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墜落的戰鷹
一九四二年,日本像是一個戰爭瘋子,年初向荷蘭宣戰,后又佔領吉隆坡,佔領馬六甲,入侵緬甸、菲律賓等國家。
——當瘋子手握權柄的時候,世界是註定不能安定的。
度過新婚蜜月的王守卿,已經準備好奔赴浙江前線,在他的心中,政治也罷,領袖無能也罷,都不是他逃避軍人職責的借口,抵禦外侮保家衛國,責無旁貸。
出發前,章嘉森一家來到重慶,夫妻二人帶着大小四個孩子,很是狼狽,章嘉璈騰出家中房間,讓他們住了進來。
章嘉森一直認為戰爭發動之後,沒有真正的贏家,發動者往往也難逃戰爭之害。他反對以革命的方式改造中國,他主持制定的憲法也是以限制總統權力為目標,意在建設一個理性的政黨,德法相輔,以造福民眾。
但他卻不得不因為戰爭,帶着妻子兒女一路顛沛流離。
得知妹妹到底還是嫁人了,而且還是王守卿,他非常生氣,但是如今境況窘迫,再無底氣說出“二哥養你一輩子”的話來,只能是怒目瞪着沈夢昔,緊攥拳頭,“父親孝期未滿,你居然敢擅自結婚?”
章嘉璈出來解圍,“二哥,現在是戰時,一切就不要拘泥舊例了。”
“這怎麼是拘泥?這是孝道!”章嘉森這幾年蒼老了許多,頭髮花白,衝著章嘉璈斥道“你就是這麼為人子為人兄的?嘉瑜不懂事,連你也不懂事?這就是你們的政府官員,哼!”
章嘉璈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黃詩影忙着在旁說“好了好了,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明明心裏高興,非要說些煞風景的話。嘉瑜現在有了好歸宿,你不是也能放下心來嗎,只幾年不知道多麼擔心,怎麼見了面就不能說句軟話?”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反正是緩和了緊張氣氛,章嘉森看看妹妹居然沒有頂嘴,只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低頭不語,心裏忽然一軟,“算了,成事不說,二哥不是古板的人!祝福你們!”
伸手與王守卿握手,王守卿也不計較他的態度,一家人坐下來吃飯聊天。
話題從章嘉森的近年生活聊起,一直說到如今的戰況,王守卿認為如今日本戰線過長,雖然風光一時,佔領許多國家,但是很快就會因後繼無力,而衰退失敗,戰爭結束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幾人聽了也紛紛認同。
章嘉森說“我雖一直反對戰爭,但是‘兵者百歲不一用,然不可一日忘’,無論是封建王朝,還是民主政權,戰略防禦都是必要的,放棄戰備就是自取滅亡。說到底,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是要有‘戰’的能力,才能設想的。我們的國家,如今太弱了,一想到這些年的戰火瀰漫,心裏都滴血。”
“是啊,國際上先進武器發展迅速,我火生產太過落後,我們發明了火藥,結果現在幾乎所有的火藥都落到了我們自己的國土上。”章嘉璈沉痛地說,“落後就挨打啊。”
“守卿是要再返戰場了嗎?”
“是的,二哥,我首先是軍人,然後才是嘉瑜的丈夫。”王守卿轉頭看着沈夢昔,“除了國家和嘉瑜,我心中再無第三人。”
沈夢昔聽了垂下眼帘一笑,章嘉森卻大怒,“那你就應該一心為國家獻身,幹嘛娶我妹妹!”
“二哥,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蹉跎了歲月。那次日本特工刺殺,讓我想通了,我要和嘉瑜在一起!幾次命懸一線都是嘉瑜機緣巧合救了我,老天註定,我們要在一起的。我不會說哲理的詩意的話,一杯水,50度,99度,都不叫開水。一杯開水,從100度晾涼了,它也是涼白開。即便明天我死在沙場,今天我還是會娶她的。我死了,她可以再嫁,她曾經是我妻,就夠了。”
“胡鬧!什麼狗屁邏輯!”章嘉森拍案而起,“你必須給我安全回來!”
出征那天,王守卿主動拿出防彈衣,穿好,”嘉瑜,我會平安回來的,你安心等着我。“
沈夢昔其實心中忐忑,她並不能確定王守卿此去吉凶,臉上卻笑着,將一個折好的粉色信箋放到軍裝口袋裏,扣好扣子,“我等你回來。”
夫妻二人久久相擁。
目送王守卿走遠,沈夢昔還是落淚了。
坐在車上的王守卿迫不及待拿出信箋浮世萬千,吾愛有三,一為日,二為月,三為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王守卿仰頭哈哈大笑,笑罷將信箋重新折好,仔細放到胸口的衣袋裏。
三月時,日軍22架戰機空襲成都,中國空軍第五大隊組織截擊,但敵我力量懸殊,戰鬥異常慘烈,雖擊6架日機,但中國空軍卻損失飛機13架,6人負傷,8人陣亡。其中就有林惠雅的弟弟林衡。
得知消息的林惠雅悲痛欲絕,她寫下緬懷弟弟的長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了很久。
林衡是林惠雅的三弟,在林父去世后,一直與林惠雅夫婦一起生活,與他們感情非常好。一二九學生遊行時,遭到憲兵毒打,是梁誠如跑遍北平醫院和衚衕,才找到受傷的林衡。
林衡報考清華大學機械系,準備走實業救國的路子,七七事變后,林衡毅然轉報航空學校,投筆從戎,成為航空學校第十期學員。當時學校請了德國教官,嚴格得近乎冷酷,但林衡在1940年春天,以優異成績畢業了,同期一百多名學員,名列第二。
當時空軍的裝備極端落後,淞滬會戰後,能參戰的飛機所剩無幾,常常是飛行員駕駛着民用機改裝的戰機,與駕駛先進戰機的日軍進行對戰。
這次戰鬥,由於防空警戒系統的不完善,導致日機飛臨成都上空,中國空軍才倉促起飛迎戰。林衡不顧日機轟炸掃射,駕機起飛迎戰,在擊落一架日機后,被敵機擊中墜落,壯烈犧牲,年僅26歲。
林惠雅伏在沈夢昔肩頭,哭濕了她的衣服,”嘉瑜,我自私地想着,是否我們離開了成都,弟弟就不會那麼拚命了,但他還是走了,他還那麼年輕,還沒有結婚生子”
沈夢昔沒有見過林衡,但是也很難過,最優秀的年輕人,血灑長空,壯懷激烈,她不由得也想起戰場上的王守卿,孫勝儀也想起死去的丈夫和親人,頓時,房間裏滿是壓抑痛苦的哭聲。
“
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
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
中國的悲愴永沉在我的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