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門

南鎮近日有喜事，什麼喜事？

吳家大少爺娶媳婦啦，還是讀書人家閨女，生得細皮嫩肉，唇紅齒白，活像位天上的仙女。

可消息傳出去，鎮上人們眾說紛紜，有人說吳家大少爺是走了八輩子狗屎運；也有人說是女方家祖墳冒青煙，才能攀上這樣一門好親事；更有人說兩家是門當戶對，經商的遇到讀書的，天造地設。

總之，流言傳來傳去，就在這個四四方方的小鎮上打轉轉，太遠也傳不出去。

吳家大宅內，吳太太端坐在堂屋上方，一旁服侍的丫頭畢恭畢敬替她扇着風，眼睛望向地上，呼氣吸氣都變得尤為小心。

堂屋中央，跪着的是位嬌滴滴美人兒。沒錯，真是前些日子吳家八抬大轎，敲鑼打鼓，風風光光娶回來的大兒媳婦。如今，她卻雙膝跪在西洋產的羊毛毯上，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座上那個中年女人發火，將自己塞進豬籠里浸了河。

因何故呢？

原因是，她和后廚張大爺家剛剛年滿十五歲的孫子在柴房內偷情，被吳太太貼身丫鬟發現了。此事，只有那麼幾個人知道，這般醜事，想想便應該越少人知道越好。

吳太太心知肚明，眼前這小婊子，實實在在是個什麼貨色。她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吳老爺份上，她才不允許自己寶貝兒子娶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還談什麼書香世家，呸！

“從今往後，你不許踏出房門半步，聽見沒？”吳太太思來想去，選擇個既不會折損吳家顏面又不會讓外人看笑話的方法。

大兒媳婦唯唯諾諾點點頭，然後膝行退下。

見大兒媳婦人影逐漸消失在迴廊中，吳太太方才叫過貼身丫鬟，在耳邊細聲喃語道：“從今天開始，在她每日飯菜里下砒霜，此等**怎能在我吳家立足，將來死了上祠堂都沒她的份。”

丫鬟伶俐接下命令，隨即拿上幾塊大洋從大門出去，快步朝鎮上醫館走去。

這樁事實則還沒完，深夜裏，吳太太親自見了廚子張大爺，面色冷寂揮揮手，一位小斯端上一盤子銀光閃閃的大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張大爺左眼瞅瞅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大洋，右眼看看站在身後的自己孫子，表情相當痛苦。

“太太，能不能……”

“不能！”吳太太厲色拒絕道，“此事沒有商量餘地，假如你今日不同意，那麼明日他一樣身處異處，張廚子，你仔細想想，有了這些錢你家裏欠下的債便能全部還清，餘下的錢還能安置不少田地，這樣一來，對於你家裏來說無非是天賜的大好事。”

張大爺臉頰兩邊開始冒出細細的汗珠，明明在初春季節。

“太太，這……我……”

“你家兒媳婦那麼會生，況且你孫子那麼多，少一個又不會怎樣！”吳太太口氣咄咄逼人，像是要把張大爺逼近牆角。

張大爺眉頭擰在一起，萬分痛苦，他扭頭看看再自己身後站的筆直的孫子，嘆了口氣。

“爺爺，我的錯我願意承擔！”

“順子！”張大爺一把抱住他，頓時老淚縱橫。

月亮被染上一絲紅色，像極了殷紅的血跡。

吳家大宅內，東邊那間房子裏，燭火被穿過窗戶的吹的影影綽綽，想為婀娜多姿的舞女。

吳太太手裏串着佛珠，手指不停撥弄着油光發亮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這是她專門用來誦經禮佛的佛堂，聽說是在十年前，她深更下床起夜，卻看到了不幹凈東西，嚇得她當場暈厥過去。次日，請來寺廟高僧在家中辦起法事，驅除邪魅惡祟之物。後來，為了讓自己心裏安穩些，吳太太將東邊最大的房子騰空出來，修建佛堂，供自己贖罪。

可這些只是心理安慰罷了。

吳太太從嫁入吳府那日起便註定手上沾滿鮮血。

“太太，夜深了，您歇息吧。”丫鬟勸誡道。

吳太太閉目睜開，“秋萍，再過幾日是不是阿平就要回來啦？”

秋萍點點頭，“是的，太太，平少爺上月來信是本月月底到家的。”

“哦。”吳太太輕攏佛珠，站起身：“回房吧，秋萍。”

“是，太太。”

吳家大宅隱沒在黑夜中，很多人都說是個女人將沒落的吳家撐起來的，也有很多人說吳家之所以家大業大純粹是因為祖上積德，把鴨子養大變成了鵝，把鵝養大變成了羊，把羊養大變成了牛，然後周而復始，代代累積才有今天這般財氣。

實際上外面說法，對一半，錯一半。吳家攏共出過一個敗家子，便是吳老爺，生性好賭，娶了兩個老婆，大老婆便是吳太太，小老婆是個青樓女子。大老婆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為吳安，小老婆也生個了兒子叫吳平，兩個人懷孕生下孩子，相隔只有兩年時間。

不過很可惜，小老婆在生下吳平后，終日鬱鬱寡歡，最終投了清水河。吳老爺愛小老婆愛到骨子裏，於是連續半個月不吃不喝，最終自己把自己餓死在了床上。

大兒子可能看到了他爹死的模樣，受了刺激，變得不愛說話，不愛與人交流，像個木偶。

從那時起，吳太太二話不說，擔起重擔，十八歲年來沒有半句怨言。但，她手上鮮血也多，密密麻麻，和儈子手比簡直是有過而不及。

沒辦法啊，她娘從小教育她，欲成大事者，必是心狠手辣的，放眼望去歷史滾滾長河中，有哪幾個心慈手軟的英雄！

吳太太接受了這樣的思想，並將它貫徹到底。

同一片夜空下，張大爺邊走邊哭，肩膀上扛着自己死去多時的孫子，懷中這是一袋子沉甸甸，鈴鐺作響的大洋。

田埂上，一個黑影像只小鹿般朝張大爺跑來。

黑影是住在張大爺家隔壁的鄰居，他家裏是世世代代做豆腐的，鎮上好多人都從他家賣豆腐。

“張爺爺，順子哥哥睡著了嗎？”

張大爺擤擤鼻子，“五兒啊，你以後便沒有順子哥哥啦。乖哈，快些回家，你爹娘應該着急啦。”

五兒揚起腦袋天真地搖搖頭，“不礙事兒，我跟爹娘他們說了，我在村口等順子哥哥回來的。”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還未完成的彈弓攤在手心裏，“張爺爺，你瞧，這是順子哥哥給我做得彈弓，他說只要上個皮筋，就能射天上那些飛着的鳥兒啦！”

張大爺一時間臉上表情凝固在一起，下一瞬他放下順子，坐在田埂邊上痛哭起來，自責自己，“孫兒啊，爺爺不該答應太太的，用你的命來換咱家一時榮華，我真是老糊塗了啊！孫兒啊，我真是罪該萬死啊。”

五兒愣在原地，目光不曾挪開地上人一寸，他腦子裏面全是“順子哥哥死了，順子哥哥死了”

他踉踉蹌蹌望後退幾步，不料絆了顆石頭，然後狠狠栽個跟頭，頭磕在石頭尖尖上，碰出個豁豁牙牙的洞來，疼得他失聲痛哭。

心裏疼，肉上也疼，五兒喲，腳步邁開些，前方苦難可比現在苦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