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殺伐心

第六十八章 殺伐心

多數情況下,深思熟慮后剝奪一個熟人的生命要比憤怒時殺掉一群陌生人都要困難的多。

憤怒時你只是憑本能在行事,而深思熟慮,完全是理智的結果。

姬恆多年來教會了姬步雲謀略、戰法和各種格鬥技巧,為他踏上戰場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他唯一沒有教給姬步雲的是臨陣殺人的決心。

而這決心,也許才是戰場上最重要的東西。

修行以來,姬步雲到目前為止一直順風順水,他自己出手對付的,不是不入流的法師就是黑魔石傀儡,遇到真正難解的問題,自有冰夷、應青衣等人出手替他解決。

看別人殺人和自己安排別人殺人完全就是兩回事,何況他只看見過冰夷殺人,那場面,震撼是震撼,不過一點也不殘忍,一群人轉眼就變成了冰屑,和變戲法差不多,殺的還都是他根本不認識的人。

聯想到高地人隱藏在一片平和下的危機,姬步雲覺得,一旦舅舅和姬成他們商議出結果,自己很快就要下令讓這些修行者除掉某些高地人。

下令殺人這個念頭壓在他的心底,如一塊石頭般,令他呼吸都感覺困難。

他的腦海中有殷紅的血跡蔓延開來,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

酒局漸入高潮,禁衛軍軍官、修行者們開始交叉敬酒,熟悉的、陌生的在酒的烘托下,現在都變成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嘈雜聲中,姬步雲覺得心慌意亂,他借故離席,來到宴會廳后的庭院中。

月斜星疏,夜風拂過庭院中的竹林,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淡淡的月色透過稀疏的竹葉,斑駁的灑落在地面上,就像他此刻的心事,沉重的難以說清。

夜空下,想到自己可能要安排修行者去剝奪別人的生命,這和他親自動手殺人根本沒有任何區別,被殺者很可能是他認識的甚至是身邊的人,巨大的心理壓力令他忍不住長吁短嘆起來。

南婉兒悄悄跟了出來,她知道姬步雲此刻心情不對,沒敢打擾他,默默的守在一邊。

姬恆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庭院裏,他走到姬步雲身邊,問道:“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姬步雲絕對信任姬恆,他將雷神殿首震的話和自己心中的顧慮簡單的向姬恆訴說了一遍。

然後問道:“師父,你當年帶兵打仗,殺了那麼多人,心裏沒有負擔嗎?”

姬恆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說沒有負擔是假的,誰也不願意身邊的人無辜送命,但你若是在乎他們,努力把仗打贏就是。”

姬步雲道:“戰場上殺人和現在殺人,畢竟還是有區別的。”

姬恆道:“沒有區別,都是敵人,我們殺他們是為了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你是願意被他們殺掉,還是想活下呢?”

姬步雲道:“當然是想活下去。”

姬恆森然道:“想活下去,那就想方設法殺掉他們。”

這斬釘截鐵的一句話,令姬步雲不知如何應對,他隱約覺得姬恆說的對,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是敵人,彼此間只能你死我活。

姬恆道:“你現在下不了殺伐的決心,從根本上來說應該怪我。”

姬步雲會意道:“你在訓練我的時候藏私了。”

姬恆道:“是的,多年來,每任御龍人接受的第一項訓練就是殺戮,養成一副鐵石心腸,我在開始訓練你時,你舅舅和你伯父希望我能放鬆一些對你的管教,他們對你沒有過高要求,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度過這一生,我覺得所有御龍人過的都風平浪靜,只有我是耐不住寂寞才主動請纓上的戰場,到你這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意外,就自作主張沒有訓練你的殺伐之心,誰想到事就是這麼湊巧,偏偏到了你這,必須承擔起御龍人的職責。”

姬步雲道:“成為御龍人就必須要有殺伐之心嗎?”

姬恆道:“御龍人不是單純與龍一起修行那麼簡單,真要那樣,我又何必費力教你戰場謀略呢?如果魔族再次入侵人間,御龍人要承擔起率領人類聯軍與魔族作戰之責,千軍萬馬間,一絲猶豫都會鑄成大錯,做不到殺伐果斷怎麼能行?所謂的殺伐之心,說到底,就是你對自己的信心和做事的決心。”

姬恆將殺人上升到了一種責任,將殺人的心看成了對自己的信心和做事的決心。

姬步雲道:“師父,你不是比我更合適承擔這個責任嗎?”

姬恆嘆道:“你天性仁厚,在我看來其實也不適合承擔這個責任,但是御龍佩選擇了你,只能由你來承擔這個責任,誰也沒有辦法。”

姬步雲想起姬恆說過自己出生時姬氏祖廟震動一事,問道:“師父,龍衛長老怎麼知道我就是御龍人呢?”

姬恆顯然不願多說此事,含混道:“總有一天你要回姬氏祖廟去求取伏龍劍,到時你就知道了。好了,長公主在等我,這個殺伐之心只能你自己慢慢培養、領悟了,師父現在也幫不了你。”

姬恆走後,南婉兒走過來,關切的抱住姬步雲胳膊,柔聲道:“小哥哥,不要心煩了,殺伐是修行不可避免的事,到時候你若下不了狠心,人家幫你就是。”

姬步雲道:“你怎麼幫我?”

南婉兒道:“人家和朵兒姐姐商定后,用你的名義直接找那些修行者,不通過你就是,反正人家也不認識他們,就當是讓人抹掉個符號就可以了。”

說到這樣一個沉重的話題,南婉兒的言語、神情竟然分外輕鬆寫意。

姬步雲忍不住問道:“婉兒,你做過這些事嗎?”

南婉兒搖搖頭道:“沒有。”

姬步雲問道:“那你怎麼說的那麼輕鬆,一點負擔都沒有呢?”

南婉兒道:“怎麼會沒有負擔,畢竟親口下令除掉一個人和親自動手殺人沒有什麼區別,人家從小到大還沒有殺過人呢,但是小哥哥不願意做這些事,人家就只好替你做了。”

姬步雲不由得心中一陣感動,他問南婉兒道:“你說朵兒會同意這麼做嗎?”

南婉兒道:“會的,朵兒姐姐處在那個位置,有些事她必須做,不想做也得做。”

想到心中白蓮花般純潔的大祭司很快就會不得不親口下令除掉自己的同胞,想到她“創世花開、禁忌仍在”的願望,姬步雲不由得心中一種悵然。

南婉兒道:“小哥哥,你不用想的太多,你和朵兒姐姐都是好人,你們這樣做是為了保護更多的好人。”

姬步雲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過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坎。

南婉兒接着道:“小哥哥,你是上天選定的那個人,這些事都是你的職責,你是願意自己來承擔這些還是推給朵兒姐姐呢?”

姬步雲苦笑道:“當然是我自己來做了,我怎麼捨得讓朵兒做這些事,其實,我根本就不想承擔這些責任,如果可以,我寧願做個普通人,朵兒也是。”

南婉兒道:“小哥哥,你畢竟還年輕,有些事多經歷一些就好了。”

這句話說的老氣橫秋,姬步雲知道,按照人類的年齡,南婉兒其實要比他大上好多。

他又是苦笑道:“殺人也需要多經歷嗎?”

南婉兒道:“是的,小哥哥,你將來要殺的人更多,只要你保證殺的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就可以,你殺了他們,等於救了很多好人。”

姬步雲道:“那你說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呢?”

南婉兒笑道:“凡是和小哥哥、朵兒姐姐還有人家作對的都是壞人。”

這句孩童般的話讓姬步雲忍俊不禁,心情瞬間輕鬆起來,他笑道:“這樣說,突騎小公主就是壞人了。”

南婉兒一本正經道:“那當然了,小哥哥,人家命令你一會就把她殺了,不許用刀子,用酒,用酒把她灌死,省得她仗着自己會喝酒,總在人家面前轉來轉去的。”

姬步雲道:“這個容易,一會我就去敬他幾罈子酒。”

南婉兒忙道:“不許不許。”

姬步雲故意道:“不是你讓的嗎?”

南婉兒道:“人家說的是氣話,你還是少和她接觸的好。”

姬步雲道:“和她接觸怎麼了?她又不是魔怪,怕什麼?”

南婉兒咬着嘴唇道:“小哥哥,她肯定是看上你了,當心人家告訴朵兒姐姐。”

姬步雲道:“別胡說了,怎麼在你嘴裏誰都會看上我呢?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有那麼大吸引力。”

南婉兒氣哼哼的道:“不信人家的話,小哥哥,咱們打賭。”

姬步雲道:“打什麼賭?”

南婉兒道:“一會咱們回去,那個突騎小公主一定會過來敬你酒。”

姬步雲道:“我今天的身份是主人,她是客人,來敬我酒很正常啊。”

南婉兒道:“她一定會敬你三杯酒。”

姬步雲道:“上次在草原行館她就敬了我三杯酒,這也沒有什麼稀奇的。”

南婉兒酸道:“呦呦,上次敬了你三杯酒還記得,小哥哥,人家對你的好可比她多多了。”

姬步雲道:“這也沒過去多久,再說了,她和我的關係和你能一樣嗎?”

南婉兒聞言,馬上高興起來,眉開眼笑道:“那是當然,小哥哥,人家可是你的小老婆。”

姬步雲道:“婉兒,不許胡說,我一直拿你當妹妹。”

南婉兒跳腳發狠道:“小哥哥,你又說話不算話,人家可是有證人的,你要不承認,明天我就去元老院廣場找你那些下屬給人家作證。”

姬步雲想到上次在元老院廣場上被南婉兒當眾給他下套一事,尷尬不已,習慣性的轉移話題道:“婉兒,你還打不打賭了?”

南婉兒雖然偶爾也懟姬步雲,但向來淺嘗輒止,從來不為己甚,她見姬步雲轉移話題,馬上跟着道:“當然打了,人家還賭她在敬酒過程中一定會和你說很多話。”

姬步雲笑道:“這個不用賭我也知道,敬酒只是個形式,在一起聊聊天、客套客套才是真的。”

南婉兒板著臉道:“每一杯酒她都會搶先替你斟滿。”

姬步雲道:“婉兒,你說的這些都是正常禮儀,她來敬我酒當然是她給我斟酒了。如果沒有別的,咱們這個賭也沒有打的必要了。”

南婉兒道:“急什麼,小哥哥,人家還知道,她在敬你酒的時候會有意無意的碰到你的手。”

姬步雲道:“喝酒碰杯,偶爾碰到手,也算不上什麼稀奇的。”

南婉兒道:“你們孤男寡女的,碰手還不算大事嗎?”

姬步雲看了看南婉兒道:“高地人不在乎這些,你還天天抱着我胳膊呢?朵兒生氣了嗎?”

南婉兒笑道:“朵兒姐姐當然不會生氣了,她已經答應人家做你的小老婆了。”

姬步雲道:“別胡說了,朵兒不會那麼不懂事的。”

南婉兒抱着他的胳膊搖晃道:“人家怎麼不懂事了?小哥哥。”

“小哥哥,人家最聽話了,你說什麼人家就是什麼,還不行嗎?”

“小哥哥,不許嫌棄人家,人家可是一心一意的對你好的。”

話嘮公主再次開啟了久違的話嘮模式,如是幾十句,姬步雲不勝其擾,趕緊攔着她道:“你還有沒有別的了?沒有的話,咱們這個賭就不用打了。”

南婉兒眼珠一轉,道:“人家當然還有了,小哥哥,人家和你賭這個突騎小公主在敬你酒過程中會拉住你胳膊。”

高地人男女之防再淺,青年男女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拉住對方的胳膊,那是公然示愛之意。

姬步雲一直允許南婉兒公開抱着自己的胳膊,是因為在他心裏,一直把她當成妹妹看待,妹妹抱着哥哥的胳膊當然算不上什麼大事,這件事大祭司也是知道的。

突騎小公主雖然性格豪爽,但她畢竟是尊貴的王族少女,行為舉止有一定分寸,姬步雲不相信她會在酒宴上當眾拉住自己的胳膊,他向南婉兒道:“好,我和你賭,說賭什麼?”

南婉兒道:“人家要是贏了,小哥哥,你要當眾承認人家是你的小老婆。”

這個承諾姬步雲無論如何也不敢做,他忙道:“這個不行,換一個。”

南婉兒道:“別的還真沒想到,那就先欠着,等人家想好了再告訴你,小哥哥,你想要什麼賭注?”

姬步雲想了想道:“我要是贏了,你以後不許再抱我的胳膊。”

他故意先提出這個條件,是覺得南婉兒一定不會同意,這樣他接着就可以和南婉兒討價還價。

沒想到南婉兒乾乾脆脆的答應道:“好的,小哥哥,一言為定。”

說的信心十足,姬步雲忍不住心下嘀咕,難道她和突騎翎事先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嗎?想到南婉兒和突騎翎兩人勢如水火,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着南婉兒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姬步雲怕她玩什麼語言遊戲,忍不住重複了一遍打賭條件道:“婉兒,說好了,要是突騎小公主在敬我酒的時候拉我的胳膊,是你贏了,要是沒有,就是我贏了。”

南婉兒道:“對,就是這樣,小哥哥,不許耍賴。”

姬步雲道:“好”

南婉兒伸出小手,道:“小哥哥,咱們擊掌盟誓。”

姬步雲伸出手,輕輕和她擊了一下掌。

兩人回到宴會廳,酒局已經完全進入高潮,禁衛軍幾個副指揮和萬龍島兩兄弟為首的幾個修行者聚在一起划起拳來;萁十七則和雷、雨、電三神殿的幾個修行者圍在一張案邊,一邊大碗喝酒,一邊敘舊;藏劍祖庭的廉非和幻空島的兩姐妹站在西圖總指揮的案邊,正和他交流着什麼。

只有突騎翎安靜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笑嘻嘻的看着滿室酒鬼,圓圓的眼睛轉來轉去,不知道在琢磨着什麼?

看見姬步雲回到自己的位置,突騎小公主站起身來,來到姬步雲的案前,她舉起手中的酒杯道:“姬公子,小妹敬你。”

姬步雲也趕緊站起身來,道:“謝公主。”

兩人喝了第一杯酒後,突騎翎為姬步雲和自己的酒杯斟滿酒後,向姬步雲道:“姬公子,咱們還是老規矩,小妹敬你三杯。”

姬步雲道:“公主有命,敢不奉陪。”

果然被南婉兒說中了,突騎翎過來就是連敬他三杯,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南婉兒,發現話嘮公主正在自己的案后賊忒嘻嘻的看着兩人,圓圓的眼睛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姬步雲突然發現,這兩個公主居然都有轉眼睛的毛病,不過看着還是蠻可愛的。

突騎翎舉杯向姬步雲道:“姬公子,小妹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師姑又經常去看戰神殿下,剩下小妹一個人天天悶在行館裏,實在太難受了,要是方便,可以去拜訪拜訪你嗎?”

姬步雲道:“方便,大人方便,歡迎公主隨時蒞臨。”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客套話,誰料到南婉兒在一邊不樂意起來,她冷冷道:“只怕拜訪是假,別有用心是真吧。”

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到了姬步雲和突騎翎耳朵里,突騎翎的小臉登時紅了起來,不過她忍住怒氣,向著姬步雲嫣然道:“只要姬公子不嫌棄小妹麻煩就行。”

還沒等姬步雲說話,南婉兒在一邊接口道:“小哥哥就是嫌棄麻煩也不好意思說的,有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

突騎翎知道南婉兒又在故意找自己茬,她每次和南婉兒鬥嘴都鬥不過,索性裝作沒聽見,向著姬步雲道:“多謝姬公子,小妹再敬你。”

說完,舉杯向著姬步雲示意,姬步雲也舉杯向她示意,就在兩人杯子將要碰到一起時,一支芊芊素手伸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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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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