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時光 第六章 接受與改變
也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夜雨，餐廳里的人不多。
兩個人隨便吃了一些，都是一些家常菜，最後是丁晴最喜歡的玫瑰糕。
他們的注意力都不在美食上，各有各的小心思，至於吃到嘴裏的到底是什麼，反而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與樓頂幾乎坦白的對話不同，在餐廳里的兩個人彷彿突然陷入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曖昧氣氛里，無論是誰開口，都有可能打破這種美好。
餘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完這頓飯，又是怎麼走出餐廳門的，他只記得丁晴的睫毛很長，臉很白。
高升的月光下，餘生和丁晴肩並肩走在石子路上，兩個人踩着同樣的步伐，在路燈的光和影中穿過，彼此之間默契的保持着十公分距離。
其實現在餘生的心裏遠不像他表現出的那樣平靜。自從和前女友分手，他已經許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單獨跟一個女生安靜的帶着蕩漾在空氣中幾乎觸手可及的曖昧味道走在一起。
月色很好，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歇的，空氣中的清爽裏帶着未知的花香，但是餘生依然可以從眾多香氣中分辨出來自丁晴身上的味道，令他頭暈目眩。
餘生的手指每次悄悄摸摸地動幾下，想要故意去觸碰丁晴的身體，轉眼又觸電般縮回來。
丁晴把餘生的一切小動作都看在眼裏，不僅在心中失笑，然後大大方方握住餘生的半個手掌。在那一瞬間，丁晴可以感覺到餘生身體的陡然僵硬。
兩個人就這麼半牽不牽的往前走着，一路回到咖啡店。
兩個人沒有回到各自房間，而是回到樓頂。
餘生遠遠望去，也許是因為剛剛下過一場夜雨的原因，整個世界都洗刷過一遍，連空氣都彷彿被沖洗的乾乾淨淨，眼前的城市夜景顯得更加清晰。
“那是普通人的世界。”餘生突然遠遠指着燈火最燦爛的地方說。
丁晴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只能看到燈光與陰影交錯。
“我曾經就生活在那裏，努力工作，每天準時上下班，周末與女友約會。這才只不過短短一年時間，現在回想起來，過去的生活就像一個大大的肥皂泡，看起來美好，在陽光下閃着暖人的光，卻經不起輕輕一戳。”餘生語氣平淡，彷彿只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物，而不是自己的過往。
丁晴點點頭，靜靜聽着，沒有說話。她知道餘生現在需要的並不是來自他人的安慰，而是自己內心深處的變化。
而且，丁晴並沒有感受過餘生嘴裏所謂的正常生活。對她來說，生活發生巨變的那天已經十分遙遠，她彷彿是在一夜之間從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變成整個帝國的敵人。
丁晴手指微動，指尖綠色熒光蒙亮，兩個人面前的地面生長出一株小小綠芽。綠芽顫顫巍巍的晃動幾下，彷彿剛剛破殼出世的小鳥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眼前的新世界。而後樓頂積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綠芽吸足了水份，迎風而長，眨眼之間就變成一股粗壯的藤蔓，如同龍盤。
餘生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丁晴的化生異能，但是每一次見到都會有不一樣的讚歎和欣賞。
丁晴側身坐在藤蔓上。
“地面全是雨水。”她解釋，帶着幾分孩子氣的認真。
餘生撫摸藤蔓，感受着手指與植物粗糙表皮的摩擦，不由地問：“這裏生長出這麼粗的藤來，會不會影響樓下？”
丁晴搖搖頭，“這些藤蔓的根須極短極淺，它們完全是由我的能力催生而出的，自然不需要深扎地底。”
餘生點點頭，若有所思，這藤蔓和他們這群人一樣，看起來強壯無比，卻都只是浮萍而已。
餘生和丁晴安靜下來，兩個人就那麼坐在樓頂，一個抬頭看着烏雲退盡的星空，一個遠眺燈光通明的城市。
過了良久，丁晴忽然開口。
“你說……那種普通的正常人生活是什麼樣子，上班工作，下班戀愛，聽起來好像很有趣……”丁晴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但是她的眼睛裏卻充滿好奇。
餘生苦笑一聲，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普通人的生活有趣嗎？說真的餘生並不這樣認為。
“普通人的生活可與有趣兩個字不搭邊……”餘生想了想，“平淡，枯燥，千篇一律，時間在不經意之間就偷偷溜走了，想要回過去找它時卻會發現自己過去的日子裏什麼都沒得到。”
“啊……原來是這樣……”丁晴輕呼一聲，“和上學一個樣子。”
餘生點點頭，“其實對大多數人來說，生活就是從一個格子走進另一個格子。”
丁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說：“我很羨慕。”
餘生驚訝地瞧了她一眼。
說起來，亦神者與普通人大不相同，已經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亦神者們擁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個人力量，驚險的戰鬥經歷，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足以令普通人驚羨。
而丁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就是丁晴這樣即使在亦神者中也是最強大之一的存在，竟然會說出羨慕普通人的平淡生活。
看到餘生驚訝的表情，丁晴開口解釋說：“你想啊，每天都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不需要戰鬥不需要殺人，下班回家可以吃到父母做的飯菜，陪他們一起開心一起生活。如果可能，還會有一個男朋友，也許會幸福，也許有吵架，但是這起碼是一種有未來可以期待生活。”
餘生緩緩點頭，他雖然嘴上沒有說話，心中卻已經瞭然丁晴的心意。
是啊，也許亦神者的確已經在某些方面超脫這個世界，但是同樣也因為這種超脫，使得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融入這個世界，這意味着亦神者們永遠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頁頁浮萍。
亦神者們從現世起，就忙於各種戰鬥。他們與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別人的說笑，匆匆忙忙，憤怒煩惱，只是一副浮世繪，他們永遠也無法將自己代入。
餘生突然問：“你猜，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自己已經接受亦神者這個身份的？”
丁晴看向他。
餘生的眼睛漸漸失去焦點，他似乎在回憶，又似乎只是忽然有感。
“從我突然發現，我已經再也沒有在意過自己下一頓要吃什麼，沒有在意以前追過的電視劇，沒有在意過外界發生的變化，沒有在意過未來的人生規劃，開始。”
兩個月裏，餘生過去曾經所有自己以為在意的事情，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如何適應自己的異能。未來的一切似乎突然陷入迷霧，再也與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