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華宗
“鐺……鐺……”
壁立千仞的無量峰頂上,屹立着一座滄桑古老的鐘台。斑駁殘破的石台,雕龍畫鳳的亭蓋,中間吊著一門古樸的青銅大鐘。四周雲霧繚繞,渺渺茫茫,彷彿置身天闕雲頂。
大鐘有些銹了,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誰也不知道這個鐘台存在了多久——只知道自太華宗開派以來,這個鐘台就已經有了,每日清晨,當太陽從東方躍出雲層的那一刻,都要由人敲響六下,代表着一日的開端。
此刻,只見一道身影立於鍾台之上,推動木樁一下一下敲打着青銅大鐘。在雲霧的繚繞下,襯得這道身影如同天人般高大飄渺。
鐘聲剛強有力,震聾發聵。悠悠回蕩於天地之間。
驀然,遠處的雲海出現了一道亮光,那是初升的朝陽,頃刻間,將雲海塗成了一片金色。
六下完畢,天地間已一片敞亮。
朦朧的晨曦之中,只見那身穿寬大衣袍的撞鐘之人身後躍起一道紅芒,赫然是一柄罩着紅光的飛劍,隨後縱身一躍,駕於其上,繞着峰頂幾個盤旋,便向著雲海下方馳行而去。
衣袂飄飛,瀟洒自如。這般御劍而行的本事,真當是仙家風範。
原來,此地乃是大陳國修仙宗門——太華宗,專門教授那修道成仙的本領,像這般御劍飛行的超凡本事,若是教那些尋常百姓瞧見了,定要大吃一驚,甚至要跪地拜服,叫上幾聲活神仙,但於修道之士來說,卻也是稀疏平常的本事,比之那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的神通,可要尋常多了。
雲海下方,無盡的山巒綿延。其中一座清麗奇秀的山峰上,一座古舊的宮殿正迎着初升的朝陽,散發出勃勃的生機。宮頂猶有霧嵐,正中一座三重大殿,模樣古樸簡約,無過多的裝飾,卻有種厚重端莊的氣息。這樣的建築,只消看上一眼,便能感受到光陰在其上刻下的痕迹。這種歷史的厚重感,恰好為這座宮殿增添了一絲無法言喻的魅力。
正門牌匾上赫然是遒勁有力的三個硃砂大字:
丹王殿
此處正是太華宗煉丹之所,隸屬太華五峰之一的青竹峰。這五峰分別是烈陽,玄冰,真雷,天劍,以及青竹五峰。
五座奇峰呈五行之勢而立,中央正是那壁立千仞的無量峰,太華宗總部所在,不入五峰之列。
這青竹峰因其所司之職,於宗門中的地位極其獨特,比之其餘四脈專修道法,研習長生,此脈卻專修鍊丹之術,反而道法微末。
於修士來說,未免有些本末倒置的嫌疑。然而,在修真界,丹藥卻是無比珍貴的資源,萬千種丹藥,各具神效,有些能夠增加真元,加快修鍊速度,有些甚至能夠起死回生,保一絲真靈不滅。無論如何,修鍊一道都離不開這丹藥,因而也促成了丹師的寶貴。
丹師分四等,分別是初入丹師的無品以及天、地、人這四等。
丹師易尋,人級難覓,即便以太華宗在大陳國八大宗門之一的地位,亦只有區區一名人級煉丹師,正是青竹峰首座趙明德,可見這高級煉丹師的稀缺。至於地級煉丹師,即便是尋遍整個大陳國,怕也不過五指之數,而天級,那已經百年未曾出現了。
是以,這青竹峰一脈雖道法微末,但憑着煉丹之術,卻也在宗門中享有尊崇的地位。青竹峰首座,便是掌管中央無量宮的掌門至尊也要禮敬三分,不敢輕易開罪。
此刻,二重閣樓中,羅拔正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大殿之中。金色的朝陽從敞開的木門照了進來,在香檀木製作的地板上投下雕花窗戶的影子。空氣中可以看見飄浮的金色塵埃。
來自千丈高處,無量峰頂的鐘聲未歇,餘聲回蕩在山嶽之間,悠久綿長。一臉稚氣,不過十五、六歲,且身穿青色八卦道袍,束着發簪的羅拔聽着這日復一日的鐘聲,恍惚間有些走神了。
望了望外面秀麗的風景,清秀削瘦的羅拔忽然被勾起了些心事,莫名有些惆悵。
入門已經整整一年有餘,但卻一直庸庸碌碌,毫無建樹,最基礎的《太華心訣》修行緩慢滯澀,如今堪堪徘徊於鍊氣一階,而同期入門的弟子大多都已修鍊到了三階,幾個資質好的已經晉入四階,與自己實在是天與地的差別。
雖然這與自己被分配到青竹峰,做了一個看護靈草靈藥的葯園童子,並不如其他幾脈專修道法,更有師長傳道有關,但究其根本,卻還是自己下等的根骨天資使然。
若不是因為這劣等的根骨,自己也不會被分配到青竹峰來,同期進門弟子中的佼佼者,都被其餘四峰迫不及待選走,唯有像自己這般的資質,才會無人問津,最後只得打發到這邊來,做了個苦力般的葯園童子。
回想起自己過去一年裏,堅持不懈地修行,卻仍是事倍功半,收效甚微,不由大為灰心。若是按照這般速度,此生怕是築基無望。對於修士來說,不入築基,一切皆是虛妄……
心中不禁喟然長嘆,難道以自己這般的資質,就真的不適合修仙成道嗎?
若是早知今日,當初何苦還要執着地拜入仙門,踏上這條不歸路,做個快快樂樂的凡人,豈不是更好?如今入了仙緣,反而有些割捨不下對於修道長生的執念了。
羅拔的眼神黯然,目光渙散,毫無焦距。只是定定望着遠方。視線那一頭,山峰在霧嵐中若隱若現,不時可見仙鶴翱翔而過。
殿中極為寬敞,高粱大柱,可容納百人。
此刻,靜悄悄的,只有大殿中央那古銅色的八卦丹爐隱隱冒着白煙。煙氣在陽光中裊裊升騰,慢慢消散在大殿頂上。
身前不遠,端坐着一個高大的身形,虎背熊腰,披着一件月色道袍,材質奢華,不是羅拔這般絲綢道袍可比。這龐大的身形,單是坐在那兒,便像是座山一般,直接壓在了羅拔的心頭,令人心中窒悶。
此人乃是青竹峰二十八名正式煉丹師之一,赫子錢。按照輩分來說,算是羅拔的師叔,平時都喚他為赫師叔。
這雄壯的身形,於修士之中亦是鶴立雞群一般的存在,一身道袍被撐得有些臃腫,活像一頭壯實的巨猿,難怪私底下許多弟子都偷偷稱其為大猩猩。
赫子錢不僅身形雄壯,面貌更是粗獷,方方正正,黝黑無比,蓄着兩撇八字鬍,只是一雙眼睛細小,襯得神色有些陰沉。而事實上,這赫師叔的脾氣也確實不好,頗為陰沉古怪,有些難以伺候。
有時候,羅拔有些納悶,像這般屠夫一樣的身形,怎麼就跑來做了個整天搗鼓這搗鼓那的煉丹師。
煉丹師不就應該是文文弱弱的么?
要知道青竹峰上下,連帶首座在內,都是清清瘦瘦的體型,唯有這赫師叔與眾不同,若是去天劍峰倒還像個樣子,那兒的人聽說都是好勇善斗,這副尊榮跟人拚鬥的時候倒也能懾人三分。
但羅拔心知,這赫師叔可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不但是個築基中期的修士,更是青竹峰這二十八名煉丹師之中,最有可能先突破到人級的煉丹師,被首座寄予了厚望。
今日,便是其嘗試煉製人級一品丹藥,小元丹,藉此衝擊人級煉丹師的時候。
端坐了半響,赫子錢高大沉穩的身形陡然一晃,睜開眼睛,扭頭看了看天色,沉吟片刻,道:“可以開爐煉丹了。”當下呼的一聲站起,振了一下袖袍,神色肅穆無比。
羅拔回過神來,站起身,恭敬地侍立一旁。此刻,他只是個煉丹童子,專門做些零碎的活,比如等會煉丹時遞送一些靈草藥材,若是師叔渴了,還要斟茶倒水,悉心伺候。畢竟煉一爐丹藥耗時良久,通常都要一整天,有些甚至要不吃不喝好幾天,需得有人從旁伺候。
這活羅拔也不陌生,都是由他這般的靈藥童子來擔當,一年下來,每個月都要輪上幾次,今日恰好輪到他當值。平日沒事時,他都窩在靈藥園,照料着靈草,兼且修鍊。清閑倒是蠻清閑,但是地位很低,比不得青竹峰上的正式弟子。
那些正式弟子不僅待遇極好,更能得傳正式的煉丹之術,平時只要潛心修鍊,研習丹術便好。哪像羅拔這般,算是半個下人,雖說做足三年之後,便有機會轉為正式弟子,但仍是低人一等。
平日裏,羅拔可沒少受那些正式弟子的欺負,但礙於地位的差距,只得忍氣吞聲,每每想來,都是憤恨不已。
赫子錢邁步走到半人高的八卦丹爐前,先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口中念叨了幾句,無非是祈求福運,保佑這一次煉丹馬到成功。
倘若成功,他便可從此魚躍龍門,一舉成為尊貴的人級煉丹師,在門派中的地位大大提升,這於他自身,以及太華宗來說,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只見他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從胸臆中吐出,平復了下心情,這才猛地一揮手,一簇炙熱的火焰從他的手掌中央騰起,洶洶烈烈,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斷變幻着形狀。
羅拔抬起頭,緊緊地盯着他的動作。因為無法學到煉丹之術,這一年裏,他一直通過這種旁觀的方式來偷學,努力記下煉丹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微的地方。
雖然還沒有嘗試過親自煉丹,但對於煉丹的每一步都瞭然於胸,至於內里的變化,不得傳授,怕是無論如何也掌握不了的。這一點,羅拔也很清楚,他只是想着早點接觸煉丹,也好為自己將來打點基礎。畢竟以自己的資質,這煉丹之術實在是以後唯一的出路。
那簇火焰不斷翻騰,頃刻間變幻成一條蛇蟒的形狀,一下子躥入丹爐之內。
轟的一聲,大蓬大蓬的火焰自丹爐內竄起,熱浪四射,灼人眉睫。羅拔侍立一旁,都感覺到熱氣襲人,全身升起一種燥熱之感。若是尋常之人,只怕要忍耐不住這高溫高熱,但羅拔作為煉丹童子,早已習慣,倒也沒感覺多少不適。
赫子錢盤膝坐下,手掐印訣,使出控火之術,悉心控制着丹爐之內的火焰。
“十年份養心草!”
隔了須臾,赫子錢驀地沉聲一喝,聲勢驚人。
立於其身後幾步遠的羅拔立時自沉思中清醒,從旁邊沉香木桌之上的玉匣中取出一株靈草來,只見這靈草青青翠翠,根莖俱全,上下罩着一層炫然的清光。待赫子錢隨手一指,隔空起出爐蓋,便將這一株靈草投入丹爐之內。
隨即,赫子錢不斷地報出各種材料的名字,羅拔一一取出,一概投入丹爐之內,其中多是些十年份的靈草,還有一些妖獸的精血與骨頭。對於這些材料,羅拔早已熟悉無比,倒也不會出什麼差錯。
羅拔望着丹爐中火焰熊熊,不斷發出噼啪的爆鳴聲,不由心道:難怪說煉丹是最最敗家的行當,這一爐藥材,怕是不下數千下品晶石了,就是把自己給賣了,也值不了這麼多啊!自己辛辛苦苦,一個月也只能賺個五塊下品晶石,這要是一爐報廢,那抵得上自己多少年的苦工啊!當下咋舌不已。
羅拔之前也伺候過不少煉丹師,但煉製的大多是些普通的無品級丹藥,比如培元丹,養心丹之類的鍊氣期丹藥,用的大多也是些一兩年份的靈材,像眼前這般大手筆,還真一次也沒有見過。
要知道靈藥種植殊為不易,十年份的靈草,就算太華宗家大業大也沒有多少庫存。若是報廢了,那該多可惜啊!許是平日與靈草朝夕相處,深知培育之難,反而見不得這些珍貴的靈草被糟蹋了。故此儘管不是自己的東西,羅拔還是有些心疼了起來,暗暗希望赫師叔能夠成功。
況且,憑心而論,這老是黑着一張臉的赫師叔雖然脾氣有點古怪,喜怒無常,但可從來沒對自己發過什麼脾氣,最多只是冷着臉訓斥幾句,可比那些欺凌自己的同門弟子和藹可親多了。
煉丹之時,切忌分心。因此赫子錢穩坐蒲團之上,雙目微闔,神識外放,一絲不苟地以控火之術操縱着丹爐之內的火焰。
羅拔也不敢亂動,只是坐在那兒,怕發出響聲來,驚擾了師叔,那樣的話,可要無故惹來一頓責罵,純屬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