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永遠的邱紅
邱紅很小的時候母就病逝,跟着奶奶過日子。幼稚的心靈里以為奶奶和媽媽是一回事,只不過稱呼有區別而已。
邱紅父親在廠里上班,邱紅和奶奶、大伯伯、二伯伯、小姑媽,還有表哥、表弟、表妹、表姐一大家子人在一起過日子。
邱紅的小棉襖、小毛衣都是奶奶和小姑媽給做。大人有說有笑,一群小孩子打打鬧鬧,一大家子人過得其樂融融,那是邱紅人生中最愜意的時間。
邱紅把奶奶當自己的媽媽。
邱紅的印象中,奶奶一直都是那麼老。她發覺別人的媽媽都那麼年輕,自己的“姆媽”怎麼會這麼老呢?
長大一點,知道奶奶和母親不是一回事。秋紅就問奶奶,她的媽媽到哪去了。奶奶說,她的媽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等她長大了,她的媽媽就回來了。
別人的媽媽都在自己孩子的身邊,而自己卻見不到自己的媽媽。邱紅心裏好痛,好委屈。
五歲那年,奶奶帶她到教堂去玩。
教堂房子好寬大,裏面有好多人,好熱鬧,窗上的彩色玻璃被陽光照耀,顯得奇幻美麗。
堂上光映之下的一尊彩塑把邱紅吸引了:
一位年輕美麗的婦女,體態豐滿,皮膚白皙,五官精緻,神態安詳,平易莊重,懷裏抱着一個光着身子的小男孩,頭偏着,腮部靠着小男孩的頭。
奶奶給她講,那是聖母瑪利亞,小男孩子叫耶穌。
邱紅從來沒有被這樣年輕漂亮的女性抱過,站在這雕塑前仰視好久,覺得她的母親就應該是這個女人的模樣。
邱紅覺得那個叫耶穌的小男孩有這麼漂亮有愛的媽媽,他簡直太幸福了。
邱紅想有一個這樣的媽媽,像抱小耶穌一樣抱着她。
這之後邱紅知道自己與其他孩子的不同。
奶奶的愛像冬日的暖陽照在她身上。小棉襖,小毛衣都是奶奶和小姑媽給做,什麼都不缺。吃魚的時候奶奶把魚刺一根根扯出來才讓邱紅吃。
遇到凶狗,奶奶總是擋在邱紅與狗之間。時常能變出各種好吃的零食給她。奶奶給邱紅梳小辮子,在奶奶面前撒嬌,發燒生病的時候依偎在奶奶的懷裏。
在奶奶跟前,邱紅就像一個快樂的小公主,從奶奶那得到了變味的母愛,原味的母愛從來沒有體驗過。
奶奶去世幾十年後,邱紅還時常夢見奶奶慈祥的笑臉,彷彿奶奶就在她身邊,隨時都可能出現在現實里。
邱紅的父親支內來到這老山溝里,奶奶和邱紅跟她父親來了。這地海拔高,夏天潮濕,冬天陰冷,邱紅奶奶的氣喘病到這就犯。
無奈,邱紅的奶奶只好回老家。
來了內地,天遠地遠,邱紅很少見到奶奶了。
邱紅長大了,父親把她母親的老照片給她看了。
看着泛黃老照片里的母親,邱紅有些失望——長相平平,比聖母瑪利亞的模樣差別太大。
後來,邱紅有了后媽,后媽帶來了她的女兒茹茹。一家四口還算過得融洽。
茹茹和杜妮婭的妹妹杜小甜耍的最好,倆人從幼兒園到上學都在一個班。
高中剛畢業那段時間,邱紅和杜妮婭的關係最好,走路牽着手,像戀人一樣。
後來杜妮婭和邱紅下鄉又在一個生產隊,吃住都在一起。
女孩怕冷,邱紅也學男知青,冬天被褥單薄,褥單下面多墊穀草,買瓶白酒放床下面,實在太冷就喝幾口,驅驅寒再睡。
夏天要下雨了,邱紅到曬壩幫收穀子,其他的知青往回跑。
生產隊就表揚她,可其他的知青都不嫉妒,沒人說她“鳧上水”,“舀油麵子”,“掙表現”之類的閑話話,這或許因為她經常關心別人緣故吧。
邱紅從來不指責埋怨別人,不背地裏說別人壞話,熱心助人。邱紅討人喜歡,不是因為樣子漂亮,是因為她心地善良,有同情心,寬宏大度,真誠待人。
邱紅做家務事樣樣能幹,而且乾淨利索,炒菜做飯,總是隨時清理,灶台或案板上總是清清爽爽的。邱紅對人都和善,杜妮婭從來沒見她發過脾氣。
後來杜妮婭找對象不知不覺就拿男方的品行德性和邱紅比較,細想又覺得可笑——怎麼把男人和女孩子做比較?
邱紅出國定居之前,回了一趟三機廠,說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回廠了。
邱紅回來,同學熟人都沒告訴,只叫了杜妮婭,到賓館裏倆人聊了很久,說這次回來就是把她父親、繼母和茹茹的墳遷到公墓去。
人本來於塵土,當歸於塵土。她感嘆,在了不起的人,現實里鬧騰得再歡的人最後都要歸於泥土。
她說將來自己的骨頭灰還不知道埋在什麼地方,但肯定是土裏。她還說辦了這些事之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聊起往事,說起了下鄉鬧地震那年。
說來也怪,那年的七八月,天空總是雲遮霧罩,山裏的雨比往年來得多,而且常常是暴雨不斷。暴雨一下來,跟着就是雷鳴電閃。
尤其是那種落地雷,真真是嚇死人——一個個大火球就在山坡上滾動,空氣和大地好像都在震動。不用說小孩子,就連上歲數的人都沒見過那景象。
又趕上鬧地震,好幾個月都住地震棚,山溝溝里沒多少平地,子弟校的操場上搭地震棚。或在樓前房后找一塊稍大點的平地,一張大木床,四角綁上四根竹竿,上面四根橫杆綁緊,搭成框架,拴上蚊帳,頂上搭塑料佈防雨,四周圍上床單防風。
有的人家還牽了電線,安上電燈,像一座座小房子。家家戶戶床挨着床,家家老小以此為家。孩子集中了,嘻哈打笑,高興得很。
小朋友都以為真的地震后,解放軍的飛機就要來空投餅乾,好像還期待地震真的發生。
大人本來心裏寫滿了憂慮,可被小孩子天真的笑聲驅趕了些許愁雲。
好多職工拖家帶口回老家,奔親朋好友去了。
廠里停產,一下子廠里冷清了許多。
好在是夏天,要是到了冬天,那可要遭罪了。
三機廠子弟下鄉的地方是離廠三十多公里,是淺丘和平原交界的地方。剛開始鬧地震的時候,三機廠的知青躲地震卻回家——到山溝溝里躲地震。
生產隊的農民和其他地方來的知青都笑話他們。其實危難時期和家人在一起,覺得心裏踏實,有安全感。
邱紅的妹妹茹茹就要和杜妮婭的妹妹杜小甜在一起,硬要到她家的地震棚里一塊住,兩個小孩子在一塊嘰嘰喳喳就有說不完的話。邱紅也隨她妹妹到杜妮婭家的地震棚里住,
小孩子吃飯“隔鍋香”茹茹經常在杜妮婭家和她妹妹杜小甜一起吃飯。茹茹的母親不好意思,要拿錢拿糧票給金桂。金桂說錢就不給了,給糧票就可以了。
想起那段日子,邱紅對杜妮婭講:
還記得有首老歌叫《老房東查鋪》,裏面的歌詞有:星兒閃閃綴夜空,月兒彎彎掛山頂。有一次晚上住杜妮婭家地震棚,外面正是這景色。
《老房東查鋪》還有歌詞是:老房東半夜來查鋪,手裏捧着一盞燈。
杜妮婭媽媽拿手電筒進地震棚來,邱紅還沒睡着,杜妮婭媽媽把邱紅墜下的鋪蓋摟起來,蓋正,掖好,把邱紅拂在臉上的頭髮撩開,怕邱紅的枕頭矮,托着邱紅的頭,又塞了個枕頭在頭下,把地下的鞋規整好,放到床下面,輕手輕腳地轉走出去。
邱紅當時好感動啊!長這麼大,這一輩子,第一次有“姆媽”給她掖被子,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母愛的偉大。
邱紅悄悄地哭了很久,流了好多眼淚。
說到這些,杜妮婭心生悲戚,眼含淚水不再言語;邱紅哽咽笑笑,癟嘴,眼睛望別處。
邱紅當知青的時候,一有空閑就看書,後來大隊把他推薦到公社中學當代課老師。當時邱紅叫杜妮婭要好好學習,多學點知識沒壞處,畢竟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邱紅說學習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當時杜妮婭聽了邱紅的話也感覺有道理,可沒覺得學習沒什麼樂趣,倒是拿起書就打瞌睡,書催瞌睡比安眠藥還見效,故而學習計劃難以實施。
想起她老媽經常失眠吃安眠藥,為什麼不用看書來催眠的方法呢?
畢竟吃安眠藥時間長了要把腦子吃壞掉,而看書卻能使人聰明。原來說“知識越多越反動”,後來不提這話了,交白卷肯定是上不成大學了。
怎麼說變就變,說恢復高考就恢復了,沒有一點心裏準備,很多人都抓瞎了。
天道酬勤,機會永遠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邱紅學習成績本來就好,腦子好用又愛讀書,當了兩年代課老師有時間學習,這段時間給了她難得的強化高考能力的機會。
那年恢復高考,邱紅考上了頂尖的名牌大學。
杜妮婭後悔自己事先沒努力,白白浪費了許多空閑時間。當年要是也考上大學,也不至於這輩子這麼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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