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零 如果有來生
黎川是在蘇杭走後的第三年春天走的，就差幾天海棠花開，沒捱過去。
肝癌，查出來的時候就是晚期了，要不是有錢撐着，他連這兩年都活不過。
蘇杭走後，黎川把蘇杭安葬在別墅的院子裏，自己親手種了一院子的海棠。一棵一棵的，院子大，算上來得有一百來棵。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可總要找點事做吧。不然…他要怎麼捱過這漫長的一生…
他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捐給了全國各大小孤兒院，署名，蘇杭。
蘇杭剛走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太多的憂傷，就是每天埋頭種樹，大家都在心裏希望着他是想開了。可他是黎川啊…當初蘇杭失蹤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不痛不癢的，到頭來卻是比誰都放在心上。
他若是真的哭鬧了還不要緊，就是這樣淡淡的樣子，疼都藏心裏了，非得出點事不可。
大家都輪着陪着他，已經走了一個了，他們是真受不了再送走一個。好好的人，誰心裏不難受…
蘇杭走後半年左右，黎川查出來的病。確診那天，黎川突然笑了，笑得特別輕鬆…
其實早就蘇杭在的時候他就有感覺，總是覺得乏，那時候蘇杭還不嚴重，他時不時的發燒。那時是滿心都在蘇杭身上，他哪有心思管自己。後來蘇杭沒了，他間接性的肝區疼痛，那時候每天忙着種樹，不是不放在心上，他是心存僥倖的，想自己得了大病，拖一拖，若是嚴重了，他便可以不必這樣長久的孤獨。
他便一拖再拖，誰也沒料到他會得這麼個病，要不是那天吃飯突然暈倒，怕還是要拖下去，拖到無藥可救為止…
查出來時他的身體就已經惡化的很嚴重了，躺在病床上，臉色發黑，大家一直以為他栽樹曬的，現在才知道是這麼回事。
申思陳悲痛，自己竟沒發現…
黎川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申思陳自己哪的毛病。
申思陳有些無奈，“黎川，你是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黎川笑笑，略顯虛弱，“到底是什麼毛病啊？很嚴重？”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肝癌，已經三期了，等檢查結果都出來，給你做穿刺看一下病理，看看還能不能做。”
“行，今天沒有要查的了吧？我先回家。”說罷，黎川就起身準備離開。
“黎川！”申思陳過去阻止他，“你身體很虛，而且已經暈倒一次了。”
“我回去跟蘇杭說一嘴，不說我心裏不踏實。”黎川語氣沉重了些，這還是，他第一次提起蘇杭。語氣平靜，好像她還在一般。
“她死了…黎川，蘇杭不在了，你還活着呀。”
“我明早就回來，一會你送我回去，家裏也有傭人，放心吧，沒那麼不禁折騰。”
申思陳擰不過他，只能送他走，好在癌症不是急病，他不至於一下子沒了。
不過黎川倒是跟沒事人似的，申思陳甚至覺得他有那麼一點點高興。看起來，好像還是在他面前壓抑得興奮…
黎川回家后邀功似的在蘇杭面前說了一通，什麼自己得了癌症啊，要去醫院治療，這段時間可能不回來了，治療好了再回來之類的。說完就回房間睡了一個美美的覺，從蘇杭走後，他還沒睡這麼好過…
從那天起，黎川開啟了全面的治療。出乎意料，他極度配合。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怕蘇杭埋怨他。
另一方面，他想把蘇杭吃過的苦吃一遍…
黎川做了手術肝臟，但是病灶轉移了，肺部有感染，胰腺也粘了些，這些地方做不得，手術是大開刀，吃了不少苦頭。
術后化療，頭髮都沒了。可惜不到一年，還沒等到放療，肝癌就複發了。沒辦法，做了肝移植，這個更難受，不是自己的器官，單是排斥就把他折騰得不行。
到最後，人都不成模樣了。可明明那麼痛苦，他每天都笑盈盈的，申思陳出什麼新方案他都試，一刻都不放棄。
趕在過年的時候，大家讓他回了次家。這一回，他便綳不住了。
寒冷的冬夜，他坐在蘇杭墓前哭的稀里嘩啦，早沒了那股子生氣。
他說，他很積極的治療，他還問是不是自己都不帥了，還跟蘇杭說別嫌棄他。然後…他說，手術很疼，刀口疼，裏面也疼，他都是咬牙挺着。術后化療，每天都沒精神，還總噁心，吃不下飯，整天冒虛汗。後來做了肝移植，真他娘的難受啊…不是自己的東西怎麼都不行，身體排斥，那滋味太難受了…
說完了，他又坐了很久。
“蘇杭啊…我終於知道你的不容易了…蘇杭，我太想你了，一難受就想的哪都疼，不難受也想，想的心疼。”
最後，他問，“寶寶…我不治了行不行…你別生我氣行不行…”
一大圈人，哭的喘不上來氣。原來，他是怕蘇杭生氣啊…遭那麼多的罪，就是怕蘇杭生氣啊…
從那天後，申思陳停了對黎川的治療，只給他用着止疼葯。按黎川的身體，要是換作其他人早就該放棄治療了，所有的治療都給患者帶來痛苦，延長生命的效果也不好。可一直以來黎川堅持，申思陳也不想放棄。他以為，他只是求生欲太強，卻不曾想是為了蘇杭。都是從小到大的交情，誰也不想他那麼辛苦。最後一商量，停了他的治療。
幾個人做了決定，也到蘇杭墓前念叨了幾句，讓她別挂念盡量讓黎川沒有痛苦的走。
就這樣，秉着黎川的要求，回了郊區別墅，後期的時候他整日昏迷着，申思陳給他用最大劑量的止疼葯，減輕痛苦。
黎川走的那天艷陽高照，大中午的，沒了呼吸。
臨走前，他做了一個夢，回到了蘇杭十七歲那年，她扎着馬尾穿着校服，朝依寧方向走來，也是個大晴天。
“依寧姐！”甜甜的一聲，好久都沒聽到了。
“哎？你說說我那弟弟哪去了？剛剛還在呢…還說要請我們吃飯呢，真是的不靠譜！”
蘇杭一直笑意盈盈的，滿臉稚氣。
黎川躲在角落裏，怎麼也不敢出去。
“黎川？黎川？！”依寧叫了幾聲也不見人影。
“算了，依寧姐，他可能是有事也說不準，我們去吃吧，你給他打個電話？”
“打了，不接，算了，我們去吃吧，改天再介紹你們認識。”
“好。”
“我跟你講我這個弟弟可帥了……”
然後兩個人走遠了，黎川聽不清她們說話，只能看着她們漸行漸遠。
他始終躲在角落裏不敢出去，如果這就是來生，我想一輩子你都不認識我…
那是他們開始的地方，蘇杭，如果可以，我願意一輩子生活在角落裏，來換你一輩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