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宋李氏是這十里八村數得上號的好婆婆,家裏這倆兒媳婦出去總是沒口子的誇自己婆婆有多好有多好。她不但跟兒媳婦處得來,跟孫媳婦兒也處得來,甚至自己的小孫子孫女跟她的關係都特別的好,有事沒事兒一定要跟奶奶一起,比跟自己每天忙得見不到人影的爹娘要親多了。
方氏是個直性子,向來有話說話,從來不願意跟人勾心鬥角。這兒媳婦也很得宋李氏的滿意,當初挑兒媳婦的時候也是看上了方氏這個性格,心裏容的下事兒和人,不鬧騰,更不會各種挑撥離間。
當然張氏也很好,只是張氏有些悶,不太愛說話罷了。
方氏這也不過就是當著自家人的面才抱怨兩句的,等出了這個門就算心裏不高興臉上也不會太帶樣子出來,頂多背過身去翻白眼。
她心裏雖然不滿宋三叔那邊這起子事兒,不過也不會跟宋李氏說的那樣出去折騰,這不過就是宋李氏那她開玩笑話,聽了嘻嘻哈哈一陣而已。
宋丁香那邊自然也得了信兒,只是微微一笑。她十分慶幸老天爺把她送進了這戶人家,也替一時想不開的原身感到惋惜。不過或許這也是她的機緣,老天爺看她上輩子過得實在是艱難,雖然活到老,但是一生也沒有疼愛自己的人。
而這偷來的一世,父母健在,兄弟姐妹齊全,爺爺奶奶慈愛,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至於什麼三大爺二老爺的,可去特么的吧!
宋丁香吃飽喝足,又在小姐妹的陪伴下去了個茅廁,回來重新換了件外衣。眼瞅着外面的天色暗了下來,聽着不遠處那院子裏吆喝的差不多了,就在嬸子大娘的催促下,重新蓋上了紅蓋頭。
蓋頭用的面料織的細密,一蓋上她就看不到眼前的東西,只能低頭瞅見自己的雙手,和手裏的一個大荷包。荷包里裝滿了棗子花生,還有南方來的桂圓乾與蓮子,荷包上綉着一對兒鴛鴦戲水,這是金巧兒的手藝。
鬧哄哄的聲音由遠及近,房間裏的炕桌已經撤下去了,小閨蜜們也偷笑着跑了出去,有個身板壯實的大娘攔在門口吆喝着要讓新郎官給紅包,不給紅包也可以,只要能說的動她,才能進洞房。
這可把悶聲悶氣的周鐵柱折騰的夠嗆,不停的給大娘拱手行禮,笨拙的嘴巴半天吐出一句行行好,把大傢伙逗得哈哈直笑。
宋丁香也忍不住的笑,心想還真的是個小少年呢,才十七歲,這要是在新社會就是個還在讀書的小孩子呢。只是如今卻要成了一個家,擔任起大人的責任了。
不過再想想,自己這個身子才十四歲呢,所以絕對不能讓十七歲小少年做違法的事!
周鐵柱終於進了屋,同手同腳不知所措,黧黑的臉蛋子漲成了醬色,眼底一片濕潤。若是讓宋丁香看了,怕是會說一句簡直像被折騰了一頓的奶狗子,十足可憐。
“掀蓋頭啊!”大傢伙兒開始起鬨。
周鐵柱哆嗦着手去撩紅蓋頭,第一下愣是沒撩開,如水的布料從他之間滑落,又引起一群人的鬨笑。第二次總算掀開了,終於露出宋丁香有些尷尬又有些憋笑的臉。
她一雙大眼睛笑的彎彎的,染了胭脂的紅唇也潤潤的,一雙小手緊緊的抓住荷包,盯着比她更加無措的周鐵柱。
周鐵柱看着這張小臉兒,咽了口口水,突然轉身把身後那些起鬨的人都轟了出去。
門重重的撞上,他撓了撓頭,又撓了撓頭,把原本梳的整整齊齊的頭髮撓的亂糟糟的。
“你還小……我答應了咱爹咱娘的。”周鐵柱吭哧吭哧的說。
大門不隔音,他的聲音傳了出去,外面噗噗的笑。
宋丁香用力捏了一把荷包,才不至於讓自己笑開,她含羞的點了點頭,心說這孩子真的太實誠了,也太懂事了。
周鐵柱不理外面那些起鬨的,也不敢看炕上坐着的那個姑娘。他垂着頭四下里瞅,然後低着頭用腳把滿地的花生殼一點一點兒的攏成一堆,收去門口。
做完這些事,他又呆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麼。
宋丁香深深深呼吸,微笑道:“那什麼,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外面應該燒着熱水呢。”
“哦,對。”周鐵柱撩起袖子聞了聞,上面都是酒臭味。他沒怎麼喝酒,但是架不住別人喝,酒水油脂蹭了一身,狼狽的不行。
門一開,趴在門上偷聽的嘩啦啦栽進來一摞。
“去去去,都給我出去!”周鐵柱怒了,一手拎起一個全部都丟出去,並且把堂屋的人趕去了院子,“都回去,聽什麼聽,有什麼好聽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群人都笑瘋了。
宋丁香暗自揉了揉額角,心說這可真是個傻小子。
周鐵柱不好把他們都趕出院子,而是自己衝進屋裏,重新插上堂屋的門。灶上燒着熱水,也是怕屋裏冷,所以從一大早就燒了炕。堂屋後面有個大木盆,平日裏是用來洗衣服的,這個時候正好可以洗澡。
宋丁香聽着外面嘩啦啦的水聲,不由自主的從炕上摸了個大棗塞進嘴裏嚼。除了她手裏捧着的荷包,炕上也都是花生大棗,只是這種美好的寓意只能過上幾年才能實施了。
大棗還挺好吃,宋丁香嚼完了一個又摸了一個,然後乾脆起身開始收拾炕上的東西。
大棗花生都掃起來用簸籮裝了放在炕柜上,這炕櫃是他們自己家打的,用的很好的水柳木,摸上去十分光滑。炕席上也掃乾淨,又換下了外面這一身新衣裳掛在炕下面的衣架子上。這以上過兩天回門還得穿呢,這時候洗了怕是幹不了,只能這麼晾着。
莊戶人家沒有蠟燭,不講究什麼牛油大紅蠟一夜到天明。就炕柜上和旁邊的桌子上各放了一盞油燈,把暗下來的房間照得恍恍惚惚的。
宋丁香有些想念她房間裏的點燈,伸手按一下開關,房間裏頓時亮堂的跟大白天似的。不像現在,天色一黑,屋裏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外面的水聲終於停了,宋丁香道:“把你外面那件袍子泡上明天洗,鐵柱哥,你還餓不?”
周鐵柱已經穿好了裏面的裏衣,正在拆棉袍子外面的罩衣呢,聽宋丁香這麼問,忍不住摸了摸肚皮。他真的沒吃多少,新郎官哪就能坐下來好好吃一頓了,只可惜那一桌子的大魚大肉了,都沒吃上幾口呢。
“有點兒餓。”他道,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
宋丁香倒是不餓,她吃得很飽。不過柜子裏放着方氏早就準備好的點心,就是怕他們小兩口不好意思吃飯沒吃飽備下的。
“娘給準備了點心,你洗好了就進來吃點兒。”
“嗯吶,”周鐵柱拆下罩衣,把罩衣泡進水盆里,拎着棉袍子垂着頭進了屋。
“把炕桌拎上來,鍋里還有熱水不?泡個茶水……”宋丁香毫不客氣的安排着自己新上任的男人。
周鐵柱被指揮的團團轉,他撂下袍子放好炕桌去泡茶水,泡完茶水又從大缸里舀了水去鍋里燒,順便還給灶下又添了個大柴火。
忙完了洗了手,他才慢騰騰的挪到炕上,也不敢脫鞋,就側坐着,瞅着炕桌上那一盒子槽子糕跟核桃酥。
槽子糕可算得上上檔次的糕點了,因為裏面不但有糖,還有雞蛋,更是上好的白面做的。平時莊戶人家根本捨不得吃這樣好的點心,不過宋家倒是每個月都能吃上一兩回,到並不稀罕。
宋丁香更是不稀罕這種粗糙的點心了,她當年小的時候就沒少吃好吃的點心,後來老了,弟弟妹妹給買的蛋糕軟的就好像雲朵,不像這個糕點,摸上去有些硬,吃在嘴裏甜的膩歪。
不過桃酥倒是不錯,酥酥的,咬一口只掉渣渣,香的很。
“鐵柱哥,吃呀。”宋丁香往他面前推了推盒子,“今天估計你也沒吃好。”
周鐵柱嗯了聲,抬手捏了個槽子糕,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另一隻手還在下面托着,連一點兒渣渣都不放過。
宋丁香看着他的吃相,心中滿是慈愛……不不,是憐愛。
這孩子着實可憐,小小年紀生活突然從天上落到地上,從每天吃飽喝足到連吃口肉都變得奢侈。十七歲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結果因為營養不良個頭倒是有了,可是瘦的好像竹竿,臉頰上的肉還是這些日子才養起來一些的。
宋丁香硬是逼着周鐵柱吃掉了半盒子點心,直到對方連連擺手說實在吃不下去了才罷休。
“睡吧,”她把盒子重新塞進炕櫃,又讓周鐵柱把炕桌放下去,“早睡早起,否則我娘一準得來敲門。”
“睡……”周鐵柱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臉色又有些紅了。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要睡炕頭,暖和。”宋丁香從炕櫃裏往外掏褥子被子,小姑娘一到天冷就容易手腳冰涼,所以她很喜歡睡暖和的地方。
“哦哦,”周鐵柱也手忙腳亂的幫着鋪褥子被子,吹掉了地下柜子上的油燈,看着他的小娘子鑽進被窩才把炕柜上的油燈也吹滅。
黑暗中,只能聽到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鐵柱哥,”宋丁香想了想,突然道:“你要不要學認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