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對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
暮色降臨，霓虹初上。街道上，飯館裏，電影院，還有百貨商場，各種各樣的人在下班后尋找屬於自己的放鬆方式。約上三兩好友，找個熟悉的館子，點上幾道愛吃的菜，再冰上幾瓶啤酒，聊聊現在的生活，未來的打算，當然話題中最不能缺少的還是對往事的追憶。這可能是最不用動腦子的放鬆方式了。
桌上的菜剩了很多，可是卻擺滿了空的啤酒瓶，已經醒了很久的紅酒被遺忘在桌角。桌上的兩人都耷拉腦袋，明顯是喝大了。
“該說的我都告訴你，你聽了...不生氣...嗎？”孟瑤大着舌頭，直起身子，將背緊緊的貼在椅子上。
張力滿臉通紅的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錯，確實不好受，不過他始終認為別人的事插手太多，可能會將他們帶離正確的軌道。
“你知道我更難受的是什麼嗎？”孟瑤身體前傾，艱難的用手支起下巴。
“你說。”張力無奈的看着她，可是滿眼含着深情。
“我最難受的是，不能勸她放棄”，孟瑤語氣裏帶上哭腔，“這麼多年，她還一直留着他們戀愛時一起辦的情侶手機號和他送的玩偶。有一次，我幫她申請郵箱賬號，發現她每天都在搜索他的名字，看他過去的微博、QQ，一直在關注他的狀態。這麼多年，想到他媽媽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我甚至想清空關於那天的記憶。對於馮拓這個名字，我閉口不言。可是我知道就算我不提起，她還是會想他。”
張力抽出紙巾遞給孟瑤，耐心的聽她講。
“在我心裏，馮拓壓根配不上她。”孟瑤雙眼通紅，直直的看着張力。
“過去...或許是，不過現在...”張力端起酒杯低語。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就是配不上！”孟瑤很生氣的說，不過下一秒語氣弱了下去，“她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她對於我來說是家人一樣的存在。小時候她就很乖，經常被奶奶拿出來教育我。那時候父母工作忙，常常不在家，我天天哭着喊着要爸爸媽媽。奶奶就會說，你看隔壁的小諾多乖，爸爸不在家從來不哭不鬧，況且她還沒有媽媽。那時候，我就覺得她很不一樣。”
孟瑤說到這兒笑了一下，“你知道嗎？長大以後我還問她，小時候怎麼就沒見你哭過。你知道她怎麼回答嗎？她說，小時候怎麼可能不哭。只是躲在人後，不讓人看見罷了。她就是這樣，外表看起來堅強懂事，其實心軟的跟塊豆腐似的。”孟瑤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她其實很缺乏安全感，我們關係這麼好，我給她送個小禮物，過不了兩天她就會送還給我一個，而且絕對比我送她的貴。她就是這樣，關係再近的人都要保持適當的距離，我知道她只是擔心還不起別人對她的好。”
這時張力的手機響了一下，拿起看了看，意料之中。不過他看了眼孟瑤，或許在她看來是在情理之外。
“還不訂票，等什麼呢？你不是說馮拓他媽隨時可能over嗎，不怕耽誤事了”，孟瑤拿起瓶子晃了晃，“我還是了解她的，可能這十年來，她一直在等這一天。”
“真要訂票了，聽你說這麼多，我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張力說著搖了搖頭，打開網頁，查詢最近的航班。
“哼！”孟瑤看着遲遲沒下單的張力，接著說，“或許咱們都想的太壞了，萬一是他媽媽要死了，突然想開了，想跟離諾和解也說不定。咱們還是往好了想，這樣心情或許能好點。”
張力很是無奈的看着她，“你這個人怎麼變臉比變天還快呢，剛剛不是還氣的不想讓她去，怎麼一會的功夫就鬆口了呢？”
“要不然，我還能把她綁起來不成？”孟瑤又拿筷子狠狠敲了他兩下，“可能他們前世就想在一起，不得善終。這一世，才會糾纏不清，可能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呸！去他的命中注定，他們倆純粹就是在互相傷害！”張力惡狠狠的說。
“哈哈哈...你這句話倒是沒錯。”孟瑤捂着肚子大笑起來，“他們倆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好啦，我訂了凌晨飛A國的航班，已經把消息發給離諾了。現在呢，送你回家，然後我回去簡單收拾下東西，再去接她去機場。”張力說著的同時沖一旁的服務員擺手，然後遞過去一張卡。
回到宿舍，離諾心情好了很多。她脫下外套，從柜子裏拿出包，簡單的塞了幾件衣服，想着要不要卸妝，這時收到張力的回復。嗯...看來是不用卸了，思考着才發現竟然要做十個小時。呃...我還是麻溜的卸妝吧，我可不想悶出逗逗來。既然時間充足，乾脆洗個澡。
半小時后，離諾擦着頭髮走出洗手間，拿起桌子上手機，看到孟瑤發來的語音。
“親愛的，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如果那個女人還敢再欺負你，我立馬飛去A國，拔了她的氧氣管，讓她早日歸西！”
離諾聽了，眼睛眯起，嘴角不斷上揚。
“聽你這聲音，跟張力喝多了？”
“趕快睡吧，乖乖等我回來，不會有事的。”
一夜后，張力拎過離諾的包，兩人快步走出機場。
“張力！”馮雲得知張力會帶離諾過來，一大早就請纓到機場等着了，左等右等，終於看到他們出來。
“走，接我們的人已經到了。”張力扭頭給離諾指了指遠處那個張牙舞爪的人，“那個是馮拓的堂妹，馮雲。別看她還是個小女生，她現在可管着一個公司。”
離諾點點頭，馮雲這個名字她是知道的，上次那個烏龍電話，還有她對她的稱呼，她都記憶猶新。
“看你這樣，阿姨身體應該沒想像的那麼差。”張力打趣的說。
“今天還算穩定，算是過了危險期。不過，她的病情很嚴重，時刻都可能再推進急救室。”馮雲說的雲淡風輕，不過有些發紅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
“唉，你看我，光顧着跟你說話了！我介紹一下，這是離諾。”張力將行李放進後備箱，看到離諾有些拘謹的扣着手指，連忙開口。
“嫂嫂，原來你這麼好看，皮膚也嫩的跟豆腐一樣。”馮雲說著就要上手，離諾趕忙後退一步。
張力上前瞪了馮雲一眼，“走吧，趕快去醫院。”
“奧。”馮雲失望的嘟了嘟嘴，然後一臉真摯的看着離諾，“那...嫂嫂你坐前面，好不好？我老是聽哥提起你，終於見到真人了，有些興奮。剛剛要是嚇到你了，我道歉。”
“不用道歉，我只是有些怕生，不太習慣和陌生人走的太近”，離諾咬了咬唇，坐進車裏，“還有...我叫離諾，這個名字是我爸媽取的，請把稱呼換了，謝謝。”
馮雲剛準備啟動車子，聽到離諾這麼說，透過後視鏡跟後座的張力對視了一眼。她跟哥哥說的好像有些不一樣，馮雲素日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趕忙答應。
“我知道了。”
車裏，三人相視無語，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醫院。離諾一眼就認出了守在病房門口的馮拓，不過幾天沒見，他竟然受了一圈，臉也憔悴不堪，想來應該沒怎麼睡。
馮拓看到遠處的三人朝自己走過來，連忙理了理衣服。
“謝謝你還肯來。”馮拓看着她，半天終於吐出句像樣的話。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整個晚上他都在擔心，她要是不來怎麼辦。可是她真的來了，反而讓他不知說什麼好了。
他這麼說，看來是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離諾想着眼神閃爍了一下。十年來，一直在想像他知道事情真相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可是在眾多答案里，終究是沒想到他會是這種表現。酸楚湧上心頭，離諾啊離諾，哪有什麼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念念不忘，終究是有期限的。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簡單朝他點了點頭。
張力和馮雲大眼瞪小眼的感受着空氣里瀰漫的尷尬，也不知說什麼好。這時，從病房裏傳出安雅的喊聲。
“拓兒，小雲是不是出去了？我想上洗手間，你幫我喊一下護士。”
馮拓和馮雲剛準備上前，結果離諾先一步走了進去，其他三人連忙跟上。她直直的走到安雅病床前，自然的攙過她的手。安雅自見到離諾的那一刻就已經愣住，沒了動作。
“阿姨，您不是要去洗手間嗎？”離諾細聲問，“怎麼了，不是您說想見我，讓我來的嗎？”
馮拓三人聽了她的話，心裏一緊。
“嫂...離諾姐，還是讓我去吧。”馮雲說著趕忙來到病床的另一邊，“嬸嬸，我已經回來了，我帶你去。”
“對對對，還是讓馮雲和我來！”張力附和着，然後將離諾擠到一邊，和馮雲一起把安雅扶了出去。路過馮拓，還不忘拍拍他的肩。
頃刻間，病房裏只剩下離諾和馮拓兩個人。
“有喝的嗎？”離諾率先打破了病房裏的沉默，背對着他，透過窗子看着外面湛藍的天空，想着要足夠淡定，只有這樣才能夠贏得勝利，“坐了那麼長時間的飛機，有點渴。”
“奧...”馮拓聽了趕忙環顧四周，發現只剩礦泉水了，“你喜歡喝咖啡，我現在就去給你買。”
“不用這麼麻煩，那不有礦泉水嗎，我喝這個就可以。”離諾說著朝他走過去，拿過桌子上的礦泉水，發現他一直低着頭，從頭至尾沒看過她，“能幫我打開嗎？”
馮拓抬起頭，拿過水瓶打開，又遞過去。
“你還記得我們重逢以後，你問我的問題嗎？”離諾沒急着喝水，在離他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雙手緊握着水瓶，“現在知道答案了？”
“對不起......我替我媽向你道歉。”
“這就是你想說的話？”離諾瞬間難過起來，“你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想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她直直的看着他，想從他嘴裏聽到什麼，可是幾分鐘後過去，他一聲不吭。
“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她說著朝門口走去。
“離諾...”馮拓連忙拉住她。
“馮總放心，我既然來了，總要聽一聽，十年之後阿姨還要跟我說什麼！”離諾冷笑了一下，然後示意他鬆手，“我想應該不是老生常談，畢竟對於你，我的身份早就變了，你說對吧？”
“你能不能......別這樣，我現在腦子很亂，等我捋一捋，然後再...”馮拓是真着急了，畢竟她現在的樣子很陌生，陌生的讓他有點害怕。
離諾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看着門口進來的三人。
“張力，你可以幫我訂票了，我要最早的那趟。”
“不是，這才剛到，怎麼就要走？”張力連忙上前，看了看馮拓臉上的表情，瞬間明白看來是談崩了，“離諾，你看你今天剛來，咱們緩一緩，明天一早走你看行不行？”
馮雲將安雅扶到床上，來到離諾身邊。
“嫂嫂...”離諾眼神凌厲的看向她，馮雲連忙改口，“離諾姐...我知道你心裏有氣。我哥他向來嘴笨，你千萬別跟他計較。現在他自己都沒想明白呢，說的話肯定不過腦子，你...”
“你們都出去吧，讓我跟她單獨聊聊。”安雅打斷他們的話，然後朝離諾招了招手，“離諾，你過來我這邊坐下，有話跟你說。”
“你們沒聽到嗎，出去！”安雅看着一動未動的三人，提高嗓門沖他們喊。
“媽，你...”
“放心，我心裏有數，出去。”看着他們出去以後，安雅對上離諾眼睛，“你坐近些。”
離諾看着她花白的頭髮，還有因為掛吊瓶，腫的高高的手背，堅定的心開始動搖，搬着椅子朝她挪了挪。
“告訴阿姨，你怨我嗎？”安雅拉過離諾的手，後者拽了兩下然後放棄了，“我希望你是怨我的，只是嘴上不說。因為這樣，我心裏應該會更好受些。”
“阿姨，您別這麼說。我知道您是為馮拓好，可是...”離諾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你說。”
“我雖然能理解您，可是像您說的，我確實怨您。尤其是在跟他分手的第一年，365天有360天我會想起他，想到他的同時自然也會想起您，還有您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雖然跟您只有幾面之緣，可是您在我這留下的烙印比誰都深。”離諾慢慢的跟安雅說出堆積在自己心裏很多年的話。
安雅心疼的看着她，同時伸手幫她理了理頭髮，“阿姨之所以讓你過來，是想真心實意的跟你道歉。”
離諾聽她這麼說，連忙抬起頭，“您說什麼，您叫我來只是為了道歉？”
“只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當年我確實做錯了。”安雅看了眼離諾點頭，“要不然你覺得我叫你過來幹什麼？”
“阿姨，我...”離諾扣了扣手指，有些好笑的說，“我以為您這次讓我來，是要警告我，讓我離馮拓遠一點...”
“在你眼裏，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安雅聽了也忍不住笑出聲，“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十年前就知道。只是那時的我，被他爸爸的事打擊到了。這是我的心病，不解決了，我死都不會安心。”
“阿姨...”離諾剛想說什麼，安雅拍了拍她的手，“你聽阿姨把話說完。”
與此同時，馮拓本想直接出去，可是馮雲和張力把他拉住，三個人默契的停住腳步，張力和馮雲壞笑着對視一眼，然後原地踏了幾步，關上了門。
馮拓自然是想知道她們聊了什麼，也就沒攔着。就這樣，三個人停在離病床不遠處的拐角口，靜靜的聽着裏面的談話。
“我知道這十年來，馮拓從來就沒忘記過你。他時常會盯着那箇舊的不能再舊的諾基亞看，我知道那是你陪他買的，號碼也是你們一起辦的情侶號。他越是放不下你，我心裏就越不好受。”安雅說著滿臉歉意，“頭幾年，我還給他安排相親。他答應的倒是很爽快，可是每回都讓他的那個兄弟替他去。這樣鬧了幾次，我也放棄了讓他相親的念頭。”
聽到這裏，馮雲忍不住捂嘴偷笑，張力一臉怨念的盯着馮拓，馮拓在一旁攤手表示無所謂。
“離諾，你現在有男朋友嗎？”安雅問。
“目前還沒有。”離諾說著搖搖頭。
“沒有就好。阿姨說這麼多，就是想問你。十年了，你心裏還有他，還愛他嗎？”安雅滿眼發亮的盯着離諾，期待着她的答案，當然期待着的不只有安雅，還有在不遠處偷聽的馮拓、馮雲和張力。
離諾看着安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過她清楚答案是肯定的，只是還在猶豫，猶豫要不要重新跟他，肩並肩重新站在一起。
十年前，馮拓朝她走了九十九步，她朝前走了一步，然後兩個人開始交往。可十年後，他們之間的距離何止一百步，而且她連抬起腳的勇氣都沒有了。愛自然是愛的，要不然也不會單這麼久。可是十年的時間，她改變了太多，愛放久了，想再衝出來不容易。
“難道是我看錯了，你這麼久沒戀愛，難道不是在等我們家拓兒？”安雅一臉疑惑的看着離諾。
離諾沒有說話，看着眼前這個有些可愛的老太太，咧嘴笑了笑。然後拿過錢包，從裏面取出那張珍藏了十年的電話卡，雙手捧到安雅面前。
安雅瞬間笑了，眼淚也流了下來，張開雙臂，離諾小心的躲開一旁的吊針，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阿姨，謝謝您。”
“不，應該是我謝謝你，謝謝你能過來，也謝謝你接收我的道歉。”安雅伸手摸着離諾的頭，滿臉笑意，靠在她耳邊接著說，“把拓兒交到你手裏，我放心。”
只這一句話，瞬間讓離諾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