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永南碎屍案(三)
雖然蘇天儀沒有嫌疑,但我們還是要去他的家裏去看看的。
我讓Amy跟在我後面,我輕輕地敲門,很快就有人開門了。
開門的是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是那種書獃子,眼睛近視了,估計是看書看多了的緣故。
請問你是不是蘇天儀?我保持禮貌地問他。
他問我有什麼事,我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而且示意要進去查看,但是他拒絕了,他正想要關門,跟在我身後的Amy拿出了警察證,示意他要警民合作。
果然還是警察的證件管用。
他的房子整潔,乾淨,好像天天有人打掃一樣。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順手拿了起來,不禁眉頭一皺:你和蔣愛青很熟?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們不常聯繫,但是我們的關係一直很要好。他微微地笑着說。那表情好像在回憶很美好的事情一樣。
只可惜她已經不在了……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很憂傷。
她出事之前有沒有和你提過什麼,或者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沒有!她出事之前那三個月,我都沒有和她聯繫。直到我看了新聞,才知道她已經……
我只好接着問:那她有沒有仇人或者男朋友之類的……
他很肯定地說:不會的!她那麼善良,不可能會有仇人的,至於男朋友,他很少和陌生人接觸的,就算有,她一定會向我提起的。
我換一種問法:我聽說你是醫學系的,你和醫學系的同學有沒有聯繫,或者他們會不會認識蔣愛青?
不!我一向獨來獨往,不會和任何人有聯繫。他很堅定地說著。
你就住這種陰暗的房子?這裏看上去和晚上沒有區別。我反問他。
他苦笑着:我的人生從來就沒有陽光!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想到處去看看。不等他的同意,我就私自走進了廚房。
我看着廚房用品的擺放都很整齊,餐具,盤子……等等!好像有些地方不對勁,可是哪裏不對勁呢?不管了,先用手機拍下來再說。
離開蘇天儀家裏之前,我問他: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他很自然地笑着:是啊!一個人習慣了,不過……我還是挺想念她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許醫生!有發現嗎?Amy焦急地問我。
有,但是說不出來。她肯定以為我在故弄玄虛,但這是事實。
回到永南警察局,我將手機拍到的照片曬了出來放在工作桌子上,開始一張一張地研究,一邊研究一邊問Amy:有沒有發現照片裏面有哪裏不妥?
Amy支支吾吾地說: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我也說不出來。
你的閨房有沒有那麼整齊?我轉移話題問她。
她頓時就臉紅了:比起他的房子,我的房間實在太亂了……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原來是崔悅的來電。
案情有沒有新的線索?她焦急地問我。
你那麼悠閑啊?今天沒有病人嗎?我在開她玩笑。
我想幫你查案,你還要挖苦我?!她很委屈地說。
我一邊用放大鏡放大曬出來的照片,一邊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嫌疑人,但是他不符合兇手的作案條件。
她認真地說:我覺得,這件案子也許有兩個兇手,一個殺了人,一個負責肢解。
她也許和醫學系的學生沒有結怨,殺她的人是一個極度平凡的人,幫兇手毀屍滅跡的人才是醫學系的人。
我手裏的照片突然掉了下來:對了!你提醒我了,這件案子在當年一直找不到兇手,很有可能是調查的方向錯了,他們被兇手誤導了,如果真的是一個殺人一個負責毀屍滅跡,嫌疑犯的排查就不會那麼窄小了,兇手不一定是醫學系的人,他也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有任何的解剖知識。但是另外一個人卻擁有豐富的解剖知識和精密的刀法,他負責處理屍體,至少從表面上他是不認識受害人的,我們再怎麼調查也查不到被害人和幫凶的關係,處理屍體的人不一定是兇手,而兇手不一定是會處理屍體的人,好一個移形換影。
那個用電量的數據和拋屍的時間問題,你想到了嗎?她在催我解決問題。
我沒有回答她,默默地掛了電話……
晚上回到酒店房間,我還在思考崔悅提出的兩個問題。
Amy在用我的電腦,她在查看我的驗屍過程和心得。
“許醫生,你有沒有碰過一些很噁心的死屍?”她一邊看,一邊問我。
我閉上眼睛回答她:有啊,再噁心的都有。
“你整天對着死人,不覺得害怕?”她繼續在問。
我憂鬱地看着窗外:死人有什麼可怕的,它又不會害你,又不會罵你;活人反而就比較可怕了,他會欺騙你,謀害你!
她突然笑了起來:你好笨啊!你看這個驗屍記錄:
死者方松,死於交通意外,頭部有多處比玻璃刺傷的傷痕,頭部以下部分身首異處,屬於粉碎性壞死。
這麼簡單的死法,你還要將已經粉碎的下半身拼接回來,拼接屍身本來就需要很長的時間的,你卻連續拼了48小時,你一天拼一點,一天拼一點就不用那麼累了,還浪費了解剖室的那麼多電力!
我聽了她的話,眼睛睜得很大,她漫不經心的語言,竟然解開了崔悅給我的難題。
我興奮地對她說:我想到了!謝謝你!
雖然我已經想到處理屍體的方式了,但是還有很多疑點沒有想通,我們約了永南警察局的局長一起吃飯,但是我事前是不知道他會來的,我以為只有Amy和我一起吃飯。
她好像想探討我的內心想法:你昨晚說你想到了,你想到什麼了,透露一點點給我聽聽。
我皺着眉頭說:不知道,還有很多疑點沒有解開。
她表現得很失望的樣子。我看了看桌面上擺了三副餐具,有點厭煩地說:這裏的服務員是怎麼回事?明明只有兩個人,多了一副餐具他們也不將它收拾走!
她趕緊說:桌面上擺了三副餐具肯定就是有三個人吃飯啊,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我們還有一個客人沒到。
慢着,你剛才說什麼?我很嚴肅地問她。
我們還有一個客人沒到。她不以為然地重複。
不是這一句,是第一句!
她想了想:桌面上擺了三副餐具肯定就是有三個人吃飯啊……
我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終於明白那些照片哪裏不妥了!
局長剛好來到了,他就坐在我對面。
他在我對面不好意思地說:我遲到了,剛才有個小孩因為我穿的衣服和他爸爸的衣服是一模一樣的,他就將我當成他爸爸了。真是好笑!
Amy也跟着笑起來了。我在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
你說什麼?局長問我。
我馬上動起身:對不起,我想到一些很關鍵的線索了,我得去一趟警察局。
需要我協助嗎?Amy問我。
我想了一下:不用!剩下的交給我一個人得了。
我回到車上,給崔悅打了電話,可是被轉到留言信箱了。我只好留言:永南碎屍案的兇手是誰,我大概知道了,但是還需要驗證一些事情,你收到留言就打給我。
我開車到蘇天儀的樓下,我在車裏打電話給永南情報科。
這邊是情報科,請問有什麼事?
我是高級法醫許仲文,正在查20年前的永南碎屍案,我需要你們的協助。
幫我查查,在20年前,蔣愛青失蹤的那一天,還有誰在同一天失蹤了。
那邊在說:讓我看看,有了,有一個,張麗文,她的同事前來報案說她失蹤了,當時失蹤人口將她列為失蹤處理,之後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檔案就一直在電腦裏面。
也就是說,在法律上張麗文只是失蹤了?
你還有什麼要查?
幫我查查蘇天儀的父母是做什麼的?
大概過了五分鐘,很快有回應了:還真看不出,原來蘇天儀的父親是屠夫,他從小就在屠場幫他父親,直到他高考那年,他父親出車禍死了。
還差最後一個疑點,你幫我再查查,當年發現碎屍肉塊的地方,都有哪些地下室或者實驗室之類的?
光是實驗室就有300多間。
你幫我看看,哪間實驗室的用電量在蔣愛青失蹤之後的那九天的數據是一模一樣的。
這個有點難度耶,不過應該沒問題。
麻煩你快點,沒時間了!我開始催促她。
有了!在發現受害人頭顱的地方有20間實驗室,其中一間它的用電量在受害人失蹤后的九天的數據是一模一樣的,基本是保持不變。
那間實驗室的持有人是誰?
蘇天儀的父親的資產。由於他父親去世了,蘇天儀自然就成了這間實驗室的持有人。
謝謝!我掛了電話,崔悅的電話很快就打過來了。
你知道兇手是誰了?她直接問我。
兇手我已經找到了,還有他的作案方法我也想通了。
先給我說一遍,我很想聽聽!她的語氣開始興奮了。
我盡量讓她平復起來:先不要急,待會我打開免提,你就知道這件懸案的真相了。我現在就單獨去找兇手對質。
你一個人去?你不擔心有危險?要不要找個警察去協助你?她似乎很擔心。
不用了,兇手不會傷害我的,我也想知道兇手做了那麼多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我還在考慮要不要抓他……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他?
今晚,就是20年前蔣愛青失蹤遇害的時間。
這件案子已經過去20年了,受害人一直含冤受屈,今晚終於可以幫她找到兇手,還她一個公道了……
現在是2016年7月3日,晚上的十點半左右,20年前蔣愛青就是在這個時間段失蹤遇害。我戲劇性地敲開了蘇天儀的門。
他好奇地問我:還有什麼問題嗎?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你走吧!
如果你不趕時間,讓我進去喝杯茶吧,不會阻你很久。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同意了。
我坐在沙發上,將手機放在桌子上,已經開了免提,崔悅正在等我的案情分析。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看了看四周圍:反正我們兩個大男人也沒有事做,要不你聽我講個故事吧!
他詭異地笑了一下,只是那一下,很快就收回了,眼睛看着我,示意我繼續。
在很多年前,有一個小嬰孩出生了,這個孩子的家裏很窮,家裏唯一的生計都是靠着父親的,父親是一個屠夫,他從小就看着父親宰殺那些動物,偶爾他也會幫父親的忙,久而久之,他也練成了好刀法。
然而,這個男孩自小就很有抱負,他想當一名醫生,一名濟世為懷的醫生。
但是在這個時候,出了一個小問題,在他高考之前,他的父親出車禍死了。
無疑這個打擊對他有很大的影響,但是他還是考上了醫學系。遺憾的是,他一看到死屍就會產生噁心的反應,他甚至不敢面對屍體,就連解剖都做不好,最後被醫學院的院長開除了。
就在他人生最失落的時候,他遇到一個女孩,這個女孩給了他很大的信心,慢慢地克服了屍體的恐懼,但是他並沒有回去醫院復職,只是安安穩穩地在一間酒吧工作。他和那個女孩就這樣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但是,不幸的事情發生了,他在酒吧認識了一個另外一個女孩,她很快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作為女朋友,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有另一個關係那麼要好的女孩,她當然不會開心,於是就老是偷偷地跑去打她,恐嚇她,讓她遠離自己的男朋友。
那晚,他知道女孩心情不好,不開心,就偷偷地跑去找她。他的女朋友一早就知道了,比他早一步去找她。
他的女朋友就是透過樓上的窗戶將她叫了下來。
他女朋友開始在罵她,打她,由於當時外面沒有什麼人,她就變本加厲了,越打越興奮,還打算用刀毀她的容,她很害怕,拚命地搶過她手裏的刀,兩人扭打在一起,在這混亂的過程中,她刺中了她的大動脈,她當場死亡!
他很快就趕到了,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躺在地上已經沒有氣息了。
她很傷心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他知道她錯手殺死了自己的女朋友,他並沒有怪她,他已經失去女朋友了,不想再失去一個好朋友,於是他決定毀屍滅跡……
說到這裏,我停住了: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他冷笑着:無聊!
無聊?那我就繼續說下去:
在這個世界上,再美麗的謊言都會有被識破的一天,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盡量隱藏它的真實性,隱藏得越久就越好。
殺了一個人,要怎麼樣才可以不被查出來呢?只有一個辦法:移花接木。
他將自己女朋友的屍體拖回父親以前的屠場,那裏除了是屠場,還是他平時練習剖屍的實驗室,這次不同的是,以前用的是假人,這次是真人。
雖然他克服了對屍體的恐懼,但是解剖的具體細節,他還是沒有信心。
於是他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屠殺!
首先將屍體徹底煮熟,再將屍體肢解,他以前做過屠戶,刀法已經是神乎其技了,下去的每一刀都很完美,很精確地避開骨頭的損傷,為了讓全世界都誤以為死者就是他的朋友,故意將頭顱煮得更加熟,熟到臉已經開始潰爛,引來屍蟲將死者的容貌啃壞。他為了誤導警方的視線,故意將肢解屍體的時間延長,每天肢解一小部分,既可以省電量,也可以不讓警方輕易查出哪裏是肢解屍體的地方。
由於他每次肢解屍體的過程所用的時間都是一樣的,所以那間實驗室在那九天的用電數據都是一樣的。
他拋屍在市區,並不是在挑戰警方,只是想高調地張揚被害人的身份,以為那就是他的朋友,而不是他的女朋友,而他的女朋友在法律上來說只是定義為失蹤,因為沒有找到她的屍體,不可以定義為死亡;而他的朋友就不一樣了,將屍體肢解成2000多塊的肉塊呈現給全世界看,還將身份證和她的隨身物品都放在袋子裏面,讓全世界都以為死的是他的朋友,而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成功了,這件案子轟動全城,所有人的調查方向都指向他的朋友,排除她有沒有仇人或者男朋友之類的,根本不會有任何線索。第一,她根本沒有死;第二他在所有同學或者醫生的眼裏只是一個會解剖理論,而不會解剖屍體的學生。
其實我們都錯了,我們都以為兇手要麼是屠夫要麼是醫生或者具有解剖知識的高智商人士,其實他只是會屠殺動物和解剖理論,但是兩者都一起運用起來就是警方眼裏的屠夫或者醫生的高智商人士,其實兩個身份是可以一起用的!
可是我們都被他騙了,足足騙了20年。
他開心地鼓掌:你可真會編故事!
當然這只是一個故事,但是結局我還是要說的:
因為女孩的死訊已經公佈全世界了,她以後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她就一直跟着這個男孩,和他一起生活了20年。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她們一起生活了20年?他嚴肅地問我。
我攤開雙手:原本我也沒有證據的,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他的家裏的時候就覺得很奇怪,他沒有女朋友,房子居然可以這麼乾淨整齊!
他也許有潔癖!
我也有潔癖,但是不可能真的那麼整齊,我也是單身,但是一點小亂總還是有的,但是他的整齊得太不可思議了,還有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房子裏面所有的餐具,日常用品都是兩份式的,試問如果一個人長期獨自生活,怎麼會有兩份,很明顯房子裏面有第二個人的存在,但是她不可以出現,因為在法律上她已經被宣判死亡了,她的出現只會引起社會的不安與憤怒,因為她欺騙這個社會,欺騙了20年,我們都以為她已經遇害了,想不到遇害的另有其人。
你的故事說完了吧?請你離開!他指着大門的方向。
如果我推開那扇大門,也許就真相大白了,可是你說得對,這只是一個故事,我們也沒有證據證明一個死了20年的人的身份,當我沒說!
說完之後,我將手機關機了,將一本小小的本子放在蔣愛青的照片面前,我對着照片說:她的慘案改變了我的一生,她讓我成了法醫,我很感謝她!
再見!我對着照片做了一個手勢。默默地離開了。
兩天之後,我們坐飛機回去了。
在飛機上,Amy問我:你放棄20年前的碎屍案了?
我看着碧藍的天空:都20年了,所有的證據都找不到了,還是放棄吧!
她似笑非笑地說:你不像那麼輕易放棄的人。
我沒有再說話,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
她也許很累了,很快就在飛機上睡著了。
我打開電腦,找到自己的驗屍記錄,在右下角寫着:
其實,我們不斷地尋找真相,當我們真正看到真相的那一面的時候,我們往往都是接受不了的,可是我們就是這樣,真相也許很難接受,但是我們還是要去探索,永無止境地去探索心裏面的真相——許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