手指玩着那瓶巴掌大的青稞酒,說:“我腳傷沒好全,不喝酒,不如老闆娘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
穆九斜了她一眼,摸出另一瓶青稞酒打開仰頭喝了一口,說:“我記得幾天前你就喝過酒了吧?”
蘇瑾被她拆穿,也沒放心上,只是鍥而不捨道:“老闆娘,我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當初我就是看到這家客棧的名字,才會決定訂你這裏的房間。”
“是吧?那我覺得自己有點失敗,你竟然只是看中了名字,我以為你是看中了我的服務和品質。”穆九說。
“……”
蘇瑾心想,那不是扯淡嗎?
穆九:“酒我有很多,故事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把客棧取名叫‘緣九’?”蘇瑾問。
“這個啊,我到拉薩的時候正好九月份,我跟這個城市有緣,所以就叫‘緣九’了,這很難理解嗎?”穆九笑眯眯的,眼裏像藏了兩隻狐狸,蘇瑾想從她口裏套話,是絕無可能的。
蘇瑾再次失敗,卻也不惱,她瞥了眼院子裏那棵已經長得人高的桑榆樹,說:“老闆娘你怎麼會想在院子裏種一棵桑榆樹?”
穆九睫毛顫了顫,仰頭逛了一口酒後,說:“大概是想提醒自己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吧。”
蘇瑾是個通透的人,見穆九似乎不想多談樹的事,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而是開了酒與她碰了碰酒瓶子,說:“看你一個人喝挺無聊的,我陪你喝。”
穆九掀眸睨了蘇瑾一眼,沒有拆穿她的小心思。又不是冒險者,獨闖羌塘無人區腹地,出來后不回家在她這一住就是好幾個月,還經常發獃走神,穆九要是再看不出來她是受了情傷,那她就白混了那麼多年。
但有個同病相憐的人跟她一起借酒消愁,穆九又有什麼理由拒絕?
兩年半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個兩年半,但至少每天喝足夠的酒,她才能安穩入睡,不再夢見魏東隅被火舌吞沒的畫面。
穆九本以為蘇瑾要在客棧住上個一年半載,她也習慣三樓的那間房間一直有人,但顯然孤獨永遠只有她一個人,這年春節將至時,蘇瑾跟穆九告別離開了拉薩。穆九還在悵然沒人陪她喝酒時,來了一個男人來找蘇瑾,原本以為只是個來找蘇瑾講故事的苦主,但後來她發現這個叫單銘的男人大概就是蘇瑾的情傷對象。
單銘在客棧住下來是為了什麼,穆九並不在意,只是單銘在的那幾天晚上她天天以蘇瑾的名義誆他喝酒,就是都被後者以喝酒後手不穩的理由婉拒了。
原來竟是個醫生。
單銘在那幾天,穆九沒有一夜能睡好的,因為單銘讓她想起了魏東隅,同樣陽光帥氣的臉,同樣偶爾的嘴賤,穆九這兩年用酒精強壓下來的思念猶如江水絕了堤,將她狠狠地陷了進去。
魏東隅已經離開兩年半了,九百多個日夜,穆九喝得酩酊大醉,在現實和虛幻中交替反覆,卻再也觸碰不到她的魏警官。
她好想他。
哪怕魏東隅肯出現在她的夢裏,她也心滿意足。可是魏警官大抵還是恨她的,他讓她永遠只會夢到最後那場爆炸畫面,夢到他鮮血淋漓的臉,藉此反覆地折磨她。
單銘離開客棧后,穆九大病了一場,渾渾噩噩高燒幾天後,終於在藏曆新年前一天退燒了,她婉拒清掃阿姨邀她回家過年的好意,做了碗面打算和滾滾一起守歲。
滾滾精神懨懨,它來拉薩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不適應,但跟穆九一樣,扛過來最難捱的那段時間后就活潑亂跳了。它沒精神,純屬是因為這幾日穆九生病,沒有給它做好吃的。
阮炯的電話打來的時候,穆九面剛吃了一半,他問穆九:“今年還是不回來嗎?”
“不了。”穆九低頭揉了揉滾滾的腦袋,說:“哥,新年快樂!”
“你也新年快樂!最近怎麼樣?”
“我和滾滾都挺好的,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來拉薩看我們。”
“好。”阮炯頓了下后,說:“九九,警方一直在查找陸天晴的下落,但至今沒有一點消息。”
穆九扯了扯唇角,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嗎?”
阮炯沉默片刻后,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陸天晴以前跟穆九開玩笑說喜歡自己的保鏢,那時候穆九以為她是隨口說說,可養傷的那半年,她卻從阮炯身上看出了些許端倪。
陸天晴失蹤,可查不到她的行蹤,當年的那家餐廳就是盛世集團旗下的,餐廳爆炸時,阮炯確認陸天晴就在附近,但海域裏卻沒有打撈到她的屍體。要麼她是屍沉海底,要麼她就是還活着。
這個和她有些血緣關係,對她態度莫名的親生姐姐,穆九至今都不知道她在這一切里扮演着什麼角色。
對她來說,沒消息又何嘗不是好消息呢?
陸天晴如果還活着,魏東隅會不會也有生存的希望?穆九知道自己在異想天開,因為陸天晴當時在不在爆炸區域她不知道,但她卻是眼睜睜看着魏東隅被火光淹沒。
即使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穆九仍然心存希望,如果餘生只能與絕望作伴,那麼,她定是熬不過那麼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