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
踩着鵝卵石子路漸漸走進花叢中去,林氏揮揮手,示意身後的丫鬟婆子留在原地。
林氏與溫卿兒漸漸走遠,見隔的距離不短了,林氏這才開口問道:“下午在你祖母那說什麼劉員外,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平日裏你可不愛打聽些東家長西家短的。”
林氏也不說旁的,就笑着看溫卿兒。
在林氏促狹的眼光下,溫卿兒招架不住,只好竹筒倒豆子全說出來:“是大姐姐打了貼身丫鬟綠蓉,人快叫折磨的不行了。大姐姐只要心裏不爽利便對身邊的丫鬟們動手,下人們都敢怒不敢言的。
再是做奴婢的人也是自個兒老子娘辛苦拉扯大的,有錯須罰,有功當賞,這才是主家該做的。”
“女兒想着若是叫外人知曉了,或是真的要了人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女兒還是懂的,這壞的不只是大姐姐的名聲,咱溫府也是要受牽連的。翻了年大哥哥二哥哥就要春闈了,總不能這時候叫名聲拖了後腿。”
說完又解釋一句:“祖母不喜我們姐妹三人離了心,我也不好直說,免得祖母覺得我搬弄是非。”
林氏輕拂溫卿兒的頭髮,滿臉欣慰道:“卿兒長大了,想事兒也周全了,再過一陣子都能幫母親管家了。”
而後又一改往日的溫和端莊,恨恨道:“她梅霜雪把想把自個兒兒女養成什麼樣都跟我沒關係,可她休想連累我的孩子!”氣的攥成拳頭的手微微顫抖着。
按理說林氏身為正室夫人,執掌着一府中饋又出了嫡子嫡女,手腕也了得,任憑那姨娘興風作浪也逃不出林氏的五指山,林氏大可不必理會,畢竟哪戶人家還沒個作妖的妾?
若是成天放在心上氣壞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平白便宜了那些個狐媚子。
可梅姨娘跟別家的不同,這梅霜雪是祖母馮氏的親外甥女,當年馮府一雙姐妹花親密非常、形影不離。
及笄后,姐姐大馮氏嫁入溫府,妹妹小馮氏則是嫁給了梅府的梅大公子,不久就跟着一同去登州赴任了,自此一別再難相見。
可誰成想,這一別便是一世,六年任滿回京,梅大公子歡天喜地帶妻女回京。
來時梅雨一路下個不停,行至山腳,只聽見呼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從頭頂傳來,抬頭一看,梅大公子霎時面如白紙,山上有巨石滑落!
眼見着到了跟前來不及駕車躲避,只得用身軀護住妻女,小馮氏自知凶多吉少,當下強忍淚水發狠般的將懷中尚小的梅霜雪遠遠地拋出車外。
砰地一聲,梅霜雪落在路面上,身上只是有些擦傷,而巨石撞上的瞬間馬車便不見了蹤影,車中的父母也只留下了一片刺眼溫熱的鮮血。
大馮氏在京中左等右等,卻只等來了小小的梅霜雪和妹妹與妹夫的死訊。
梅霜雪自然由梅家二房養着,可二房一心覺着是梅霜雪剋死了自己的父母,這會兒又該克二房了,因此並不待見她。
明明是長房的嫡親姑娘,過得連丫鬟還不如,干一天活才能討些殘羹剩飯,小小年紀就學會察言觀色地過日子。
大馮氏聽說了此事去梅府大鬧了一場,將梅霜雪帶回了溫府,天可憐見的,六歲的梅霜雪還沒四歲的溫玉高呢!
大馮氏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心想這孩子既然到了自己跟前,定不讓她受一點委屈!自此梅霜雪在溫府住下,千嬌萬寵着與溫氏兄妹一同長大。
少年少女們模樣性情都不差,自然是日久生情。梅霜雪自以為以大馮氏的疼愛和溫兆真的自幼情誼就能當溫府的正房夫人了,可大馮氏卻給兒子求了金陵林家的女兒做正妻。
梅霜雪不由得心生怨懟,更加堅定嫁給表哥的心思,表面上卻是不顯,平日裏還像往常那樣一口一個“姨母”親熱地叫着。
大馮氏也以為梅霜雪歇了心思,準備着給她相看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的將外甥女嫁出去。
可誰承想,她竟在林氏進門第二日設計溫兆真與她同了房,大馮氏氣極也是沒法子,只得將梅霜雪抬了做姨娘,林氏心裏更委屈,自個還是新嫁娘就要與別的女人共侍一夫,林氏再怎麼好脾氣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溫兆真自知此事委屈了林氏,因此行為言語上對林氏頗為袒護,也不願意見梅姨娘了。
梅姨娘心裏也不着急,趁林氏不在,倚着溫兆真一哭一鬧,溫兆真也就心軟了。過了幾年又出了一雙兒女,溫兆真也就忘了梅姨娘做的那檔子事了。
可誰忘了林氏也不會忘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年梅姨娘做的一樁樁上不得檯面的事太多了,就連祖母大馮氏也頗有些不齒,礙於故去妹妹的情面上不去理會罷了。
話回當前
林氏吐了口氣平復一下心情,又拉着溫卿兒仔仔細細的問了些旁的,見天色暗了下來,這才拉着女兒的手送回了玉芙苑。
看着溫卿兒嬌小的背影,林氏暗自下決心,一定給女兒好好相看親事,萬不能人欺負了去。
那邊王媽媽領了差事就出了福延苑,帶着兩個小丫鬟捧着新茶先去了青蕪苑,正巧梅姨娘來這兒和溫柔兒用晚膳呢,免得跑兩趟了。
剛進了院子還沒叫人通報呢,就聽見屋裏“啪”地一聲砸碗的聲音,當下也不叫人傳話了,王媽媽繃著臉打了簾便進去了。
“姨娘這是做什麼?可是知道老奴要到了出來迎呢?”
王媽媽繞過撒了滿地的粥,也不去瞧梅姨娘母女倆的臉色,兀自在桌前站定。
“哪能啊,王媽媽說笑了。都是這個不長眼的小丫鬟連個碗也端不好,叫王媽媽看笑話了。”
說著梅姨娘拂了拂梅紅色羅裙站起身來,穿着粉色繡花鞋的足一抬,狠狠踢到跪在一旁小丫鬟的肩上,小丫鬟不吃力,一下子撲到撒滿粥的地上。
梅姨娘有些嫌惡地撇撇嘴,尖聲道:“還不快給王媽媽磕頭認錯!你這個豬玀!”
興許是永遠也用不了正紅,心裏一直膈應着,因此梅姨娘最喜歡穿各種紅色。
吊梢眉,血紅的唇,再配上染着大紅色蔻丹的指甲,活脫脫像從地府爬出來的惡鬼。
王媽媽心中暗自搖頭,長得再美穿得再好也掩蓋不了內心的醜惡,上不得檯面終究是上不得檯面。
王媽媽彎腰扶起了趴在地上的小丫鬟,那小丫鬟明顯是怕極了,也不敢站起來,就着王媽媽的力氣又跪在地上。
王媽媽也不勉強,鬆了手拂了拂衣服上不存在灰塵,站直開口道:“老夫人說咱們府上不興虐打下人的,叫各院都注意些,免得叫外邊說閑話,連累老爺的名聲。”
說完,叫身後的小丫鬟放下茶葉,看也不看梅姨娘母女一眼,轉身就走了出去。
王媽媽是林氏身邊的紅人,出去是代表了夫人的臉面,梅姨娘可不敢在她面前輕易發作,見人走遠了,這才拍着桌子大罵一聲:“臭老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