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仙鎮孔家老店

第四章 朱仙鎮孔家老店

賈魯河自河南新密縣一路向東,曲曲折折,沿途流經滎陽、鄭州、中牟、開封、尉氏、周家口,最後注入淮河。這條河的前身就是楚漢相爭時的“鴻溝”。楚漢曾“以鴻溝為界,,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以東者為楚”。這條河乃戰國時期魏國所修,河水流了兩千多年,流盡了古今多少英雄美人,流盡了多少風花雪月,流盡了苦難的中原人們的血淚。那泛着混黃的河水養育了中原大地,哺乳了無數生民。河邊的水鳥在夕陽的餘輝里飛向遠處,河裏的漁船也開始收網回家,只有往來的商船依舊趁着日頭未落,急速向東行駛,他們的目的地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商阜重鎮-----開封城外的朱仙鎮。

朱仙鎮在開封城南三十里處,賈魯河從鎮中心流過,注入淮水。這朱仙鎮與廣東的佛山鎮、江西的景德鎮、湖北的漢口鎮並稱“四大名鎮”。自明朝成化年間開始就是開封城的外港,鎮內河道四通八達,孫家渡渡口的建成更使得朱仙鎮成為中原商業重鎮。清朝康熙年間這裏的繁榮達到了頂峰。晉商、徽商、陝甘商幫、湖廣商幫、福建商幫和本地商幫雲集於此,建票號、開當鋪、販皮貨、運茶葉,他們無孔不鑽,無業不營。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達官貴人、販夫走卒、落魄文人、青樓妓女、土匪馬賊、雞鳴狗盜也湊在這裏。酒肆、茶館、妓院、戲樓、賭局、客棧、藥鋪、綢緞莊一家挨着一家。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真是應了太史公那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朱仙鎮的東頭有一家名叫“孔家老店”的客棧。掌柜的姓孔,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瘦瘦的,一部花白的鬍子,拖着一條稀稀疏疏的辮子。這店房院落挺大,兩進的院子,前兩排是客房,最後一排是車馬停靠和店裏的夥計住的地方,還有草料房和馬廄都在這裏。東西兩邊有配房。分上等中等雅間和三等的大通鋪。中間一排有個五間的大通房,是客人吃飯的地方。客人往往吃完飯閑着沒事,就開始在這賭錢取樂。老闆也樂得由着客人耍錢,因為每晚可以抽到相當可觀的彩頭。

店裏有個小夥計名叫祥子,大概十五六歲,本來他這麼小的年紀不應該當夥計,也幹不了什麼重活。只因去年汝陽縣周邊鬧瘟疫,他的父母二人在這場災難中雙雙死去,可憐的祥子就成了孤兒。他的大伯在孔家老店旁邊經營着醬菜鋪勉強度日,便收留了他。大伯對他還算不錯,可是他那大娘就不同了。每天拉着個臉,指桑罵槐,又摔盆子又摔碗,整天沒給過他一個好臉色。好在他的父親是個獸醫,專門給人家醫馬。家傳的技藝通過耳濡目染也傳給了祥子。大伯一看家裏的不通人性,又怕傷了孩子,就領着孩子到了孔家老店,央求孔老闆給他侄子找個活干,講好只管吃住就行,工錢不要。孔老闆開始很為難,覺得孩子這麼小能幹啥,還不是替他白養活?後來祥子大伯說這孩子會醫馬,孔老闆立即來了興趣。因為住店的人很多都是騎馬趕車的,馬經常得病,但是整個朱仙鎮也沒有會看馬的,很多人為此很犯愁。馬病死的事經常發生,如果這個孩子會醫馬,那算是來了個馬的救星,也給自己多掙些銀子。當即找了店裏生病的馬讓祥子醫治,手到病除,立竿見影,馬還真的被醫好了。孔老闆高興地收下了祥子,除管吃住外,每個月還給一百個老錢當零花錢。祥子當然也樂意從伯父家搬出來,省的再看他大娘那張老驢臉。

每年一度的四月初八朱仙鎮大會又即將到來。這四月初八大會已經有近幾百年的歷史了,朱仙鎮在康熙年間達到鼎盛時期,這裏不僅商鋪林立,也是釋伊道三教的朝拜聖地。各種寺廟、道觀和清真寺高達一百多座。到了清朝末年雖然盛況大不如前,各種廟宇在中州大地還是首屈一指。每年四月初八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之日,鎮裏的幾十座寺院都要舉行盛大的“浴佛齋會”。所謂的“浴佛齋會”就是在四月初八這天,各個寺院都要給佛沐浴,先用拂塵把佛像上的灰塵撣去,再用香藥水從頭澆下,然後再擦乾淨,就是給佛沐浴洗澡了。這種習俗自宋朝就開始了,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四月初八》這樣記載:“四月八日佛生日,十大禪院各有浴佛齋會,煎香藥糖水相遺,名曰浴佛水。”

一進四月,整個朱仙鎮就格外忙碌起來。各地的善男信女,行旅商販騎着馬,坐着轎,趕着車,挑着擔都急匆匆往這裏趕。大小客棧生意異常火爆,過不了四月初三基本住滿,過了初五找間客房難上加難。

秦輊軒和廣德走進朱仙鎮的時候,已經接近日落時分。一進東門,廣德的兩隻眼好像就有些不夠用了。他東瞅西看,只見店鋪一座挨着一座,飯莊一家臨着一家。雖是向晚時分,但大街上人流依然不減。

輊軒用水煙壺指着右前方的一座客棧說道:“前面的孔家老店,今晚就在那歇腳。”“好嘞,喔喔。”廣德鞭子一揮,把車趕進孔家老店。

二人要了一個二等廂房,祥子拿了鑰匙,提了壺開水領着二人到了房間:“二位,這是您的房間,晚飯是在店裏吃還是街上吃?”秦輊軒說:“咱們初來乍到,想歇歇腳然後再到街里遛遛。晚飯在街上隨便吃點就中了。”祥子答道:“好嘞大爺,您先歇會,晚上再好好玩,這朱仙鎮的夜間比白天還熱鬧。你回來的時候招呼我一聲,我好給您端洗腳水。好了,我去伺候馬了。”說著祥子退出門去。

二人坐了整整一天的車,乏累極了。秦輊軒說:“現在日頭還沒落,咱先睡上一覺,一個時辰之後再起來到街上溜溜。”說完,將水煙壺放在床頭,和身躺在床上,倒頭便睡。廣德趕了一天車,更是累的受不了,躺床上也睡著了。沒過多會,房間裏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二人醒來時已到掌燈時分,他們先起身洗了把臉,然後走出客棧,沿着大街向西走去。這時華燈初上,朱仙鎮萬家燈火。大街上燈火通明,如同白晝。酒樓里飄出誘人的酒香;戲園子裏的河南梆子祥符調正鑼鼓喧天;寺院裏香煙繚繞,傳來唧唧嗡嗡的誦經聲;妓院的門口站着穿得花枝招展的窯姐和老鴇,吃吃地笑着拉着路人的胳膊往裏拽。沿街的擺攤小吃令人垂涎:開封府樓外樓的包子,花生糕、雞血湯、羊肉炕饃;開州的王五輩壯饃、五星集的驢肉、張氏糟魚;周家口逍遙鎮的胡辣湯;鄭州的羊肉燴面;靈寶的羊肉湯;洛陽的牛肉湯;長垣的餄烙面;汝南的雞肉丸子……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口舌生津,垂涎三尺。一時笑聲、鑼鼓聲、吆喝聲、還有馬叫聲不絕於耳,說書的、唱墜子的、算卦的,相面的,挑挑的,擔擔的,賣狗皮膏藥的、打把式賣藝的,好不熱鬧。簡直就是宋朝汴梁城內的不夜城勾欄瓦肆。

他們在“玉棠號”買了一斤“五香茶干”,又來到開封“興盛德”在朱仙鎮的分號買了一包干煸花生,來到油簍街“西雙泰酒家”。叫了一隻童子雞,切了一盤熟牛肉,叫小二端了半斤竹竿青酒。爺倆坐在臨街的窗邊,看着街景對飲起來。

秦輊軒說:“你知道這朱仙鎮因什麼而著名嗎?”廣德搖搖頭。秦輊軒說:“這朱仙鎮出名的東西很多,比如岳王廟、清真寺、還有咱吃這“玉堂號”的五香茶干。但是最著名的還是它的年畫,朱仙鎮的年畫和天津楊柳青、蘇州桃花塢、直隸武強的年畫並稱本朝‘四大年畫’。”

此時秦輊軒抬頭叫小二添酒,忽然看到一人走進酒館,在一個角落的桌子邊坐了下來。秦輊軒覺得似曾相識,就瞅了幾眼,那人剛一抬頭,立即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叫到:“小二,上酒。”

兩人回到客棧並不太晚,只見中間的五間大通間裏燈火通明。一幫住店的客人閑着沒事幹正在賭錢。從屋子裏不斷傳出哈哈大笑聲和倒霉的咒罵聲。秦輊軒一向討厭這種場合,努努嘴對廣德說:“走,回客房。你叫那祥子打兩盆洗腳水。”廣德應聲去找祥子,秦輊軒起步上了樓梯,往二樓走去。

剛上二樓,就聽見一陣朗朗的讀書聲。輊軒掏出鑰匙,打開自家的房門,卻沒有馬上進去。他側着耳朵仔細聽隔壁房間的客人讀的是什麼。只聽那人誦道:“……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秦輊軒聽出來了,這人是在朗誦《詩經·邶風·擊鼓》這一章。這篇也是他最喜歡的詩歌。他情不自禁地接下去:“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屋裏的讀書聲戛然而止,只聽房門“吱呀”開了。從裏面走出一位書生模樣的人,一躬掃地:“先生好學問,能否請先生到鄙舍一坐,喝杯清茶?”秦輊軒這時意識到自己有些冒失,好像自己在炫耀才學。此時廣德領着祥子走了過來,祥子手裏提着一把鐵壺,熱騰騰的冒着白氣。十來歲的孩子提一壺水顯得有些吃力,秦輊軒說:“廣德,你先洗腳睡吧,我和這位先生說說話。”廣德和祥子應了一聲進屋去了。

秦輊軒這時才趕緊還禮:“實在對不住,打攪先生清凈,實在唐突得很,恕罪則個。”那人趕緊說道:“不敢不敢,先生請屋裏坐。”兩人走進房間在椅子上坐定。秦輊軒這時才看清那人長着一張圓臉,一雙眼睛不大,但透着光亮,身材不高,稍微有些發福,一條辮子烏黑髮亮拖到腰間。桌子上放着一本道光年間雕版印刷的《詩經》,藍皮,右側用線裝訂。

只見那人沏了一碗茶給他:“先生真乃飽學之士,敢問先生尊姓大名?府台何處?”秦輊軒連連拱手:“慚愧慚愧,哪裏什麼飽學之士?在下實乃一落地秀才而已,連個舉人都沒考中。我乃是開州人氏,小姓秦,名輊軒,又名秦三寶。”

那人聽了之後急忙起身:“哎呀,原來是開州宏濟堂的秦三爺。您的大名我仰慕已久,失敬失敬。”秦輊軒奇道:“請問先生貴府哪裏?怎麼知道我?”那人說:“三爺怎麼這麼糊塗,在下雖然和您素昧平生,但河南南陽‘仲景堂’張西和與開州‘宏濟堂’的秦三寶誰人不知?三爺您雖未中舉,可您的詩詞在下早就拜讀過,實在是佩服得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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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玉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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