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肆)

君不見(肆)

周自清迷迷糊糊從夢中醒來,當他睜開眼時,自己處在一個四周封閉的小房間裏,身子被死死地綁在了一根柱子上,無論如何用力掙脫,可就是使不上勁。

“別白費力氣了,迷神香的藥效還沒過,你使不上力的。”就在他掙扎時,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胡……胡大哥?”周自清詫異地看着坐在不遠處喝着酒的糙漢子,“為什麼我會在這裏?我怎麼被綁起來了?”他質問着胡金山。

胡金山猛灌了口酒袋中的酒,然後一臉不屑地看着他,“你們這些盛世之中的禍害,就應該統統去死。”

“胡大哥,這到底怎麼回事?你說的這話我怎麼不明白?”周自清一頭霧水地看着胡金山,後者聽后卻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你們這些富家子弟,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百姓的血,背地裏幹了多少骯髒的勾當。你今天死在這裏,也是死有餘辜。”邊說著,胡金山便站起身來向周自清走去。

“臨死前,還想說些什麼?”

“胡大哥,我不知道你過去經歷過什麼,但是你要知道,我並不是你口中說的那種人,我也從未乾過什麼上天害理的事。”周自清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說沒做過,難道就沒做過嗎?我們這些賤如螻蟻的人命不值錢,但是多殺一個你們這種人,百姓們就多一分安穩日子。”說著,胡金山抽出腰間的刀,就準備結果了周自清。

“南唐橫刀?你是南**的人?”看着胡金山手中的刀,周自清驚呼出來。

胡金山聽見周自清的疑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我是南**的人,但那只是曾經。”胡金山冷笑着,“其實這樣不怪你,要怪就怪投錯了胎。來生當個尋常百姓,就知道我們這些賤如螻蟻的人有多不幸了。”

“胡大哥,你能不能和我說說你經歷過什麼?”此時的周自清卻顯得格外冷靜,沒有一點驚恐的情緒。

胡金山沒有理會他的話,猛然將刀劈下,但卻懸停在了周自清的腦袋上緊緊貼着髮絲。

“你似乎不害怕?”這回輪到胡金山滿是疑惑地看着周自清。在他的印象里,那些個富家公子臨死前總會痛哭流涕,更甚者屁滾尿流。而眼前的這個青年極為冷靜,冷靜的有些可怕。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周自清淡淡地說道。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敢殺你?”胡金山冷笑着問道。

“因為你是個好人。胡大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你的經歷嗎?”周自清的語氣極為平和。

胡金山嘴角微微揚起,將刀入鞘。喝了口酒,轉身回到了原來的桌邊。

“小子,你是第一個刀架在頭上都不帶眨眼的,有種!”說著,對周自清翹起了一個大拇指。“也罷也罷,死前,就和你說說我這個本該已死之人的故事吧。”

胡金山悲憤地搖了搖頭,又猛灌了幾口烈酒下喉,眼中閃過一抹無法言語的傷感。

似乎往昔的一幕幕重新揭開了傷疤。

“我原本是南唐第二騎軍營的一名副將,一心只願保家衛國,建功立業。我的將軍是南唐太尉安平安的親侄子安芝,一向目中無人,軍餉中飽私囊。十七年前,我軍奉命前往陰淮一帶勘察,不料遭遇一支燕趙騎軍的偷襲,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沒了,當時死傷慘重。一百二十六個兄弟,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逃了回來。”說到此處,胡金山拿着酒袋的手開始顫抖,急忙猛灌下兩口方才止住。

“後來,等我們要回來稟告安芝時,那個畜生卻說是他故意將消息透露給燕趙的騎軍,為的就是要我死在那裏。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卻說我在戰場上搶他的功勛,他一直都很想除掉我,但是卻不想背上個濫殺下屬的罵名。”

胡金山嘆了口氣,看着被綁的死死的周自清。

“我本想殺了他,可誰知他卻搬出了他舅舅,還說我要是敢動他分毫,就叫我全家老小一起陪葬。無奈之下,我離開了兵營。”

他的拳頭驟然握緊,然後狠狠地砸在了木桌之上,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將誰碎屍萬段的樣子。

“沒想到的是,就算我離開了兵營,他還是不肯放過我。我死都不會忘了那日我回家后,推開門的那一刻,我的妻子,女兒慘死的樣子。死前受盡了**。”

說著說著,胡金山的眼眶紅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下來。

“她們都在因我而死,所以我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殺夠你們這些紈絝子弟,也算是給她們娘倆兒一個交代了。”

“那你知不知道,安芝三年前被下屬告發私貪軍餉,殺害部下,已經被發配三千裡外的邊境。而他的舅舅安平安,也被查出以權謀私,包庇親屬,被革職查辦,現在應該還在大牢裏關着呢。”周自清看着落淚的胡金山說道。

胡金山聽后抬起了頭,全身開始顫抖起來。他衝到周自清的面前,死死抓着他的肩膀,眼中儘是不可置信。

“你說的可是真的?那個畜生真的被發配三千里了?”

周自清點了點頭,“當年天子親查此事,震驚朝野,可還有假?”

“太好了!太好了!那個畜生總算是遭了報應了!”胡金山極為激動,他仰天大笑,多年以來的積怨在此刻發泄而出。他似乎想讓天上的妻女聽見這個大快人心的消息,以慰她們的在天之靈。

“胡大哥,我想讓你知道,雖然這個世道不公,但是還有着是非黑白。王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周自清一臉嚴肅地說道,看着胡金山此刻的樣子,周自清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終究還是自己這個天子的失責啊。

“王法?我們這幾個人里,那個不是相信王法?相信公道的?結果下場一個比一個凄涼。”

胡金山轉過頭來看着周自清,似笑非笑的樣子甚是滲人。

“殷九兒,原本是淮陽的一戶書香大家。只因為當地縣令的長子要強娶殷九兒長姐,後者不從,便給安上了一個誹謗天子的罪名。殷家上下老小七十餘口,最後只留下尚且年幼的殷九兒一人活了下來。後來殷九兒想要去考取功名,被考官誣陷作弊,給從考場裏丟了出來。”

“丁賈,家中父母都是老老實實的耕民,但長年被當地惡霸索取錢財,終於忍無可忍將之告上了衙門。可誰知那惡霸買通了知府縣令,最後的結果是惡霸帶着人衝到家中,當著還是孩童的丁賈的面,將他父母活生生打死。”

“崔嵐,因為母親是燕趙人,自小受到周遭眾人的排斥。而後南唐與燕趙關係惡化,當地的村民要將崔嵐母親殺死,崔嵐父親拚死護妻,而後被活生生打死。崔嵐的母親也是受辱而死,死後無棺無墳。”

“你說說看,我們這些螻蟻一般的人,相信王法公道的下場就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嗎!”胡金山指着周自清,怒吼道。眼中佈滿血絲,額頭上憤怒地爆起了青筋。

“我小時候就已經被規劃好了一生,什麼時候該吃飯睡覺,什麼時候該娶妻生子,一切都在我還沒出生時就定好了。我很嚮往普通人的生活,可是我父親卻連我唯一的興趣都給剝奪了,你說我是不是很慘。”周自清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着說道。

“我想做的,只是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卻連這一點都是奢望。”

胡金山聽了周自清的話心裏有所被觸動,他看着周自清,眼前的這個青年和他以往見過的那些紈絝子弟不一樣,他的身上似乎還有着一個人該有的本性。

“你走吧,就當沒有遇見過我們,回去之後不準提今日發生的事。我不殺你不代表你就和那些畜生不一樣,只是我願意相信你會是一個好人。”胡金山背對着他淡淡地說道。

“我不走。”

胡金山轉過頭來滿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後者一本正經,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你剛剛說什麼?”胡金山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胡大哥,我說我不走。這一趟我離家而行,就是想去看看這天下的壯闊,人世間的情暖。我想跟着你們,想聽你們說一說你們經歷過的故事。”

“小子,你可想過跟着我們會很危險?我們幾個都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你跟着我們就相當於是同夥,被抓住了可是要殺頭的。”胡金山眼神微眯,再度問道。

周自清搖了搖頭,只是淡笑。

“不怕。”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因為……”

…………

“**好了沒呀?怎麼這次這麼墨跡?”丁賈插着腰,與殷九兒和崔嵐在門外侯着。

“要不我去看看?”殷九兒問道,說著便朝着門走去。

“不用了,已經出來了。”崔嵐站在二人身後,淡淡地說道。

話音剛落,胡金山推門而出,臉上平靜自若。

“**,這次怎麼這麼慢?可不像你的辦事風格啊。”丁賈過去搭住了胡金山的肩膀,調侃道。

“殷九兒,我們進去收拾現場吧。”丁賈對着殷九兒招了招手說道。

“不用了。”胡金山看着眾人,“從今日起,我們會多一個新成員的加入。”

他朝着屋內大喊,“周卿兄弟,出來吧。”

周自清踏着悠然的步伐從門內緩步走出,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微笑着。

“往後的日子,勞煩諸位多多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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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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