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落石出
會面的地點定在離孟家不遠的涼亭,聽說是孟二公子素日讀書常去的地方,鮮有人擾。
到的時候,亭內除了李深,還有位長衫摺扇的公子,白凈斯文,的確是讀書人的模樣,見我和阿楚進了亭子,大概是實在難以把我們二人和李深說的“客人”聯繫在一起,行禮時都忘了站起來。
我倆一個背着葯筐,一個提着魚桶,見他這樣放下東西便要回禮,聽到筐子落地發出很響一聲“砰”,他趕忙道:“二位姑娘不必多禮。”
那就單刀直入吧,我與阿楚達成了共識。阿楚首先開了個頭:“嗯…公子認識一個名叫秋蘭的女子嗎?”
孟公子臉色大變,卻答了一聲:“不識。”
“不識?那是找錯人了。”我故意捅了捅阿楚的胳膊,“麻煩孟公子白跑這一趟了,只是秋蘭姑娘已死,她又是舒五家的頭牌,老鴇不敢就這麼聲張出去,只好花錢雇我們先打聽出她的熟客知會一聲再安排後事。”
阿楚道:“既然人不對何必跟他說這些。唉,我收錢辦事,結果忙到今天才找到這一個,可惜又不是。走罷,沒的浪費二位公子的時間。”
“等等!”這孟二公子比我想像的還要沉不住氣,我甚至都沒來得及向葯筐伸出手,“她……如何會……”
“身染重疾,藥石無醫。”阿楚答道,看着孟公子變得慘白的臉和握緊的拳頭,又補充了一句,“可憐了秋蘭姑娘腹中的孩子,當真是一屍兩命。”
孟公子整個人都如深受了重擊一般,雙眸中神采全失:“不可能。”
我平靜的望着他:“為何不可能,我便是救治秋蘭的大夫,當時她道自己已成了棄婦,又是這般身份,只求一死,我也是回天乏術。”
“也許那個男人只把這一切視作風月場上的逢場做戲,不過我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自己背着兩條人命,其中一條還是自己的骨肉,是否還會睡得安穩。”
“是啊,我這一生,怕是都無法安眠了。”他突然慘笑起來:“陰差陽錯,天意如此,是我錯怪了蘭兒。”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嘆了口氣,“不過,這錯怪一說從何說起。”
孟公子道:“我當初本是被同窗硬拉去舒五家作陪,卻與蘭兒一見如故……後來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便意欲幫她贖身。那日,我湊夠了銀子卻正好撞上學裏的夫子辭職回鄉,要去送行,便命我的小廝將贖身的錢帶給蘭兒。誰知小廝回來卻告訴我,蘭兒說她被一個外地的大官看上,要收她為貴妾,她已答應了,要與我斷絕關係,孩子也打掉了……我痛不欲生,可我一介布衣又能如何!今日方知,她已香消玉殞……蘭兒,我真恨不能隨了你去啊,蘭兒……”
孟公子揮淚不止,我心裏卻是一沉:秋蘭的死不過是個幌子,但這孟公子身邊的小廝必有問題。可一個小廝如何能懂這麼多,旁人眼中一段青樓女子與書生的風流韻事,還會牽出多少幕後之人呢?
瞧着孟公子傷情模樣,再這麼唬他也沒什麼意義,阿楚看得有些不忍,第一個將事實和盤托出:“抱歉誆了公子這一次,秋蘭還活着,你們的孩子也被冰然救下了,更沒有什麼讓她去當貴妾的大官,你們一家三口還是可以團聚的。”
孟公子臉上的悲傷逐漸轉為驚愕:“所以……蘭兒還活着,這一切都是假的?”
我、阿楚和李深三個人瘋狂點頭。
孟公子臉上卻並沒有得知真相后的喜悅,我正暗忖他是不是接受能力比較差,他卻又重新悲戚起來:“秋蘭還活着,我甚是歡喜。只是……過了這許多時日,我也想明白了,家父家母絕不會允許我娶一青樓女子進門,更不要說讓孩子認祖歸宗,我……若以後入仕,也斷不能有個出身賤籍的夫人。”
“我與秋蘭,終究是錯過了,有緣無分哪。”他長嘆一聲,又流下淚來。
我有些抓狂:大哥你真的不注意一下那個給你憑空捏造大官情敵的小廝嗎?
阿楚附在我耳邊小聲道:“他後面那段話如果早點說,我就不告訴他真相了。”
我深以為然。
我本想提醒他注意身邊人,又想問問他之後該如何安置秋蘭等事宜,然而孟公子悲傷的過於專心,我們也只得作罷。最終,孟衍謝絕了李深送他回孟府的好意,我想着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回去怕是會惹麻煩,又不好明說,只得囑咐了一句:“公子,切勿因此事引火上身。”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但他與秋蘭之事不宜大肆宣揚這點想來他也應該有數。
見孟衍已走遠,我小聲道:“真是古代版周朴園,不過好歹還沒起了壞心。”
阿楚聽見了一臉好奇:“周朴園是誰?”
我看了李深一眼道:“一個話本里的男人,誤以為自己的心上人死了傷心了好多年,結果心上人好端端的站回他面前,他又不肯認了。”
不過他和孟公子既然都有顧慮,我們這些看客又能多嘴什麼呢?”
送走了孟衍,還有個李深。李深這次當了替罪羊心有餘悸,向他打聽孟家的事也不再隱瞞了:
這孟家老爺雖有妻妾,但只有原配夫人有子女,共是兩位公子四位小姐,大公子孟衡,娶了周家的長女為妻,現下管着家裏田地鋪子等大半產業;二公子孟衍,也就是今天這位,是家中唯一進了學的,孟家一心指望着他取了功名謀下一官半職。四位小姐除了李深未過門的妻子明珠都已出閣,且都嫁去了鎮外,無事不會輕易回門的。
這個家庭構成並不複雜,而且好像並不存在什麼宅斗的必要——無所出的妾沒有與正房斗的資本,兩個公子的發展方向也完全不同,可以說是想斗都斗不起來。
阿楚道:“秋蘭是青樓出身的女子,所以孟家不同意她進門,但給秋蘭送贖身銀子的孟衍或許當初還是想認下這個孩子的,所以孟家借他的小廝動了手?”
我回道:“若是孟家指望他科舉入仕,自然會想免除後患,竟也合理,但就算要下手,何必拉李掌柜這個未來姑爺下水呢?”
李深忍不住插話:“其實…李某有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阿楚道:“你都要講了還問什麼當不當,講唄。”
李深道:“也不是大事,只是今日會見孟二公子,他已認了自己是當事人,但玉佩之事他絕口不提,兩位姑娘竟也未曾追問?”
阿楚笑望着他:“李掌柜是覺得我和冰然把這回事忘了嗎?”
李深一臉“你們不會真忘了吧”的表情,我忍俊不禁。
“首先我並不想去揣測孟公子是否在演戲。”我解釋道,“而有心設計害死秋蘭並嫁禍於你之人不會如孟公子一樣坦坦蕩蕩就來赴你的邀約。”
李深頷首贊同道:“的確,我與他下帖子時,他應得爽快,還說早晚都是一家人,理應多多走動。”
“所以我推測這孟衍也是被人擺了一道,”我道,“不過,假如他真的演技高超到這般地步,我們今天沒有打草驚蛇也是歪打正着。”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阿楚問。
“先把我的葯和你的魚賣了,再去跟舒五娘說人找到了,身份也知道了。”
舒五娘聽了這些個事體,先是大怒——青樓的規矩,不可私收客人給的財物,秋蘭除了葯還收了這麼大一筆贖身的銀子,可說是犯了大忌諱;繼而又是大驚——這事的另一個主角是孟府二公子,且裏頭的水着實不淺。
“孟衍如今是不會帶秋蘭走的了,更不要說給名分。”我對舒五娘道,“若退回一個月前,或許他還是肯的呢?”
舒五娘對孟衍這個人倒是沒有多說什麼,橫豎翻臉不認人的客人在她這裏已見得太多。如今人找到了,一切塵埃落定,後續反而好辦起來。
她思慮良久,最終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訴了秋蘭,只隱去了玉佩烏龍那段。秋蘭身子還未復原,舒五娘也不好再苛責她,只收了那筆銀子的部分,把賣身契還給了秋蘭。
“剩下那些,應當夠你安置下來的了。”舒五娘說這話時頗為肉痛,“至於你腹中的孩子是否要留,全看你自己了。”
秋蘭態度卻平靜得很,她身體還未完全復原,站在那裏是蒼白瘦削的清冷模樣。
她只說了一句:“謝謝媽媽和沈姑娘、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