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 陰 臉1945(二十)
關於那個片段,我們躲在電腦房裏,不知疲倦、周而復始、一次又一次地觀看着、傾聽着那無比噁心的聲音。
一幕幕畫面就這樣閃過,我們始終是一無所獲。
在我們的一片嘆息之中,鍾警官已經將王境帶回來,就在會議室里。
黃雁如繼續留在電腦房裏,我則去一趟會議室。
會議室與審訊室不一樣,其空間廣闊很多,不計其數的椅子和桌子很整齊地排列在一起,由於現在是白天,會議室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王境一個人傻傻地坐在那裏,雙手放在大腿之上,兩眼空洞地凝固着。
鍾警官就站在他旁邊,表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輕輕地走過去,她迎面而來,扯着我的衣服,輕聲地說:我問了很多次,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但從他的眼神反應里,我肯定他是知情的。
我微微地笑着說:這裏交給我吧。
她繼續往前離開,我拉過一張椅子,重新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
他的眼睛稍微動了動,往右邊挪了挪,我剛想開口,卻被他搶先了一步: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是不會告訴你任何事情的。
“蘇菲殺了人,你一早就知道,可是你因為內疚,所以一直假裝不知情,你以為庇護她就是為了她好?”
“是我的錯,從小就偏寵蘇音,結果就培養出她那種目中無人,貪慕虛榮的個性,因為一點點的嫉妒之心,連自己的妹妹都要迫害,毀了她那張精緻的臉龐,那可是上帝最精心的傑作,她怎麼捨得設計出這一幕呢?”
我翹起二郎腿,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無論怎麼樣,蘇菲的確殺了人,而且還不止一個,在她手裏還有一個女孩被無辜地囚禁着,我們要立刻找到她,營救人質,但在展開案件調查之前,我們已經找過很多大大小小的地方。廢棄的倉庫、無人問津的破落房子,曾經被毀壞的建築物……我們的人都找遍了,仍然是一無所獲。現在只有你能幫到我們,與我們合作好吧?
他臉上沒有任何的反應,鼻子觸動着,嘴巴往回縮小,不加思索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找錯人了。
“那女孩就像蘇菲那樣,是一名心地善良的人,她也是模特,但她也是無辜的,你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名無辜的人無緣無故受害呢?況且你也不希望蘇菲一錯再錯,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吧?”
“這是她們自找的,聯合起來設計陷害別人,這個叫報應不爽!”
我耐心地向他解釋:被囚禁的女孩沒有參與黑火藥事件,不然她早就沒命了。
“既然是這樣,那為何……”
“那是因為蘇菲的精神分裂已經變得相當的嚴重,她分不清善與惡,看不清自己的行為究竟是對還是錯。如果我們還找不到她,她還會做出很多出人意表的事情。”
他似乎動搖了,手指在胡亂地擺動着,不斷地掙扎,我看着他手裏的動作,內心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他突然說了一句:我想去一趟廁所。
我帶着他去,讓他一個人進去,我站在外面等候着,此時我正在用手機編輯短訊給黃雁如,告訴她,王境很快會和盤托出。
短訊發出去以後,已經過了三分鐘,王境一個人在廁所里,竟然毫無動靜,當我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時,廁所的廁格內緩緩地流出暗自涌動的鮮血,暗淡的血液讓我知道,那是靜脈的血!我拚命地敲着廁所的門,呼喊他的名字,讓他立刻出來,裏面沒有反應,我臨時臨急,隨手拿起一件硬物,砸向門上,但是不行,根本沒有效果,我想着想着,不顧一切地用腳粗暴地將門踢開。
令人惋惜的一幕出現了,王境用鋼絲將自己的頸部纏繞着,再銜接在窗戶那裏,在空中懸挂着,鋼絲割破了他頸部的靜脈。靜脈的主要作用是調節血管系統容量、收集血液流回心房,它是人體頭部血液迴流心臟的管線,一旦破裂,如果傷口較大,又無法得到及時的救治,幾分鐘內就會死亡。
以鋼絲自殺,動靜不大,很難讓人發現的。
更令人詭異的是,他被纏繞着,脖子全是鮮血淋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他竟然在對着我笑,詭異的笑容讓我想起了上舞台表演的小丑,那最後的死亡微笑,深沉,意味深長,我心裏竟然略過一絲絲的寒意。
望着那高高在上懸挂着的屍體,我不禁深深地嘆息着。
工作人員已經抵達現場,將王境的屍體安全地從洗手間裏運送離開,我目睹着屍體被拉走,鍾警官也傻眼了,目瞪口呆地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的嘴巴在挪動着:王境自殺了,為了不讓我們從他口中套出蘇菲的下落。
“天吶!這簡直是太瘋狂了!用不着自殺吧?”
“瘋了!全部都瘋了!”
“我不是讓你幫我看着他嗎?為什麼會這樣?你都幹了些什麼。”
“別擔心,問題不大。”我發現自己還在保持冷靜。
“問題不大?這種事情我該如何向主管交待?人是我負責的,現在出事了!”
我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帶着滿身的自信說:不用交待,讓我去跟她說。
在那看不到陽光的辦公室里,她的身軀微微地趴在那桌子上,扎着小馬尾,一陣風吹過,細小的髮絲會飄起來,她累了,睡得很舒服我不忍心吵醒她,但事態嚴重,我不得不這樣做。
在我的微微干擾下,她總算從美夢中醒過來,揉着眼睛,一臉茫然地問:幹嘛?
“王境在廁所里自殺,當場身亡。”我面無表情,極度簡潔地說明情況,顯然她被震驚了,一下子站了起來,幾番尋思下,又慢慢地坐了下來,眼神空洞地說:是嗎?真遺憾。
“是的,除此之外,我們陷入了困境。王境自殺身亡,也就是說,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告訴我們,蘇菲躲在哪裏,安以納被囚禁在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她手忙腳亂地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賭氣地說:就算沒有王境,我們一樣可以找到安以納!不是每件事都要指望他!
“說得很好,只是我要提醒你,時間真的不多了。”
她很懊惱也很鬱悶,但又不好發作,只好強忍着說:他自殺的現場照片有沒有拍下來?
我像變戲法那樣從身後變出來:有,我早就預料到,我們要一起研究這些照片。
她手裏接過我給的照片,很不耐煩地一張一張地快速檢閱,還不忘抱怨道:真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可以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殺人犯犧牲自己的生命,難道他就沒有想過,抓到蘇菲,可以挽救一個人的生命,可是他偏偏犧牲了自己!
我自言自語道:他一早知道蘇菲的所作所為,如果要執意包庇,他大可以不說,根本沒有必要自殺,相反他的自殺給了我一些似有似無的提示,可是我就是想不到,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呢?
“難道你想說的是破釜沉舟嗎?感覺不太像。”
“最後那個笑容,是不是似曾相識?”
“你指的是小丑的笑容?或許是巧合呢?”
我皺着眉頭說:出現一次還算是巧合,出現第二、第三次了,這還會是巧合嗎?這分明就是疑點!
“難道蘇菲的匿藏地點與小丑本身有莫大的關聯?”
我問她:回想一下,那個拍攝的地點,好像是在一個廢棄的地方。
“可是廢棄的倉庫我們的搜尋人員都找遍了,很顯然是一無所獲,這不可能的!”
我不經意之間脫口而出:那廢棄的小丑表演舞台呢?有沒有找過?
她支支吾吾地說: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可是這個城市有那麼多廢棄的舞台,要一個個地找,豈不是很費勁?
我搶先一步打開電腦,嘗試着連接莫求的個人電腦,嘴裏在祈禱上帝:麻煩你幫幫忙,讓我一次性通過。
15秒過後……莫求通過了我的語音通話申請,耳機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偶爾會斷開,看樣子她那邊的信號不太好。
“幫我尋找一個地方。”
“說吧,地圖信息我已經更新過。”
“一個建築物,建立於上一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曾經表演過各種各樣的喜劇節目,其中以小丑鬧劇的作品居多,拿過獎,很受老人兒童的歡迎,在當時傳為佳話,風頭一時無兩。但是到了千禧年以後,該地方逐漸衰落,慢慢就再也沒有人去關注,沒有人去關心它,最後變成了一個荒廢的地方,偶爾會有流浪漢在那停留,或許過了第二天就會立刻離開;缺乏適當的管理,無論有誰進去了,都不會有人過問,無人問津,活像一個低層的幽靈墳場那樣,充滿着哀怨、哀嚎、活死人的呼聲。”
“OK……搜尋結果有了,一共有三個。”
“以蘇音失蹤的地理位置為中心,擴大搜尋面積,距離越近的建築優先考慮。”
“有了!地圖已經發到你們的手機上。”
“好,謝謝!”我激動地喊着,摘下耳機鄭重其事地向她宣佈:我們出發吧。
“哦,好吧。”很顯然她還在遲疑,仍然沒有反應過來剛才的所發生的變化,一切扼殺在搖籃里。
會議室從來沒有試過這麼熱鬧,水警、陸警、空中人員全部彙集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
黃雁如再次擔當起世界老大的角色,站在一群警務人員的面前,威風凜凜地發號施令。
“各位,我們這一次要營救的人質是一名模特,犯罪嫌疑人手裏持有極度危險的武器,其中包括一支配槍,所以你們在營救人質的同時需要隨時保持高度的戒備,犯罪嫌疑人有嚴重的精神分裂、自毀傾向、極端的毀滅物質思想……總而言之,她的求生意志很虛弱,說不定會來個魚死網破,你們要保持警惕,儘可能對她進行抓捕,不傷雙方的一絲一毫,以和平的方式完成這個營救人質的計劃。由於考慮到對方可能會選擇潛逃,所以在今天上午至下午這段時間,我會封鎖海陸空,嚴厲追查出入境的每一個人,對方的毀滅意識很強烈,我們要盡一切能力,控制局面,避免失去控制!”
演講一結束,他們便紛紛離開會議室,我走上前,勇敢無畏地對她說:請允許我加入這一次的抓捕行動中。
她給我一個白眼:你只是一個法醫,去了現場,遇到突發情況你是保護不了自己的!
瞧她那語氣,似乎將我當成了古時候的文弱書生那樣。
我靈機一動,眨着眼睛說:沒事,我可以像上次那樣,躲在你身後,這樣就什麼危險都沒有了。
“不行!”
“我一定要去!這宗案件應該由我們去終結!不僅僅是我個人名義,還有某些人!”
她遲疑地望著鐘警官,對方無所謂地展露微笑。她點了點頭說:好吧,我批准你參與營救行動。
我沒有說謝謝,她將防彈衣遞給我,隨口一說:給你的,穿在身上會安全、保險一點。
“不用了,我不需要它,謝謝。”我用手輕輕地推開它。
原本我以為這一次的營救行動會相當的順利,但事情往往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蘇菲好像一早就知道我們會來,當我們抵達門口時,那破落的建築物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的不妥,第一分支小隊剛剛踏入內部氛圍不到三分鐘,裏面隱藏着的炸彈便一下子全部被引爆,頓時引起一片火光,我與黃雁如相對而立,站在門口的兩邊,火光滔天,爆炸聲反覆不斷,顯然有其他的東西在不斷地燃燒,第一階梯小隊全軍覆沒,大部分人已經被炸傷,第二階梯小隊掩護他們瞬間撤離現場,上了救護車,第一時間送往醫院治療。
第二階梯小隊的組長憤怒地說:這些炸彈的碎片是美軍的最新裝備,對方很有可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或者恐怖分子,大家要提高警惕,裏面很有可能蘊藏大量的生化武器!
我平靜地說:不可能的!對方不可能擁有這些裝備,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參與了進來,干擾着既定的格局。說罷,我便不顧一切地沖了進去,裏面燃燒的程度仍然很厲害,木頭被燒得發黑,時不時會反覆地產生爆炸。黃雁如也跟着進來了,其他人分頭去搜索,我拉着她的尾巴(也就是衣服的一部分):不要漫無目的地尋找,這樣只會徒勞無功。
“那要怎麼辦?他們還在用生命去尋找人質呢!我們不能往後退!”
“我沒有說後退,但我們應該好好想想,安以納到底被囚禁在哪個位置!”
第三階梯的隊長冒着現場的爆炸危險跑過來對我們說:這裏的爆炸程度越來越不受控制,撐不了多久了,再過十分鐘,這裏就會被燃燒成一片灰燼,空中的濃霧是有毒物質,我們有很多同事已經吸入大量的有毒物質而重度昏迷過去,請下達疏散撤離的指令!
我還想拖延時間,但天花板上的一根木頭從高空墜下,砸在地上,擊倒了剛剛還在報告的隊長頭上,他倒在地上,我扶起他,他奄奄一息地嚷着:疏散……趕緊疏散他們……我們也有……家人的……
黃雁如身為現場的最高級指揮官,她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發出命令:全部人立刻有秩序地撤退!不得有誤!
我站在原地不動,她拉着我的手勸道:走吧,許醫生,我們儘力了!現場的環境太危險!不得再逗留下去!
此時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寄過來的片段是看不到陽光的,黑乎乎的一片,那麼也就是說,她被囚禁的位置應該在地下,我二話不說自顧地往地下的樓梯跑了下去,地下的那一層有很多個房間,我找了很多個,終於讓我找到了唯一一個有鎖的房間,可是我沒有鑰匙根本打不開房間的鎖,周圍又沒有東西可以敲爛上面的鎖,我的呼吸道吸入了微量的濃煙,體內的力量已經有所下降,我想踢門也無能為力!眼看着周圍的濃煙越來越濃密,我的身子竟然開始顫抖起來,我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行!不行!越是危險的關頭,我越是要冷靜!這裏面一定有規律的!
有鎖就一定有鑰匙,這是遊戲定律!
鑰匙?
“鑰匙在最年輕的手裏!”
我從褲兜里掏出鑰匙,這是我回來之前,莫求親手交給我的,在陰差陽錯之下,落在我手裏了!我拿着鑰匙,打開了那扇被反鎖着的門,隨後我聽見了求救聲,黃雁如這時候跑了回來,我們一起合力將牢籠中的安以納救了出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地面,在最後一刻發生的大爆炸將我們的身子往前炸飛了,安以納頓時暈倒在地上。我們相視而笑,她的額頭破了一個大洞,鮮血不斷地流出……
整個行動總的來說,其實是最失敗的。因為沒有人預料到,還有第三者參與進來了,現場的美軍裝備的炸彈就是最好的證明。不過還好傷亡人數控制得很好,至少沒有人因此犧牲,黃雁如貴為最高級別的行動指揮官,當然脫不了關係,但最終也沒有面臨刑事檢控,因為她的確救出了人質,做了一回實至名歸的英雄。
在事件的最後,官方稱這一次的營救行動為最失敗的成功事件。
人質被成功救出,可是蘇菲卻去向不明,我在安以納被囚禁的房間裏找到田青的配槍與證件,很顯然她已經聞風先遁,提前一步離開那裏,但那個隱藏的炸彈肯定有人在控制着,這個人究竟是誰?我們無從所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蘇菲被一名神秘人帶走了。
這宗案件被列為懸案入封檔案,寄存在檔案室里,終有一天會解封的。
在完成報告的最後一刻,我們紛紛趕着時間休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去了王境居住的那條小村莊,看着那兩位白髮斑斑的老人家,面對着他們喋喋不休的追問,我都一一微笑回應,所幸的是,我用了善意的謊言掩蓋過去,我知道,他們肯定承受不了這些令人奔潰的打擊,騙着他們也未必不是好事。
莫求再次來到媽媽的病房,她的狀態仍然是那樣的一蹶不振,精神恍惚,偶爾會自言自語,她再也認不出自己的女兒,裹着一件銀白色的外套,頭髮蜷曲而且有點凌亂不堪,兩人的距離從來就沒有縮短過。
黃雁如趴在田青旁邊,疲倦不堪地沉睡着,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夢話。
田青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霧裏,出現在她面前的是父親年輕時候的模樣,他穿着很嚴謹的西裝,白色襯衫配黑色西裝的那種經典搭配,還打了一個紅色的領帶。她像個孩子那樣撲在他的懷裏,傾訴般訴說自己的委屈與痛苦,只見他充滿着愛憐地看着她,悠悠然地說:活下去才是最好的,相信我,新鮮的空氣永遠很寶貴!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撐下去。”
“你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活,這世上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的!”
“為什麼你永遠都不在我身邊?”
“傻孩子!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嗯嗯……”她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答應我,堅強一點好嗎!慢慢地張開你的眼睛!不要害怕!慢慢來……睜開你的眼睛……”
只見一陣強烈的光線投進她的眼睛內,耳邊傳來激動不已的聲音……
“醫生……她醒過來了……醫生!”