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五章 雙生雙心(十七)
離開崔悅的日子一直在我心裏默默地倒數着,這並不代表我要記着離開她的時間,而是因為我對她的思念總是若隱若現。有時候到案發現場勘察環境的時候,有現場的同事跟我打招呼,跟我開玩笑,我都會說上一兩句話,都這些話都不屬於我的風格。是的,我說話的口吻已經逐漸變得跟崔悅那樣,充滿了玩世不恭,總是產生一種喜愛玩弄別人的感覺。事實上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說話時的風格,包括了動作以及語言神態。無論我在做什麼,想什麼,崔悅的影子始終很牢固地扎穩在我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
在以前,有崔悅的日子裏,我的時間不會那麼難過,不會常常感到哀愁遍野,有她在,我的日子會過得很開心,簡直可以用無憂無慮來形容。好吧,我承認的確是有點誇張了。
有時候我常常都會不斷地埋怨自己,為何無緣無故要提出結婚的念頭呢?要是我沒有向她求婚,我也不會遇到婚前恐懼症,更不會跟她吵了一次,也不會跑去酒吧喝醉酒,跟曉紅髮生了關係,導致曉紅在事後瘋狂地愛上了我……儘管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看上了我哪一點,她對着我死纏爛打,其實我原本只想跟她說,那晚的事能不能當沒發生過。可是她的柔情似水實實在在地闖入了我的內心世界。我的防禦力我的抵抗力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
為此我不得不做出一個非常痛苦的選擇:離開了崔悅。
在第二天,我跟曉紅就已經是正式同居。
在我看來,曉紅的生活非常有規律。
白天我去上班時,她會一個人躲在家裏看電視,大清早的時候就起來給我做早餐,早餐方面非常豐富美味,一大早就能聞到煎雞蛋的香噴噴氣味,這簡直就是人生最大限度的幸福指數。
我下班回家了,她就會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拉着我的手臂,一言不發地抱着我。看着她閉上眼睛如此這般的享受狀態,我也不好打擾她,於是我只能默默地任由她抱着我的手臂。她就這樣看起來就像一個極度需要陪伴的寂寞女子那樣,跟她在一起的感覺也挺好,但總是感覺缺了點東西似的。
她做的早餐雖然美味可口,但我們在吃東西時,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硬生生地扯了很多的話題跟我聊,可是她那些話題我一點都不感興趣;而我想要討論的話題,她貌似也不感興趣。
例如我跟她講佛洛依德,她聽不懂;我跟她談歷史談政治,她也聽不懂;紅衣男孩事件,她更是聽得一頭霧水。這種情況很不樂觀,我的悲觀主義從心裏萌生着,想起從前跟崔悅在尚未見面之前,我們就已經常常討論那些匪夷所思的案件,只要哪裏有不尋常又詭異的案件,我們就有話題可以聊。
久而久之,我對曉紅的熱情開始出現逐漸減弱的跡象。
我變得像張大寶那樣,一大早起來,她即使是做好了早餐,我也沒有胃口吃。她問我怎麼了,我說沒有食慾,然後回警局之前,我會跑到對面的餐廳吃早餐,吃飽喝足了,才心滿意足地去上班。
對此我會感到很詫異,原來男人的抉擇很多時候都是驚人的相似。
我變得跟張大寶那樣,家裏有早餐不吃,非要撒謊說自己沒有胃口,一到了外面立刻就狼吞虎咽地享用着早餐。
這樣的日子,我維持了足足一個月。
本來我對習慣的堅定並沒有太執着,例如一家餐廳我去多了,沒多久就會厭倦那裏的菜式,很快就會選擇去其他的餐廳吃東西。但曉紅樓下對面的餐廳卻使我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地選擇在那裏享用着我的早餐,原因很簡單,崔悅也在那裏吃東西。我去那裏吃東西,很顯然是為了在那裏碰見她。
呃……我並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出軌了,但應該不算吧,畢竟我只是喜歡每天坐在崔悅的對面,看着她吃東西,這樣我會開心一點。
她倒是沒察覺到我的不對勁,若無其事地吃着煎雞蛋,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我聊了起來,久而久之我們的感情似乎又從某個角度開始升溫了。
這一天,她打扮得特別漂亮,抹了口紅,整個人都顯得精神抖擻,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她的眼睛,原來她的眼睛是那麼的大,明亮明亮的,不含一絲雜質。
“以前常常聽別人說,一個男人一旦開始談戀愛,他就會整個人都變得意氣風發,信心十足。你離開了我一個多月,去找第二個女人,可是也沒發現你有多麼的開心,怎麼?那方面不和諧?”
不得不說,她還真的是語出驚人,我愣了愣,傻乎乎地為自己辯解:沒有啦,雖然我跟她是住在一起的,可是我們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同床異夢。對了就是同床異夢,我們倆就算躺在同一張床上,也沒有太多的話題可以傾訴。不過她倒是挺熱情挺奔放的,這一點她比你稍微要好一點。
最後那句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事後我就感到非常的後悔,我不應該再前任的面前誇現任的優點啊!不過她貌似真的不是很在乎,聳了聳肩膀說:我還以為你們倆會有很多話題聊呢,畢竟你們一拍即合,感情發展的速度非常驚人!
我愣了愣:事情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她微笑着說:你不用跟我解釋!真的!
我望着她將一杯豆漿一飲而盡,困惑不已地對她說:奇怪了,你以前不喝豆漿的。
她雙手抱在胸前,饒有興趣地說:我不是不喝豆漿,而是因為你一直給我買奶茶或者咖啡,從來沒有問過我,喜不喜歡喝豆漿,又或者要不要嘗試喝豆漿。你從來都沒有給多我一個選擇,又怎麼會知道我喜歡喝豆漿呢?
我好奇地問:給多你一個選擇,你會很開心嗎?
她也懷疑自己:或許會開心吧,總比沒有其他選擇的好吧?
我會心一笑,嘴巴微微上翹:本來喝咖啡喝奶茶喝得挺好的,無緣無故幹嘛非要轉口味呢?說不定你喝了豆漿之後就會厭倦咖啡、奶茶的口味。
她裝作恍然大悟地說:對耶,你說得也挺好。我也從來沒有問過你,會不會喜歡別的女孩,我根本沒有給你其他的選擇對不對?
我急着為自己辯解: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愛上其他人!
她再次微笑着說:哎,你不用跟我解釋!真的!
我很不甘心地拿着刀叉在蹂躪着火腿煎蛋,她望着我手上的動作,好奇地問:你吃早餐的速度那麼慢,今天不用上班嗎?
“不用了,又沒有謀殺案發生,也沒有死亡現場需要我去處理。”
她又要了一杯豆漿:這麼湊巧,那我們豈不是同病相憐?無業游民,雙失青年。
我笑了笑,大膽地向她提出要求:既然是這樣,我們今天到處去走走吧。就當作是分手一個月後的紀念遊行。
她攤開雙手地說:沒關係啊,反正我是不會跟你牽手的。
於是就這樣,我們兩個傻乎乎地在這座城市四處遊走,逛了購物城,參觀了金融中心。從一開始我們是毫無交流的,直到中午開始,我們互相罵了對方一句神經病,彼此之間的隔膜在一瞬間被打破,慢慢的,我們的話題也逐漸多了起來,玩起來也變得如此的肆無忌憚。我們還一起登上了一座寶塔的最高處,在一輪月明的照耀下,夜景變得尤為迷人。她對着天空伸展了雙手,猶如翅膀似的,感覺像在擁抱天空似的。
寶塔上的冷風很大,吹得我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我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絲毫沒有反應,痴痴迷迷地望着遠方的景色,那一刻開始,她的心思全程都不在我的身上。我也不願意自討沒趣,倚靠在一根粗壯的柱子旁邊,心情無比的複雜,人生大起大落變化太快,我都快要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場夢。
本來平淡如水的生活,遇到了舊情人,查一宗失蹤案,然後慢慢地發現到了應該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卻在結婚之前的一天,我們又吵了一架,結婚不成,我跑去酒吧喝酒,喝醉酒出軌,接着跟舊情人提出分手,搬去跟新的情人一起居住。但沒過多久,我心裏竟然慢慢冒出了空虛寂寞的哀傷心情,我的大腦不斷地告訴我,讓我去尋找舊情人,我照做了。現在她又一臉冷漠,讓我進退兩難,患得患失,不得不說,女人這種生物還挺神奇的。
過了很久,她都沒有再說話,我雙手插在口袋裏,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你有後悔過跟我吵架嗎?
我苦笑着問:你想聽真心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心話啦,神經病啊你!”
“說實在話,挺後悔的,那天我要是沉住氣,忍住沒有跟你發生爭吵,說不定我們現在已經踏入婚姻殿堂,對着兩百萬人宣誓,正式註冊結婚。”
她故意地挑了一句:就算是結婚了,你還是會出軌,曉紅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搖了搖頭說:不可能的……她只是一個意外。
她毫無預兆地轉過身,一下子撲到我懷裏,她的淚水在一瞬間濕潤了我的肩膀。
“我們不要分開好嗎?”
我摟着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海里一片空白。我想,答案是丟在那裏的,那天晚上我摟着曉紅的時候,腦海里想着的是崔悅的臉龐,到了現在,我摟着崔悅,卻不會想着曉紅的臉龐,只會更想念崔悅。
她幽幽地重複了一遍:不如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在這個時候,其實我很想答應她,但我不能對曉紅那麼無情,總之我不能再次如此輕率地決定每一件事,我要慎重再慎重。
“你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好不好?”我凝望着她,眼看她的淚水都快要溢出來了,我還想再說點什麼,她就失去了理智,猛地推開我,很生氣很傷心地跑了,我想追上去,但有心無力。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目睹她背影的消失……
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十二點多,曉紅為我準備了很多豐富的食物,並且很熱情地摟着我,拉着我坐下,她就坐在對面的位置,連忙說:趕緊吃點東西吧,你肯定很餓了吧?都到了這個時間段才回來。
我的心裏亂成了一團糟,實在是沒有心情吃東西,我就隨便喝了點飲料,兩眼不敢與她直視,她倒好,居然還問我:警局裏有很多工作要忙嗎?忙到現在才回來。
嗯。我慌亂地回答着,因為最近發生了一宗很複雜的凶殺案,很多東西要檢驗,很多報告要完成,所以就加班加點到現在。
她滿懷期待地問我:對了,我差點忘記你是法醫。那宗凶殺案的殺人手法是怎麼樣的,可以跟我說說嗎?我很想了解一下。
啊?我艱難地說:都三更半夜了,你還要聽這麼恐怖的描述,不怕晚上做噩夢?
她爽快地說:沒關係,我從來都不會做噩夢的,這一點你不用替我擔心。
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突然對謀殺案感興趣,可是我明明在撒謊,我今天根本就沒有上班,最近也沒有謀殺案發生,特案組現在名存實亡,沒有了主管就像一具丟失了靈魂的軀殼那樣,只知道行屍走肉。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編一宗不存在的案件給她聽。
我想了很久,終於決定跟她分享一宗真實存在的案件。
那是發生在2006年夏天的一所公寓內的血腥案件。
在公寓內的浴室里發生了一宗謀殺案,當時我趕到現場,受害者的屍體就躺在浴室里,不,準確來說,不是他的屍體躺在浴室里,而是他的頭顱沉浸在浴缸里,因為他整個身體都被人用鏹水與酸性反應極強的化學藥物給融化了,只剩下一個腦袋沒有被處理,漂浮在浴缸的水裏,整個浴室都瀰漫著腐蝕性的氣味以及腐臭味。
當時在公寓內找到的線索其實很少,根據受害者的社交習慣我們才了解到,原來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到處沾花惹草,四處留情。說白了就是靠女人養他,但又不注重感情,見一個愛一個,見色起意。所以到後來警方就推斷這應該是一宗因愛成恨到謀殺案。殺害死者,並且將他的屍體溶化至剩下一顆腦袋。由於受害者的女朋友以及情人非常的多,調查範圍非常廣泛,有好幾個已經到了國外,無法查證,所以這宗案件就成了一宗懸案。
我將2006年的案件變為最近發生的案件,如實地向她描述,她聽了之後不僅沒有感到害怕反而很好奇地問:用溶化屍體的手法處理受害者是不是最完美的一種?
我突然緊張起來,為什麼你會問這個?
她離開椅子,慢悠悠地向我這邊走過來,雙手落在我的肩膀上,鼻子刻意地聞着我的身體,她一臉陰沉地說:你身上有香水味,是女人專用的香水牌子,你摟了其他的女人?
我的大腦瞬間一百八十度地思考着,然後不慌不忙地撒謊着:沒有……那是公寓內其中一個房間裏所飄散着的香水味,死者的女朋友估計是很喜歡塗抹香水,我曾經去過那個房間,所以才會沾染到香水的氣味,
她拿着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眼看快要切割到皮肉的部位,我不禁嚇得喊出聲,她再次問我:你剛剛說的那些全是真的?
我很不要臉地堅持撒謊:真的啊!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拿現場搜集到的證物清單給你看,你就知道我根本沒有撒謊!
“你知道嗎?當一個男人變了心要離開他身邊的女人,通常這個女人只有兩個想法。”
“是什麼想法?”
“沒有分手,只有喪偶!只要殺了這個男人,他就會一輩子都留在她的身邊。”
我立馬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她的刀慢悠悠地在我眼前不斷地搖晃着,你是不會背叛我的對嗎?我從驚恐的情緒里勉強擠出一臉笑容:當然不會背叛你。
她臉上恐怖的神情頓時消失了,展露着很甜美的笑容,放下了手中的刀。
趕緊吃吧,吃完我給你調熱水洗澡。
我那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