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時光 第七章 清晨的客人
第二天，餘生很早便清醒過來。
醒來時，外面還是一片灰濛濛，餘生躺在床上沒有動，只是盯着天花板，回憶着昨夜丁晴的一顰一笑，嘴角不知不覺向上揚起，甚至沒有注意到透過窗帘縫隙切進屋裏的陽光。
餘生剛剛加入遊盪者時，滿心對生活的疲倦和對其他人的不信任。他的確對丁晴十分驚艷，卻從沒有幻想過能夠與丁晴親近甚至親密。
好吧，也許的確有那麼一兩次心猿意馬，但是丁晴平時的高冷足以澆滅任何蠢蠢欲動男人心中的欲～火。咖啡店開門營業這麼久，卻幾乎沒有發生過有人糾纏丁晴的事情可見一斑。
對丁晴的外貌，男人們是色心和愛欲，對丁晴的態度，大傢伙則是不約而同的自慚形穢。
對於餘生這種原本就略有自卑的傢伙來說，更不例外。
可是，就在昨晚，餘生與丁晴之間的關係發生了一系列微妙變化。就像春天伊始，大地回暖，即使人們不去用眼睛仔細觀察，但是綠意萌發，青草抽芽，空氣中已經儘是生命的氣息。
餘生的過去在被命運毫不留情的剝離同時，他的現在又被不講道理的強塞進新的意義。
餘生就像一個重獲新生的人，直到昨晚才真正呼吸了他新生活的第一口氣。
七點半，餘生終於起床，鐵匠丁晴的房門依然緊閉。餘生經過丁晴屋外時，腳步慌亂，心猛地一跳。他在屋外駐足片刻，回過神來已經滿臉通紅。
餘生努力停止胡思亂想，強逼自己靜心洗刷，然後沖了一個涼，把滿心滿腦的雜念物理祛除。
鐵匠其實早就醒了，他靜悄悄聽着餘生的腳步偷偷摸摸來到自己房間旁停了片刻，又更加偷偷摸摸的離開，忍不住抽一口煙，嘿嘿一笑，露出一股萬事明了的表情。
餘生當然什麼也不知道，他哼着自己都不明所以得小調，洗刷收拾，神清氣爽。
今天咖啡館少有的一早就開門營業，清晨的天空晴朗無雲，秋日的金色朝陽讓餘生想起即將收穫的麥田。他叫了一份早餐，正在他胃口剛好的時候送達，餅酥軟，粥香糯，煎蛋嫩滑。
一切完美，這是餘生一年以來最美好的清晨時光。
鐵匠趿拉着鞋從二樓下來，正看到餘生泡咖啡，他打個哈欠。
“早啊餘生。”
餘生輕快的打個招呼，“早啊鐵匠，給你來一杯咖啡？”
鐵匠來到吧枱坐下，餘生遞過一杯咖啡。
門外的秋風悄悄溜進來，鐵匠裹緊披在身上的外套，低頭喝一口，感受一團熱氣從口而入，直下五臟六腑，這才喘一口氣，從秋涼中緩過來。
“這鬼天氣，越來越涼了。”鐵匠喝口咖啡，滿意的呼出一口氣，抱怨着。
“是啊，都已經入秋了，也該冷了。”餘生倒沒覺得如何，他只穿一件長衫就足夠。
鐵匠打量一眼餘生，嘆口氣，“到底是年輕人，火力旺盛，比不了比不了。”
餘生一笑。
鐵匠向身後看看，透過落地玻璃，陽光剛好，行人腳步匆忙，汽車鳴笛聲不絕於耳，大家都急匆匆的趕在上班的路上。外面世界的嘈亂和咖啡館裏的寧靜如同極動與極靜的兩幅畫，形成鮮明對比。
在很久以前，鐵匠也是其中步履匆忙的一員，而現在，他甚至已經回憶不起自己當年工作的任何細節，只記得公交車上，身體與身體的擁擠和碰撞，空氣中的炙熱和煩躁。
鐵匠回過頭，看到餘生也在盯着窗外發獃，不知道在想什麼。
鐵匠突然有些憐憫，時間從他的腦海里裏帶走太多過去的記憶，從他胸口帶走太多曾經的情感，留給他的只有嘆息和茫然，而餘生卻沒有這麼幸運。
餘生在不久前還站在窗外那個世界，那裏的記憶還深深刻在餘生腦海里。
餘生很快便在余光中察覺到鐵匠的目光，不禁有些莫名，他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怎麼了，我鬍子沒刮乾淨？”
“沒有，”鐵匠摸摸自己的鬍子，依然又亂又硬，“我是在想，如果我們每天都這麼早開業，那咖啡店也許就用不着左右和阿默的錢了。”
“看來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鐵匠總結，伸個懶腰，披在身上的衣服差點滑下去，鐵匠縮了縮肩膀，坐在高凳上，像一尊石像。
餘生頓時滿臉通紅，心裏的那點小小心思和秘密被人戳破，慌亂之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反駁。
鐵匠眨眨眼睛，沒有調笑。
餘生默默擦拭吧枱上的瓷杯擺件，突然問：“我會不會太看得起自己了？”
“嗯？”鐵匠抬眼。
餘生依然低頭，沒有迎向鐵匠的目光，他的話問向鐵匠，也問向自己。
“丁晴她……漂亮的幾乎不真實，身上背負的能力強大到令近神軍顫抖，而我……”餘生的動作突然停下，欲言又止。
鐵匠擺弄手中的咖啡杯，突然笑了。
“你知道，十幾年以前，我剛剛下定決心追我老婆的時候，我也有這種疑問。”
餘生抬頭，正看到鐵匠盯着手中的瓷杯，輕輕摩挲，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朝陽的原因，浮現一層淡淡金色柔光，餘生第一次注意到，鐵匠濃密的鬍鬚底下，隱藏着大片暗淡的傷疤。從那張粗糙滄桑的臉上，餘生看到甜蜜的追憶。
“那時我剛畢業不久，還是這麼高，卻比現在胖幾圈，而她已經是公司小有名氣的美女設計師，同事佩服，領導器重，客戶稱讚。雖然同歲，我的收入卻只是她的零頭，你看，身為一個大男人，在各個方面都不如她，我就算喜歡，卻只敢把這點小心思壓在那身肥肉的最裏面。那時候別說公開追求，就連露出一點點小念頭，都會被周圍的人取笑死。”
聽鐵匠的回憶，餘生想像着，一個靦腆害羞的小胖子，面對公司公認的女神，一副欲言還休的表情。
餘生忍不住微笑。
鐵匠也笑，“怎麼？”
“沒事，”餘生給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吧枱里，“只是想起我自己。”
“過去你也很胖？”鐵匠故作驚訝。
“沒有，我從小瘦的很，現在已經是我最胖的時候了，”餘生笑着捏捏肚子，“我是說性格。”
父母離婚以後，對餘生打擊很大，餘生的漸漸自卑真實應照了“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這句兒歌。
“沒錯，我們都是自卑的傢伙，我是胖，你是……”鐵匠打量餘生，“你是丑。”
餘生無奈的苦笑一聲，他的確不帥，但是也稱不上丑，更何況對比面前這位鬍子拉碴的大叔。
鐵匠絲毫沒有“百步反笑五十步”的自覺，他撓了撓下巴，“但是，感情這東西可不是等式，而且有些時候，我們這種憂鬱帥哥的確會吸引美女的注意。”
餘生眨眨眼睛，鐵匠一臉認真。
餘生哈哈大笑，與此同時，一股暖意湧上心頭，他當然知道鐵匠是在故意開解自己，但是這種被關心的感覺，讓他莫名溫暖。
餘生張張嘴，正想配合鐵匠，詢問他是怎麼追到妻子，門上的風鈴卻響起。
有人推門而入，這是餘生來到咖啡店三個多月以來，見到的最早的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