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孟婆湯中見因果
空氣沉默起來,文諾抿着唇思索。
孟婆詢問未果后也沒有繼續追問,長勺在鍋中攪動,灰白色湯更加渾濁。
文諾的視線漸漸被灰白色的湯所吸引,湯在沸騰,升騰起灰色的水汽,有種勾魂奪魄的邪魅。
孟婆輕道,“要喝一碗嗎?能忘記所有煩惱、所有愛恨情仇。”
她的聲線依舊是毫無波動,文諾像是失去了意識,輕輕地點了點頭。
孟婆憑空一抓,一個黑色的大碗出現在她的晶瑩的右手上,對比之下,手腕是那般的細長。
勺子探入鍋中,舀起一瓢湯,倒入黑碗中,穩穩地遞到文諾面前。他失神地眸子中閃過一絲疑惑,卻毫不猶豫地伸手,將黑碗接過來。
灰白的湯中倒映出文諾的臉,泛起一絲漣漪。
漣漪蕩漾開去,一片廢墟中,遍體鱗傷的孩童跪在風華絕代的白衣女人身前。
“你是誰?”
“我是文諾。”
“你根骨清奇,要入我南音嗎?”
“南音有仙術嗎,我想將我的父母復活。”
“普天之下,沒有讓死人復活的仙術。”
話音剛落,孩童就側躺下去,雙眼緊閉。
白衣女人蹲下身,手搭在孩童的脈搏上,喃喃自語道,“這是。。。那些傢伙乾的?”
她手中亮起溫暖的白光,將孩童裹在其中,身上的傷痕逐漸癒合。從玲瓏囊中取出一顆丹藥,掰開孩童的嘴,將丹藥餵了進去。
“有點意思。”
白衣女人抿嘴一笑,將孩童抱起,化作一道銀線遁入天上,離開了這片廢墟。
又是一道漣漪擴散,巍峨的大雪山上,包裹成粽子的孩童蹲坐在崖邊,盯着翻騰的雲海。
白衣女人出現在他身旁,沒有出聲打攪孩童,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孩童蜷了蜷身子,站起身來,一陣頭暈目眩,竟是穩不住身形,一腳踩空,落下崖邊。
他回過神來,視線離雲海越來越近,凜冽的寒風將他的臉頰刮出血痕,他手腳冰涼。
喃喃自語道,“要死了嗎?”
就在這時,孩童下落的身形一滯,背上的衣服像是被什麼勾住一樣,將自己往上拉。
孩童努力昂着頭,白衣女人一隻手拎着他,滿頭青絲恣意狂舞。
徐徐上升到崖邊,她隨手一扔,孩童在雪地上滾了幾圈,衣袍上沾着雪,臉上的長口有血沁出。
他掙扎幾下才站起來,“謝謝宋尊者。”
白衣女人蹙眉責備道,“你不好生修行,在這個地方做什麼?要是我沒來,你就摔死了。”
孩童咧着嘴笑,白衣女人無奈地捂住額頭,“你是傻了嗎?”
“因為我知道宋尊者會來。”
白衣女人冷笑道,“下次我不會來了。”
孩童依舊不為所動,輕聲道,“您不會讓我死,我的命是您的。”
白衣女人嘴角的弧度越來越長,最終忍不住大笑起來。
孩童回過頭,又望向翻騰的雲海,眼神落寞的不像個孩子。
她終於開口,“你想變強嗎?”
孩童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那我會讓你成為南音第一人。”
漣漪波瀾生,孩童長高了些,面容愈發清秀,一口飛劍盤旋在他頭頂,隨他的指尖翻轉。
白衣女人端着杯茶,坐在屋檐下的木板上,看着飛劍的軌跡盈盈淺笑,孩童似乎受到了鼓舞,飛劍流轉,
劍氣抽離劍刃,捲起積雪,一指冰龍舞。
冰龍貼地盤旋,張牙舞爪,產生的氣流吹拂到白衣女人面前,拂起她的鬢髮。
隨後,冰龍突然一滯,積雪爆開,劍也隨之落在地上,孩童臉漲的通紅,捂着胸口大口喘氣。
白衣女人淡淡開口,“不要急躁,有多少內息就用多少劍氣,‘天馳劍罡心決’重在心境而非招式。”
孩童緩緩點頭,收起面上的不甘心,重新調動內息,落在地上的劍浮在身前,劍泓中映着孩童的眸子,孩童的眸子中倒出鋒利的劍芒。
以孩童為圓心,聚起旋風,積雪被捲入其中,屋檐上的琉璃瓦微微顫動,茶杯中也泛起漣漪。
孩童口中默念,“萬物生也,乃天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是以心動則變移,心之所在,劍之所指,罡之所及,而後有三千法。”
白衣女人眼中露出欣慰,揚起的雪濺到她身前三尺,徒然消失。
“劍衝天地,氣蘊丹心,故此道無垠,萬物化生。”
旋風化龍,咆哮天地間。
漣漪戛然而止,文諾瞬間恢復清明,黑碗落下,停滯在半空,飄回孟婆的手中。
他微微眯眼,抬起頭盯着孟婆,孟婆依舊面無表情。
“這是什麼?幻覺?宋懿安怎麼會有那樣的表情?”
“那便是你生前的記憶。”
“生前?我明明好好地活在這兒,你卻說我死。。。”
話音嘎然而止,心口猛地一跳。
這個世界的文諾,好像,真的已經死了,他不過是佔據了“文諾”的身體。
哦,難怪宋懿安會說,她曾經答應過他,要讓他成為南音第一人。
什麼“劈柴劍訣”,分明就是“天馳劍罡心決”,還以為自己真的天資卓絕,結果是自己十一年前就會的功法。
一時間,文諾面上陰晴不定。
孟婆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的煩惱與愛恨情仇,都在這一碗湯中了。”
文諾笑了起來,“然後呢?”
“無因無果,無根無緣,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鬼。”
“我本就不是鬼,小爺好好地活着呢。”
黑碗中灰白色的湯,徒然轉為赤紅,陣陣水汽飄出,凝聚成孩童模樣的文諾。
盯着半空中的孩童,孟婆無神的眸子終於泛起波瀾,“看,你的魂魄。”
一道罡風捲起,桃符劍出。
水汽被桃符劍一斬成兩半,孩童的模樣散成水汽,桃符掉頭回到文諾身前。
文諾不屑地鄙棄道,“裝神弄鬼。”
孟婆轉眼看向文諾,幽幽一嘆,“何苦?”
她的瞳孔不再無神,像是重新注入了靈魂,晶瑩透亮,倒映着文諾桀驁的影子,有憐憫,有哀傷。
文諾咬着唇,“你是在嘲笑我?”
她那張彷彿永遠都不會變的臉,突然泛起神光,透着微微憐惜,“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而已。”
文諾眼中凶光一閃,罡氣大盛,鬢髮無風自動,桃符劍指孟婆,蓄勢待發。
下一刻,奈河血水洶湧,探出碩大的蟲頭,張開佈滿層層利齒的巨嘴,朝兩人嘶吼。
文諾眼神一動,桃符化為青色的流光,瞬間射出,卻沒有刺向孟婆,而是筆直地飛入蟲口,洞穿了它猩紅的身體。
如柱的血流從創口中噴出,巨蟲失去支撐,斜倒入奈河中,濺起血水,桃符破開血幕,回到文諾身前。
文諾抿嘴嘲笑道,“你更可憐。”
孟婆歪了歪頭,“為什麼?”
“因為一旦你有了感情,就會被奈河中的蟲豖吞噬,何等可笑。”
少女眉頭輕蹙,藍色的眸中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走吧。”
文諾伸手將孟婆手中的長勺奪去,扔到鍋中,隨後拉住她細長的手腕,觸手微微涼意。
黑碗落在地上,少女微微一愣,還是跟着少年的腳步,離開了原地。
剎那間,奈河掀起血水巨浪,從中探出無數的蟲豖頭,嘶吼聲震得虛空顫動。
文諾沒有回頭,拉着少女繼續朝前走,桃符化為流光折返,從一頭蟲豖的側面一穿而過,又刺入臨近的蟲豖。一道青光連成青線,無數蟲豖落入奈河,濺起高高的血水,將奈何橋淹沒。
碧藍的眸子偷偷打量少年的背影。
“孟婆只是一個稱號,現在記得名字了嗎?”
“沒。。。沒有。”
“那從今天起,你就叫文悠悠。”
“恩。”
名字很好聽,少年的手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