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牛刀小試
“出鏢咯!”
“合吾!”
“李副鏢頭,一路平安,這趟鏢路程七百餘里,途中不知有何風險,千萬小心了。”
“請總鏢頭放心。出發!”
一隻威風凜凜的鏢隊,從姜州城中走出,這次押送的是一批古玩,從姜州城送往國都中京,百里鏢局副鏢頭李敢當親自帶隊,隨行三十餘人亦儘是鏢局好手。不一會鏢隊便已走遠。
城門處還站立着兩人,目送着鏢隊遠去。其中年長之人一眼看上去不怒自威,確實是一眼看上去,因為他只有一隻眼睛,一身武者長衫,虎背熊腰,精神抖擻,赫然是百里鏢局總鏢頭——百里嚴,另一個年輕人同樣也十分強壯,這是他十六歲的兒子,百里朚。
“爹,你不覺得這一趟鏢略有蹊蹺嗎?”
“你也察覺了,朚兒。”
“是的,鏢貨貴重,交付之地竟然是在中京城外的十里坡,鏢貨也並未作保。”
“嗯,所以這一趟鏢,我們得做兩手準備,不能讓我們百里鏢局好不容易重新樹立起來的名聲再度毀於一旦。”
百里嚴一個響指,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名病懨懨的老年人,此人面黃肌瘦,身形矮小,感覺比姜州城裏的乞丐強不了多少,但在場的百里朚卻對他十分尊敬。
“朚兒,明日你便和你鄭雄伯伯騎快馬出發,很快能追上鏢隊,然後尾隨他們,隨時策應,以備萬全。”
“是,父親,但為何我們不立刻出發。”
“這不是廢話,你沒看前兩日陰雨綿綿嘛,我痛風犯了,你讓我歇一天,尊重一下老人家。”病懨懨的老年人沒好氣的說道。
“出發之前,你去余家找你余伯伯,找他借個人和你同去。”
“誰啊?”
“余重!”百里嚴一字一頓的吐出了兩個字,他深感這一趟鏢或有不妥,可又不知究竟會發生什麼,自己必須坐鎮姜州,鏢局又實在派不出更可靠的人,只能派齣兒子去策應,鄭雄是鏢局裏的老人了,武藝雖不高,但卻頗有些機巧,江湖經驗豐富,有他和百里朚同去,本該是足夠,但朚兒畢竟年輕,武功和江湖經驗都尚淺,余重的武藝在同齡人中已是出類拔萃,加上鄭雄的輔佐,兩個年輕人同行,三人互補,應該能讓事情更加順利。
百里家,曾是南漢國武林世家大族,族中高手輩出,開設的百里鏢局遍佈南漢國各大城市,交付給百里家的鏢貨,從無失手,因為以百里家的金字招牌,江湖中已無人敢覬覦,然而這一切,都在三十年前,封州城失陷的那一刻,皆成泡影……北寧數十萬大軍壓境,南漢國精銳均已喪失殆盡,封州城被圍困三十餘日,內無糧草,外無援軍,原本過百萬人口的國都,僅剩十數萬軍民絕境堅守,在此國家存亡之際,正是百里家號召武林人士,齊聚封州,為國盡忠。
那一戰,天地變色,乾坤倒轉,封州城十數萬軍民與城池共存亡,讓北寧軍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百里家千餘精銳高手,皆死戰而亡,唯有年輕的百里嚴,失去了一隻眼睛,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來到了姜州城,只因百里家在姜州城的鏢局並未由百里家人直接掌控,而是由百里家的女婿,也便是現在的副鏢頭李敢當的父親老李鏢頭打理,也實在是老李鏢頭武藝不精,所以並未參與封州城一役,這反而為百里家保下了這最後的一點復興的產業。老李鏢頭死後,這姜州城百里鏢局也就名正言順的交還到了百里嚴的手裏。
每每百里嚴午夜夢回,都會夢到當年那個血雨腥風的日子,所以他自小便嚴格教育自己的獨子百里朚,不要忘了國讎家恨,有朝一日一定要復興百里家,助南漢國奪回失地,振興國運。
去往中京的路上,破廟內。
熊熊燃燒的篝火旁,鄭雄和衣而睡,兩個年輕人卻在竊竊私語。
“那這得生多少孩子啊?”余重聽完百里朚講述自己振興家族的心愿,若有所思。
“你如此認真的思考,竟是這麼滑稽的問題嗎?”百里朚望着余重,在想自己父親為什麼千叮萬囑的讓自己帶上他,他總覺得余重腦子哪裏迴路和別人是不太一樣的。簡單地說,就是腦子有病!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不是么,振興家族,就得有很多人啊,那你就得娶很多老婆,生很多孩子,孩子再娶個七房八房的,我算了算,也不遠,大概你孫子那輩,你的願望就實現了,你還看得到!”余重一臉認真的拍了拍百里朚的肩膀。
“我這次出門帶上你我可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百里老弟,可別這麼說,沒我你肯定會很無聊。”
“有了你我更無聊,你不覺得你的笑話都很冷嗎?”
“冷嗎,這麼大火苗子竄啊竄的,要不我再給你添點柴火?”
“添你大爺。”
“我沒大爺,我有二大爺。”
“那添你二大爺。”
“很好,回去我就把你誠摯的問候帶給他老人家,不過我二大爺家余戎這孩子脾氣挺爆的”
“……你能閉嘴嗎?”
“不能,長夜漫漫,我睡不着!”
“所以你便不讓我睡?”
“好像是你先跟我談人生談理想的。”
“我錯了,我們還是聊聊這一趟鏢吧。再過兩天就該到十里坡了。”
“哎對咯,你爹讓你帶我來,就是讓我幫襯着你,你武功這麼差,再帶着那個病大爺,真碰見什麼意外,還沒打你們就輸了。”
這時,鄭雄翻了翻身,嘴裏還嘟囔了幾句。嚇得余重伸了伸舌頭,以為幾句吐槽的話都被聽見了,畢竟是長輩,還是要有些分寸,人前不能說人壞話,人後嘛……
“我想了一路,有一點我很在意,這趟鏢為什麼托鏢之人不作保?”余重調侃了一夜,終於進入了正題。
“沒錯,我也在想,要麼就是托鏢之人十分富有,要麼就是這批貨來路不正?因為如果是要作保,一定會有官府之人在場,簽字畫押公證。”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有一個顧慮不知當講不當講。”余重說了兩句正經的,便又開始沒正形兒了。
百里朚已經快被余重逼瘋了:“話講到這了,我說不當講你真的會不說嗎!”
“哈哈哈,好吧,我想說的是,對方不作保,是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一定會有意外?交貨的地點那麼奇怪,十里坡,進中京本不應該路過那裏。”
“余大公子一語中的!”鄭雄突然睜開了雙眼,嘴裏蹦出一句話。
“我滴個親大爺,您這是一直醒着呢?合著剛咱倆小屁孩兒聊天您都聽見了?”余重想確認一下剛剛吐槽的話有沒有被鄭雄聽到。
“行走江湖多年,我有一個習慣,只聽當聽之事,不當聽的我聽不見。”
“得,還是被聽到了,這大爺不會哪天在我飯菜里下毒報復我吧。”說了人壞話,余重心裏暗暗尋思。
“百里少爺,你說的有一點也很對,這一路我也在想,這批貨一定是來路不正的,而且一定會出意外,地點就在十里坡,我隨老鏢頭走鏢多年,那地方我知道,附近有個村子,後來發生了人瘟,人都死光了,那地方也就成了亂葬崗,從此杳無人煙了。”鄭雄行走江湖多年,習慣便是不說廢話。
“叔,這話聊到這可就有點瘮人了。”余重對鄭雄的稱呼也改了。
“那咱們更應該加快步伐,趕上李副鏢頭,對他多加提醒。”
“你倆放心,李副鏢頭江湖經驗豐富,他自會多加留意,此時我們還不便露面,你怎知不會有人和我們一樣,跟在鏢隊的後面?”鄭雄說完這幾句話,眼皮便又耷拉下去,不一會便鼾聲如雷了。
“哎,老人家就是睡得快,咱倆也快睡吧,估摸着後天咱們就到十里坡了,明日我們也得做些準備以防意外。”百里朚說完,兩個年輕人也便也倒下睡了。
只留下一團篝火,噼噼啪啪的。
翌日清晨,三人餵飽了馬,繼續起程追趕鏢隊。一路風塵僕僕,入夜前趕到了距十里坡二十裡外的一個小鎮,此時他們已經追上了鏢隊,鏢隊住在鎮上的福滿客棧,余重三人為了不引人矚目,選擇了鎮上的另一家客棧住下。
“趕了一天的路,肚子都餓的咕咕叫了。”余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小二,上一些拿手的飯菜,再泡一壺上好的茶來。”
“好嘞,客官您稍坐,這就來。”店小二忙招呼着三人坐下。
鄰桌坐着一個清秀少年,一身天藍色羅衣甚是貴氣,桌上寶劍上鑲嵌着一顆紅色寶石,一看就價值不菲,余重不免多看了兩眼,不一會那少年便上樓去了。
水足飯飽。余重和百里朚回到了樓上房間內,鄭雄則神神秘秘的不見了蹤影。
“咚咚咚。”敲門聲。屋內的百里朚打開房門,是鄭雄。
“二位公子,明日便到十里坡了,我剛趁夜去見了一趟李副鏢頭,告訴了他我們明日會在暗處跟隨他們前往,讓他不動聲色,自己知道就好,我先回房了,二位公子也早點休息。”說完鄭雄便退了出去。
“今夜我們都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養足精神才能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當然最好是我們想多了,余重,你幹什麼,我不要和你睡!”百里朚話還沒說完,看見余重已經脫了衣服鑽進了被窩。
“好啦,你別那麼講究了,誰讓只有兩間房了,難不成你想去和鄭大叔睡,我還想抱個小妞睡呢,條件不允許啊。”
“哎,對了,百里,你說晚上大堂那藍衣少年,是江湖人還是官家人?”余重這時突然想起那少年了。
“怎麼,你什麼時候喜歡男人了,你和我睡一起不會是有所圖謀吧。”
“我看像官家人,而且一看就沒什麼江湖經驗,那一身羅衣就不是尋常人家的穿着,我們江湖人也不會這樣打扮啊,太容易引人注目了,不過長得真的挺俊的。”
“……你晚上別靠過來就行。”
雖說百里朚十分不願意和余重睡一塊,但白天趕路也着實有些乏了,不一會,倆人就睡去了。
春天的天氣總是多變的。
“這早上出門還陽光明媚的,這會兒便陰沉沉的了。大家走快點,前面不遠就到十里坡了,交了鏢,我們也好開始往回趕了,這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要下雨了。”李敢當看了看天。
“是,李副鏢頭!”眾鏢師答道。
眾人行不過半里,道中間忽然出現了一道拒馬。
見狀,李敢當叫停了隊伍,環視了下四周,雙手抱拳,大聲喊:“不知哪路英雄在此擺設香堂,還請現身出來。”
此時道旁出現了一隊人馬,數十人俱是粗布衣衫,手拿兵器,皆面相兇狠之人。領頭的一個大漢漆黑的皮膚,絡腮大胡,右臉一道刀疤使得本來就兇悍的長相變得更加醜陋,更顯的不是好人。
李敢當先行一步抱拳行禮:“當家的辛苦了,不知當家的吃的誰家飯,燒的是幾炷香。”
“掌柜的辛苦了,我並非剪徑的賊人,我是來接鏢的。”大漢高聲回到。
“若是如此,當家的就應在十里坡等候。”
“哈哈哈,你把鏢車交予我便是,哪裏來那麼多廢話,反正你們一個也走不了了。”大漢說完便拔出了刀,一群人將鏢隊團團圍住。
“兄弟們,亮青子擋風。”李敢當和鏢師們也立刻亮出了兵器。
“原來你們百里鏢局和地龍幫沆瀣一氣,盜取前朝古墓,今日我還不人贓並獲!”一個藍衣少年忽然從天而降,站立在了兩幫人馬的中間。
“哎,百里,你看,昨天那少年,我就說他是官家人吧。”此時,余重三人正在暗處觀察着一切。
“我們還不出去嗎?”百里朚見余重和鄭雄一點都不着急。
“看來這少年也一直跟着李副鏢頭他們。”鄭雄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我們且看他是什麼來歷,不要着急出去。”
“對啊,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仨就是黃雀。”余重得意的說。
“沒想到這接鏢之人竟是地龍幫之人,若真如那少年所說,鏢貨儘是些明器,這次咱們百里鏢局可是做了幫凶了。”百里朚已然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見這少年孤身一人,大漢大笑道:“哈哈哈,這又是哪裏來的毛頭小子,敢來壞爺爺的好事,兄弟們給我上。”大漢一聲令下,手下們凶神惡煞的撲向了少年和鏢局眾人,混戰到了一起。
要說這地龍幫也不算什麼大的幫派,不過專做些陰損之事——盜墓。所以也為武林人士所不齒,這大漢便是地龍幫副幫主程大器,人稱鬼臉,擅使一把鬼頭刀,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李敢當與他交手不過幾回合便被他的刀震的虎口發裂,兵器都飛了出去。
但沒想到這藍衣少年年紀輕輕,武功並不低,與程大器交手起來並未落在下風,反而稍稍佔了一點上風。只見少年一把長劍遊走起來如靈蛇一般,程大器一身蠻力,竟也無從發力,如此這般纏鬥下去,遲早是要敗於這少年之手。
暗處觀察的鄭雄還在摸着他的鬍子:“這少年的劍法,頗有點御華山無塵師太的韻味,但是這老尼姑什麼時候收男徒弟了?”
“我也覺得這劍法就是女人練得的嘛!”余重看的津津有味,彷彿自己只是個看熱鬧的,絲毫不理會百里朚在旁邊急的跳腳。
此時混戰仍在繼續,地龍幫的人數畢竟佔優,鏢隊這邊已經力敵不過。
而少年依舊和程大器你來我往,戰在一起。這程大器卻似乎漸漸不敵這藍衣少年,開始露出了敗退之相,藍衣少年劍勢更加凌厲,絲毫不想給程大器撤退的空間。這時只見程大器突然身形一晃,左手一抬,一道黑影從袖中飛出。
原來程大器陰險至極,見力敵不過,賣了個破綻,少年豈能放過機會,右手一劍刺出,直取程大器要害,卻沒顧及到自己也空門大開,程大器左手袖內暗藏一套袖箭,一抬手也直奔少年胸口而去。少年見狀右手反手收劍,凌空翻了個身,但終究是躲避不及,被袖箭劃破了衣袖,左臂的鮮血浸透了天藍色的羅衣。程大器見暗器得手,右手鬼頭刀順勢直取藍衣少年。
“不好!”余重和鄭雄異口同聲的大喊了一聲,余重已經似離弦之箭一樣飛了出去,劍已出鞘,銀色的劍光直奔程大器而去,百里朚和鄭雄隨後也跟上殺進了陣中。
只見余重徑直飛入程大器與藍衣少年之間,反手一劍擋住了程大器的鬼頭刀,內勁一催,震的程大器頓覺手臂發麻,跳開了去,余重順勢左掌輕輕一推,將少年推入了身後的百里朚懷中,緊接着轉身一躍,已將程大器籠罩了在劍氣之下。余重平生最恨陰險狡詐之徒,見這程大器比武不過竟暗器傷人,已經是怒火中燒,一出手便是殺招,余家的三一劍法本就不是這江湖蟊賊能抵擋得過,這程大器本來已穩操勝券,哪裏料到竟斜刺里又殺出三個人,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幾招便被余重擊飛了兵器,跪地求饒。此時鄭雄率眾人也已將其餘匪徒制服。
“余公子小心。”鄭雄忽然大喊。
只見這程大器故技重施,跪地求饒時左手一抬,三道黑影直奔余重面門,眼見余重躲閃不及,一道銀光飛過,將三道黑影擊落在地。余重一腳將程大器踢翻在地,轉身一看,原來是那藍衣少年手中之劍,救了自己一命。
“這樣我便不欠你們了,但是你們與地龍幫盜竊古墓之案,還需跟我回姜州城交代……”,藍衣少年話還沒說完,竟暈了過去,百里朚一把扶住,少年的髮髻突然掉落,一頭秀髮散落下來,一股幽蘭的香味撲面而來,百里朚臉頓時通紅,說話也結巴了起來:“余……余重,她……她是……是個女的。”
“公子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這暗器有毒!”鄭雄撿起地上的袖箭,端詳了一會,只見這袖箭在閃着暗藍色的光芒。
余重聽見,又踢了一腳地上暈死過去的程大器,啐了一口唾沫:“這混蛋,真想一劍捅他個透明窟窿。”
“這樣,我們兵分兩路,還煩勞李副鏢頭先把這地龍幫諸人交予地方官府,再將鏢車押回姜州城,既是臟物,還是需與府衙交代清楚,我和兩位公子爺一路,先找一處地方給這姑娘療傷逼毒,再一同返回姜州,這姑娘想必與姜州府衙有些干係,我等也不能見死不救,如此這般安排可好。”鄭雄思索了一下,做出了安排。
“好的鄭副鏢頭,那這位受傷的姑娘便交予您和兩位公子爺照看,還請儘快上路,人命關天,這裏便交給我們來處理吧。”
人道江湖多詭計,初出茅廬顯英雄。
本來陰雲密佈的天空突然又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