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9章 戰神歸來?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蒲坂城內,似乎有無數陰魂在嚎叫,訴說自己無盡的痛苦。城內的神策軍士卒,晚飯誰也沒有吃肉喝肉湯。
就好像那些突厥人的屍體,會掉到羊骨燉煮的湯裏面一樣。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依然記得自己像是鋸木頭一樣,收割那些人頭,然後將其用石灰腌漬,裝車。
如果高伯逸在,肯定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但誰叫他“不在”呢?
斛律光和王琳等人,心中都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因為高伯逸“愛惜羽毛”,所以故意“裝暈”?
那樣的話,眼前這些破爛事,就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了。
想想,這個人還真是睿(陰)智(險)得很呢。
斛律光等人覺得這應該不是他們獨有的想法。高都督不能見人的古怪,不但沒有令手下和周圍的人蠢蠢欲動,反而產生了一種天上的神仙,在俯視和考察地上生靈時,被考察對象身上感覺到的那種緊迫感。
“斛律將軍,這裏是最新的軍令。騎兵先鋒明日開始,向西挺進到華州(即大名鼎鼎的華陰縣)紮營,後續部隊很快就會跟上。”
傳令兵將最新的軍令交到斛律光手裏,他只是木然點頭。中規中矩的命令,沒什麼特別的。騎兵先鋒也不怕周軍野戰。
在蒲坂這裏穩一波,騎兵前出,應該是以攻代守,等玉璧城的神策軍主力趕到以後,再攻打華陰縣。
華陰再往西渭南、新豐等地,離長安也就幾步路的距離。這裏是關中的核心地區,如果宇文邕沒有死掉的話,他一定不會對齊軍的長驅直入無動於衷!
所以說斛律光與其說是準備攻打華陰縣,倒不如說是前出預警,防着周軍反撲。
這一手看似平淡無奇,實則非常老辣。斛律光覺得鄭敏敏要麼是個才能遠勝高伯逸的天縱奇才,要麼……就是高伯逸面授機宜,讓她當個傳話筒而已。
伏擊突厥人成功,其實很有些取巧,斛律光認為,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今天的軍令,卻是讓他心中產生了極大疑惑。
這就好比說一個偷偷練習運球和投籃等技巧,但從未打過職業籃球的人,在聽了幾次教練佈置戰術以後,就能輕鬆指揮隊友佈防一樣。
按教練的要求定點投籃什麼的,或許還能耍耍。但很多常識性和細節性的東西,那是菜雞完全無法掌握的。
比如說騎兵前出,以攻代守,等待後援這一招,斛律光就認為很有高伯逸的風格。
“還是不能多想啊,高都督這個人……不是常人可以揣測的。”
斛律光輕嘆一聲自言自語道。
……
突厥仆固部入關中以來,一直都是聽調不聽宣,甚至暗中搶劫村落,收取賄賂行不法之事。然而請神容易送神難,周國上下,一直那這支“生力軍”沒什麼辦法。
惟願他們能有點職業操守,跟攻打蒲坂的齊軍較量一下。
起碼稍微打點像樣子的仗吧?
可惜那些突厥人完全不上道。
玉璧丟了的時候,他們不見蹤影。
蒲坂丟了的時候,他們慢慢吞吞。
好歹要跟齊軍碰面的時候,驚人的逆轉性消息,就傳來了。只不過,讓包括宇文邕在內的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順利破城的齊軍,幾日後就退出了蒲坂,走得非常狼狽,輜重都沒帶走,甚至連俘虜都釋放了。聽說是主帥高伯逸遇刺身亡,要回去穩定局面。
周國上下,除了還未到長安的宇文憲感覺有些奇怪以外,其餘的人,一致認為這是高伯逸的詭計,目的就是為了引突厥人入套!
你看,鄭敏敏的所謂計策,其實很多聰明人都看出來。只是一來那些人也只是靠猜,手裏也沒本錢去拆穿齊軍的把戲,二來嘛,他們認為讓突厥人吃點虧也是好的。
這樣,驕橫的突厥人,就能安下心來對抗齊軍了。
然而後面發生的事情直接給了他們響亮的耳光。
突厥人果然如預料的那樣,入蒲坂后瘋狂搶劫,結果被從水路而來的齊軍,打得半身不遂!在向北逃竄的時候,又遭遇對手的騎兵埋伏,黑燈瞎火的幾乎一個沒跑掉,被高伯逸一鍋端了!
長安西城,破敗的皇宮大殿內,宇文邕面色鐵青,看着斥候剛剛送來的戰報,面黑如碳!
突厥人吃個虧,他是可以預料的。狗被好好教訓一下,必然就會聽話一些,知道要依靠主人!
但是誰能料到,一個照面,這狗怎麼就被打死了呢?還被人燉了煮湯,這叫什麼世道?
“之前,是誰在說齊軍主帥高伯逸死了的?”
宇文邕語氣不善問道。
大殿內的朝臣們,一個個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的,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
哦,值得一提的是,賀若弼、竇毅等人回長安以後,就被宇文邕隔離軟禁,蒲坂城丟失,他們定然不會好過。當然,宇文邕不是覺得他們有問題,而是因為這麼大的敗仗,總要找幾個人出來當替罪羊!
總不能把責任怪到他這個皇帝身上吧?
“你們怎麼不說話了?當初不是說,讓突厥人去試探下齊軍的虛實,如果高伯逸真死了的話,那麼齊軍一定會一潰千里,到時候還能反攻齊國,這是誰說的來着?”
宇文邕紅着眼睛質問道。
“陛下……是齊王說的。”
站在最前面的楊堅小聲說道。
“你們是不是沒帶腦子?怎麼他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朕還沒有追究他丟失蒲坂的責任呢!”
宇文邕喘着粗氣,艱難跌坐到龍椅上,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當初,還未到長安的宇文憲,連夜派人回來報信,說高伯逸重傷甚至是死亡,此刻派出長安的禁軍,只要五千精兵,就能大破齊軍!
一個敗軍之將,人都沒到長安,說這樣的大話,自然是沒有人會相信!那時候長安城內自宇文邕以下,都認為宇文憲是賭徒心態,輸紅了眼!
宇文憲在信中說的“出敵意料,死中求活,反敗為勝”,無人相信。他說齊軍已經是強弩之末,現在估計連守住蒲坂都很難,只要有一支生力軍能奇襲蒲坂,定然能一戰而破!
這種“鬼話”,整個長安的文臣武將,都認為是宇文憲在為自己的戰敗找借口,想孤注一擲。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宇文憲的戰敗做辯護。
宇文邕在御書房憤怒的撕碎了宇文憲的血書!
不過他還是聽進去了一點意見,比如說,讓突厥人到蒲坂去看看!
今時今日,結果已經擺在眼前,無奈跌坐在龍椅上的宇文邕猛然想起當初宇文憲的那封血書,這才如夢方醒!
或許對方真是目光如炬,發現藏在無數失敗結果中間的勝機,只是無人相信。眾人其實早就被高伯逸嚇破了膽子!
三軍為之奪氣,那還怎麼打仗?
“退朝!楊宰輔(楊堅)留一下。”
宇文邕無力擺了擺手,連罵街都欠奉,他真想把這滿朝文武都給宰了!這些人只怕早就在盤算,高伯逸麾下的齊軍,什麼時候會來長安。
到時候他們就能換一套官服,繼續榮華富貴。長安城裏除了少數人會被高伯逸清算外,其他人,估計依舊是該幹嘛幹嘛!
世道就是這樣可笑而無情。
等朝臣們走後,整個大殿已經是空空蕩蕩一片。宇文邕看着楊堅,兩人相視無言。就好比是得了絕症的人,在聽到醫生對自己說以後想去哪裏玩,想吃點啥都隨意之類的。
明明生活如此美好,卻要急着去死,那種無奈蕭索,難以言喻。
“陪朕去齊王府吧。”
宇文憲回長安以後就被軟禁在齊王府,日子過得比較慘。要不是現在周國大廈將傾,需要宗室裏面有人能領兵打仗,宇文邕恨不得這次就把宇文憲砍了!
雖然他知道戰敗並非是宇文憲的責任。
楊堅聽到宇文邕這話,面露苦笑。他剛剛還給宇文憲上眼藥,沒想到現在宇文邕就讓他一起去齊王府。這位皇帝陛下,看來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啊。
兩人來到齊王府,在王府的書房裏,看到了蓬頭垢面,似乎是好多天都未洗漱的宇文憲。
此刻他正紅着眼睛盯着牆上的地圖,像是要把偌大的地圖吃到肚子裏一樣。
“皇兄,我們沒有輸,我們現在還沒有輸啊!齊軍孤軍深入,只要派一支奇兵出蒲坂,一把火燒了風陵渡,把所有能燒的漕船都燒了……”
他興奮的說了半天,卻見宇文邕冷冷的看着自己不說話,頓時也閉口不言。
“現在高伯逸不會給我們那個機會了,也沒有大軍可以組織起來,襲擊齊軍的側翼了,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你手裏只有一支還未完全訓練好的府兵,原本是用來保護長安的。”
宇文邕很想告訴宇文憲,現在周國的情況,已經是政令不出京畿,隴右、武功等地的豪強,根本就不鳥長安派來的人了。
宇文憲大概還想着讓這些地主豪強們組織起一支生力軍來,斷齊軍後路,這樣就能複製當年宇文泰沙苑之戰的奇迹。
只可惜,如果這道命令下去,那些人,反而會成為齊軍的引路人。宇文邕用腳指頭都能想到這一點。
“那……我們幾乎就沒什麼勝算了,除非賭一把。”
宇文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寒光。
“賭什麼?”
宇文邕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他來這裏是讓宇文憲帶兵的,不是來聽他神神叨叨的!
“賭高伯逸已經死了!”
你特么還敢說?
一聽到這句話,宇文邕就滿肚子火氣。
“夠了!別幻想了!高伯逸沒什麼事!他沒事!你懂么?我不管你是派了刺客還是怎樣的,高伯逸這廝沒有什麼事情!你別幻想着齊軍猝然崩潰了!你現在是要保衛長安,知道么!”
宇文邕對着宇文憲怒吼道,面色都呈現出一種潮紅的猙獰!
“皇兄,我只要跟齊軍碰面,讓高伯逸出來跟我對質,就能讓他們士氣大損!皇兄,就信我一次,真的!突厥人的失敗不能說明什麼問題,神策軍中能打的將領不少,他們把不熟悉地形的突厥人當雞一樣宰,實在是不出我意料。
可是,他們的好運已經用完了。我會帶着大軍,陳兵霸上。隔着灞水,我讓高伯逸出來跟我對峙喊話,他不出來,那定然就是已經死了,或者昏迷不醒。
到時候,我們只要死死的守住長安,要不了多久,齊軍內部絕對會出問題的。反正現在兵對兵,將對將的打,我們必敗無疑,為什麼不賭一賭呢?”
宇文憲最後一句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
反正已經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又如何?萬一贏了呢?
淝水之戰的時候,東晉這條鹹魚都能翻身呢!
“哼,朕先回去考慮一下!你也好好想想,要怎麼迎敵,不要老是投機取巧!”
宇文邕冷哼一聲,帶着“工具人”楊堅就走了。
等他離開以後,宇文憲眼中的神采變得暗淡,喃喃自語道:“如今不投機取巧,那就跟被人送去行刑沒什麼區別了。”
……
蒲坂城總督府的卧房裏,鄭敏敏看着昏迷不醒的高伯逸,淚如雨下。
“今日我下令屠了那些突厥人,將來你醒了,這些罪惡,就不會屬於你了。殺人真的好可怕,那些突厥人臨死前,肯定是在咒罵我不得好死。”
她擦了擦眼淚,長嘆了一聲。將高伯逸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我當個普通的女人,就不會這麼累了。按你的說法,這麼年輕而美好的身子,哪個男人不喜歡。
那你摸我啊,你不是說我長得好看,那你摸啊,你怎麼不摸?你為什麼就是不摸啊!你醒過來,摸摸我好不好?你那麼好色的人,裝什麼柳下惠啊!”
她像是發了瘋一樣的自言自語,做着毫無意義的事情。
無論鄭敏敏怎麼用高伯逸那隻毫無知覺的手掌在自己胸前“蹂躪”,這具身體依然是毫無反應,就彷彿是失去了靈魂,動也不動。
忽然,鄭敏敏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她看到高伯逸正睜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
“手感不錯,不過別叫了,小聲。”
高伯逸氣若遊絲的說道。
“阿郎!我扶你起來!”
鄭敏敏激動得全身發抖,也顧不得去想之前令人“社死”的舉動了。
“別,現在只能說話,身體動不了。”
高伯逸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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