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羅拔

第2章 羅拔

朝陽升起,驅開山間的霧靄,閣樓外一片朗朗晴日。時值初春,山花爛漫,香氣醉人,青竹峰上下風景大好。

大殿之內,陽光已經照亮了半個房間。安詳寧靜,只有偶爾傳來的,丹爐之內靈藥被灼燒而發出的噼啪聲。

丹爐之內,火海翻騰,影影綽綽,紅艷艷的火光映得赫子錢那張黑臉一片通紅,像極了喝醉酒的猴臉。他的神色凝重,擰着粗大的眉毛,一刻也沒有放鬆過。

今日這次嘗試對他來說,無比重要,容不得分毫的差錯,即便以其素來沉着的性子,亦有些忐忑緊張。況且,人級丹藥殊為難煉,比之無品丹藥繁複冗雜了不知幾倍,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雖此前已得首座傳授經驗,詳細講解,但此刻心底仍是無必成的把握。

羅拔安安靜靜地跪坐一旁,心思有些散漫,一會兒看看赫師叔,一會兒抬起頭望望大殿頂部,研究一下殿內的結構,或是從大開的窗戶眺望遠方,不時地神遊天外。

他想起了自己的從前——

他本是大陳國安山郡羅家村人,普普通通的人家,祖祖輩輩都是墾田種地的農民,也沒出過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然而,到了上一輩,家族的命運卻出現了轉機——他的父親被仙門太華宗選中,成為了正式弟子,踏入無量仙途,連帶着整個家門都顯赫了起來。

其實,父親這個概念對於羅拔來說,極其陌生,因為從他記事以來,便沒有見過幾次,每每想起,腦海之中只浮現出一個朦朧的形象。對於他來說,這更類似於一個空洞抽象的概念,就如同母親一樣。他的母親只是個普通的凡俗女子,聽說在生下他的時候便難產而死,連個可供回憶的形象都沒有。

可以說,羅拔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孤零零地長大。

本來因其父親的地位,家中頗有些財產,在城裏擁有不少商鋪,還雇了幾名傭人,過得也算殷實,然而在他八歲那年,父親的死訊傳來,本來平靜無波的生活一下子發生了改變,那些原本對他畢恭畢敬的親戚鄰居全部變了一個嘴臉,暗地裏覬覦着他不菲的財產。

尤其是他的大伯與嬸嬸——如果要羅拔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兩個人,那就是虛偽。

或者,惡毒更為貼切。

在他們面前,羅拔感受不到任何血脈的溫情,看到的只是醜惡的嘴臉。在他九歲那年,經商失敗並欠下一屁股債的大伯與嬸嬸合謀,藉著羅拔年幼,需要有人來照顧的名義,堂而皇之地霸佔了父親留下來的大宅子,並將一切財產據為己有,更將羅拔擠到了一間小破屋裏。從此,羅拔便在那度過了難熬的五年時光。

雖說對外宣稱只是為其代為保管,一待羅拔成年便交還,但是這麼多年下來,羅拔早已看透,這兩個鳩佔鵲巢,尤能心安理得的傢伙,表面仁義,背地裏不知道有多少齷齪。

到嘴的肉再讓他們吐出來?那簡直就是一個奇迹。

羅拔不相信奇迹,所以也不指望能夠拿回屬於自己的財產。

這些年來,雖說沒有餓過肚子,但過的卻是十分拮据的生活,吃的是最差的伙食,穿的是最便宜的衣服,反而他的表哥羅劍,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僅綾羅綢緞,更有貼身女婢服侍——這些本來都是屬於羅拔的財產。

羅劍是個地道的紈絝,在那個尖酸惡毒的女人的慣縱下,尤為囂張跋扈,處處與羅拔作對,比如在城裏淘到了什麼新奇的玩意,或者換了一件光鮮的新衣服,都要有意無意地在羅拔面前炫耀一番,不這麼做,好像就會渾身不舒服似的。

“你這個窮鬼……”每次羅劍罵他的時候都會這麼說,公鴨般的嗓子,再配上鄙夷的目光,充滿了紈絝那種目空一切,頤指氣使的味道。在他看來,羅拔只是個寄居在他們家的廢物而已——這正是那個惡毒女人灌輸給他的。

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每次都讓羅拔很不爽,不爽到想要將他揍成豬頭。

明明這一切都是屬於自己的……

但是羅拔從來沒有那麼做,因為這樣帶來的後果將是不可預料的,那個惡毒的女人指不定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抗爭於事無補,只會令自己本來已經很糟糕的生活變得更加糟糕而已。

況且,對於這個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紈絝表哥,羅拔一點都沒有將他看在眼裏的意思,反而還覺得他有些可憐,滿腦子稻草,只知道吃喝嫖賭,到處惹禍,將來準是個敗家的貨色。

羅拔很看不起他。一個腦力發育不正常的二貨加白痴而已……

本着眼不見為凈的原則,羅拔每次都會暗暗念叨幾句賤人,然後躲得遠遠的。這種傢伙,你越理他,他就會越蹦躂,像是小丑一樣,羅拔早就看透了這點。

當然,羅拔並不是一個呆板的人,明着對付他不行,暗地裏使絆可是最拿手的。記得有一次,羅劍迷上了養狗,尤其是那種大型的烈犬,於是從市面上買下了一條模樣極為可怖的花獒犬,一時間寶貝得不得了,天天拉出去溜達,並且不時縱狗傷人,連羅拔都差點被那畜生給咬上幾口。

於是,羅拔就將這事給惦記上了,尋思了一些對付這畜生的法子,剛好記得以前聽說過有一種香料能夠使狗發狂,於是就偷偷地弄了一點來,灑在羅劍每天的必經之路上。

沒想到的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那獒犬發瘋之後,六親不認,直接將羅劍的半邊屁股咬了下來,羅劍當即被嚇得屁滾尿流,一路哭爹喊娘,光着屁股在大街上裸奔了一圈,兩個月不能下床。不僅身心受創,還將臉面都丟光了。此後一段時間裏,街坊鄰居都在討論羅劍,在他經過的時候,忍着古怪的笑意,對他投以異樣的目光。

即便以羅劍的臉皮,亦是招架不住,聽着自己背後大媽大嬸的嘲諷語氣,不時傳來的繡花針,花生類似的字眼,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黑,片刻便掩面落荒而逃,數月足不出戶。

羅拔很早就萌生了離開家鄉,出外闖蕩一番的想法,畢竟自己無親無故,孤身一人,也沒什麼牽挂,早日離開這令人討厭的一家子,也算是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

若不是一年前,那個腳踩飛劍,英姿颯爽的仙女出現,羅拔現在大約應該是個縱情江湖的遊俠兒了。

那個一身火紅如烈焰的仙女踩着飛劍,出現在了羅府上空。清冷的容貌,脫俗的氣質,彷彿不沾染一點塵埃的蓮花。羅拔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氣質的女子,第一眼便呆住了,愣愣移不開目光。手中剛烤好的鳥肉啪的一聲落地,那是羅劍的新寵——一隻珍貴的翡翠鳥。

這大概是羅拔與修真的第一次邂逅,一次說不上美妙的邂逅,因為羅拔蓬頭垢面,滿嘴的油水。

明艷不可方物的仙女,神奇瀟洒的飛劍,無一不在羅拔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那一刻,羅拔看到了有一扇大門正在他的面前徐徐打開,通往一個光怪陸離,神奇無比的世界。

之前,羅拔也聽說過一些仙人的故事,那些流傳於市井坊間的傳說,更知道自己的父親似乎就是一個修仙之人,當年拜在了一個仙門之中,但卻從來沒有真正見識過。

在此之前,他總以為那些都是虛無縹緲的,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直到這一刻,羅拔的心中似乎有什麼覺醒了,對於修仙的嚮往在他心中悄悄地生根發芽。

那個仙女自稱是仙門太華宗的弟子,奉命來送入門玉牌。原來,當年父親為了宗門而犧牲,按照門中規矩,其後人可憑此直接入門。愣愣地接過那枚玉牌的時候,羅拔以為自己在做夢,這樣的好事不應該只出現在夢裏的嗎?

從此,羅拔的夢想發生了改變,不再是做一個縱情江湖的遊俠兒,而是一個御劍飛行,神通廣大的仙師。懷揣着這枚玉牌,羅拔覺得夢想觸手可及。

然而,命運總是不會那麼一帆風順的。他的嬸嬸,那個惡毒的女人聽說了這事之後,便打起了這枚玉牌的主意,在她看來,這樣的仙緣怎麼能落在一個廢物的手上,只有她的寶貝兒子羅劍才配成為一個高貴的仙師。

於是,她設計迷暈了羅拔,將那枚入門玉牌奪去,然後急不可耐地送羅劍前往太華宗。當羅拔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出離地憤怒了,但卻無可奈何,無力改變什麼。當即整理行囊,憤然離開了。

雖然失去了一次仙緣,但羅拔卻沒有放棄對於修仙的嚮往,機緣巧合之下,聽說了太華宗正大開山門,招收弟子,於是便趕往太華宗,通過入門測試,成為了一個葯園童子。

太華宗山門很大,五峰弟子極少來往。到現在,羅拔都還不知道羅劍入的是哪一峰。不過在他看來,那樣一個驕橫跋扈的表哥,還是不要見到的好。

在此之前,羅拔一直抱着美好的幻想,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神通廣大的仙師,卻不想現實殘酷,以自己這般劣等的資質,修行何其艱難,此生怕是築基無望。

參考以前那些師兄的經歷,羅拔最多成為一個鍊氣後期的修士,最後放棄修行,轉而為門中打理一些俗務,潦潦此生。

然而,羅拔從來都是一個倔強的人,在他的眼裏,沒有放棄這個詞。

一旦認定了一件事,不就應該不顧一切去實現嗎?即便再不可能,只要有一線的希望,那就值得自己去奮不顧身。

羅拔是一個極度倔強,並且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

也許是因為童年的經歷,才養成了他這種執着堅毅的性格。

儘管有時候會因為修鍊進境緩慢而心灰意冷,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心中的那份執着。

太陽從西邊落下。夕陽的餘暉灑遍了整座青竹峰,丹王殿頂部的琉璃瓦正熠熠生輝。橘色的陽光穿過閣樓那雕花窗戶,靜靜打在地板上,透出一股子寂寥的味道。

已經快一整天了,那一爐丹藥還未完成,熊熊的火焰依舊旺盛。

赫師叔堅毅的身形已經有些萎頓,滿臉大汗,神色疲倦。煉丹極耗心神,控火之術更是大損靈力,即便以赫師叔築基中期的實力,亦是吃不消。

煉丹的時長,與丹藥,丹爐的品級以及所用的火種有關。丹藥品級越高,則需要的時間越久。

丹爐亦有等級之分,分別為天、地、玄、黃這四等,越高級的丹爐,內里鐫刻的符文、符陣越是高級,對於煉丹師的幫助越大。

據羅拔所知,赫師叔這隻丹爐乃是黃級中品,內里鐫刻離火符陣,除了首座那尊黃級上品的雙龍鼎,這已是青竹峰最上等的丹爐之一。那些弟子用的都是黃級下品的制式丹爐。

在煉丹過程中,火種的作用至關重要,越高級的火種,煉起丹來越是輕鬆,成丹率也越高。靈火是最為理想的煉丹之火——其生於天地,汲取天地靈氣為養分,各具威能,有些生長於那地心岩漿之中,有些存在於虛空星辰之中,更有一些與水同生,神奇無比。

然而靈火難覓,往往深藏於那絕地之中,一般的丹師如何能尋得,況且靈火桀驁暴躁,非大毅力之輩難以馴服。故而在煉丹師之中,能夠使用靈火的,往往只是鳳毛麟角,但也恰恰是最為厲害的那一撮。恐怕,每一個煉丹師的夢想都是擁有一種靈火。

羅拔將一塊巾帕蘸入水中,輕輕揉了幾下,擰至半干,然後給赫師叔擦了擦臉。赫師叔的臉本來就黑,火光打在上面,有種油亮油亮的感覺。

羅拔忍不住心想,這赫師叔的臉該不會是煉丹煉多了,才會被烤成這樣的吧!但下一刻腦海中就蹦出首座那張蒼白狹長的臉來,搖搖頭,很快將這個猜測給否決了。

要是煉丹真能把臉給煉黑了,那可就糟糕了!羅拔心想。他才不想變成像赫師叔這樣的黑炭臉。

因為之前服用過一枚辟穀丹,肚子沒有絲毫飢餓的感覺,倒是茶水喝了不少。

四周靜悄悄的,時間如流水般消逝。不知什麼時候,外面已經一片昏暗,燈火一盞盞亮起。

羅拔的眼中只有那跳動的火焰……

驀然,赫師叔昏沉的目光重新煥發出了一絲奕奕的神采,粗壯的身形一震,雙手指法不斷變幻。

羅拔精神亦是一震,往前挺了挺腰板,他知道,最為關鍵的時刻到了,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此一舉了。

赫師叔的手指跟他的人一般粗壯,但卻一點也不影響指法的流暢與速度,越來越快,像是跳舞一般,合著某種奇特的韻律。

羅拔看得眼花繚亂。

隨着他指法的變幻,丹爐之內火光大盛,氣勢洶洶。

匡的一聲,丹爐頂蓋飛了起來,接着一連串黑點如潮水般湧出,落入赫子錢蒲團般的大手之中。

羅拔定睛看去,卻見十幾顆圓滾滾的丹藥落於其掌中,升騰着裊裊的輕煙。

大多皆是漆黑醜陋,唯有中間一顆晶瑩如玉,罩着一層朦朧的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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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玄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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